劉念國
如何快速成為網紅作者?要么會歲月靜好,要么會潑婦罵街。從BBS時代開始,雞湯和毒舌就已經成了美文圈的兩大門派。
11月底接受采訪時,調侃自己要紅了的咪蒙,最近又出了篇爆款文章。推送于12月12日的《致賤人:我憑什么要幫你?!》,短短3日之內,閱讀數超350萬,連前排的評論都有1.8萬點贊。
這是一篇怎樣的神文?在求助者看來“理所應當和舉手之勞”,被求者卻可能異常尷尬難堪,文章以這樣常見的七個求助片段,抨擊了那些以求助之名給人困擾而不自知的人,咪蒙諷刺道:“別不好意思拒絕別人,反正那些好意思為難你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善良就是縱容你們這幫傻逼,我愿意一輩子都歹毒下去?!?/p>
此文一出,朋友圈又呈刷屏之勢,更為有趣的是,自咪蒙在朋友圈公布漲粉過20萬后,甚至隨之又出現一股“拜咪蒙,求漲粉”之風,自媒體江湖里的“拜咪蒙教”呼之欲出。不過,與此同時,對此文持反對意見的也不在少數,首先跳出來的就是專欄作家胡涵——
如何快速成為網紅作者?要么會歲月靜好,要么會潑婦罵街。從BBS時代開始,雞湯和毒舌就已經成了美文圈的兩大門派。
這幾年,兩大門派愈發有融合轉型的趨勢。老年表情包在被年輕人惡狠狠嘲諷后,已經沒有人好意思在祝別人每天都有好心情了,綠茶婊名號一出,拿“人生若只如初見”來配圖的也少了不少。
根據雞湯需求守恒定律,雞湯不會消失,只會改頭換面。比如毒舌體雞湯,咪蒙的這一篇就是如此。
互聯網潮來潮往真是沒有新事:這明明就只是天涯豆瓣上毒舌吐槽前任和丈母娘文章的微信版而已。這種趨勢都流行很久了:說兩句臟話,弄兩句吐槽,用反雞湯的方式再灌一碗雞湯。
這篇以吐槽“朋友”為主的毒舌文,在列舉了無數個“朋友”的無恥請求后,成功打造出了“如果善良就是縱容你們這幫傻逼,我愿意一輩子都歹毒下去”的概念。它所能引起的情感共鳴,我寧愿看成是一種錯覺:我很忙,我很重要,我沒時間包容你們的不靠譜。
接下來咪蒙的第二篇,依舊是吐槽身邊的賤人朋友們。有人調侃說,一個人的朋友都是這么多奇葩,真是難得。嗯,人家編劇當然要從身邊朋友編起,你去數數,這兩篇文章里出現了多少個奇葩朋友?這十有八九是藝術虛構。
這篇文章剛好(或許并非故意)迎合了網絡時代的一種情緒。我們的社交關系被社交軟件改寫:數數你的微信朋友圈,有多少只是點贊之交,又莫名其妙被加入了多少個群聊?原本人際交往中的弱關系被社交軟件強行拉近,反而產生了一種錯位,一些人誤解了關系的強弱,在弱關系的基礎上做出了強關系的舉動:如果是兩肋插刀的兄弟,再奇葩恐怕你也能容忍。
咪蒙的吐槽,正是基于這種錯位:我跟你不熟,你憑什么麻煩我?
我有個猜想,任何時候,社交中不識趣者的人數幾乎是恒定的,但社交結構的變化讓他們的“煩擾”越過了圍欄,于是泛濫成全民情緒。
但這種情緒是正常的嗎?今天又有人很快撕了回來,《致咪蒙:別作惡》,文章以善良還擊:人類必須建立起給予是快樂的這樣的認知。
對這篇以道德高地角度來還擊的文章,我深感遺憾,人家已經用反雞湯的方式搶占心靈陣地,競爭對手卻還忙著用被顛覆的雞湯模式來還擊。
用圣母的邏輯來還擊女流氓是論戰大忌。因為除了上帝和圣母婊,沒人有義務平等地愛所有人。何況作為個人感觸,咪蒙的文章沒什么實際惡意,跟善良和全人類的存續更沒什么關系。
我倒覺得人們的熱捧體現了一種社交虛偽。咪蒙所遇到的朋友我們或多或少都有碰到,但若因此引為煩惱并大加吐槽,就屬于自我感覺太良好:我們都有太多“別人需要我”的錯覺,以為自己太重要太忙。
咪蒙的撕別人,客觀地說,是被新社交結構中的嘈雜所擾,而不客觀地說,也是自我意識的過度膨脹。所謂“歹毒”,其實也是一種淺薄。而她的被撕,又是一場雞湯界的誤會。
歹毒和雞湯,原本就同屬一種。前者營造了虛偽的自我中心感來緩解社交壓力,后者則正面突進鼓勵愛與正能量,說到底,只是淺薄的杠桿兩端。
因此,雞湯何苦為難雞湯?
而鳳凰網專欄作者熊志更毒舌——
對于朋友圈流行的這類爆款文章,我向來嗤之以鼻,但老實說,咪蒙的文章讀得特別爽,包括后來那篇《致low逼:不是我太高調,而是你玻璃心》,總有種酣暢淋漓的快感,把賤人、low逼踩在腳下的那種復仇感,大抵如此。用比較端著的說法,這叫精神上的共鳴。比起味覺和鼻腔的共鳴,它脫離了低級趣味。
但讀起來爽的文章分兩類,一類是寫得好,一類是假裝為你好。前者教你邏輯,后者是遞給你麻醉劑,讓你卸下邏輯,去審視這個苦大仇深的世界。在我看來,咪蒙的文章顯然屬于后者。她精準地拿捏了人性的弱點,再把弱點放大,然后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打翻它。這種操作手法不需要多大成本,但卻很討巧,就好像一個賤人或low逼站在面前時,咪蒙幫你上去吐了一口唾沫,你爽不爽?
咪蒙自己說這是雞血,不是雞湯,說不過去——“不要幫賤人”,“不要理玻璃心”,還是雞湯學界的流行說法。但似乎換成吐槽的姿勢,買賬的變多了,可見這是布滿賤人、low逼的時代,也是一個亟需精神導師的年代,汪頭條那句“你的夢想是什么”真沒白問,生活意義上的迷茫,是普世性的,人民群眾對于咪蒙有關生活哲學指導,是當下社會主義的深層次需求啊。
問題是,雞湯達人會給你勺子嗎?空氣差的時候,于丹說不要讓霧霾飄進心里,雞同鴨講,當然然并卵。咪蒙讓你遠離賤人、不理low逼,也然并卵。這些都經不起邏輯上的盤問,把社交上性格、價值取向的沖突,簡化為貴與賤、高雅與low逼,還是一刀切、兩分法的玩法。站好隊了開罵,誰不會?
雞湯之毒不想多說,愿意交智商稅的,還可以盡情撒幣。我想反駁咪蒙的雞湯文本,還有一個致命的因素在于,它預示著一種自我中心主義的病毒式蔓延。
當咪蒙吐槽賤人和low逼時,傳播鏈上的接力者越多,其生態越讓人奇怪。賤人和low逼面目可憎,每個人都在吐槽,每個人都覺得有共鳴,那最后到底誰是賤人和low逼呢?他們是客觀存在,還是因自我中心主義而被我們虛構出來,然后像標簽一樣貼在“我的朋友”、“我的朋友的朋友”身上?
這個世界并不是如咪蒙所說的那樣,充斥著賤人和low逼,而是大眾需要賤人和low逼來墊背,來佐證自己的偉光正,來為自己的道德正確背書。所以說,咪蒙的爆款文章像一臺機器,按照人性的弱點,定制了一個個賤人和low逼模型,然后把他們安放在雞湯粉的身邊,供批判用。用我的評論朋友的話,就是“幫人民群眾打飛機”。
在范瑋琪閱兵日曬娃的風波里,我曾一度好奇,畫風為何變得如此快,從一邊倒的罵到一邊倒的挺,轉換發生在一瞬間,而主體都被統稱在“網友”的大詞下。范瑋琪的批判者,到最后也都變成了虛無之物。所以說輿論是個醬缸,有共鳴的吐槽和批判,無非就是在我們爽的時候,把人性的弱點拉出來輪。
量身定制弱點當然是可惡的,當咪蒙的文章被眾星拱月時,可惡便成了可怕。病毒式的傳播,只會讓雞湯粉變得自私起來,至少在思維上如此。它讓人在潛意識里完成了我對他錯,我完美他賤人,我高貴他low逼的切割,讓人一切以自我為中心來審視生活與社交,這就是它比心靈雞湯更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