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央
正在進入“大數據”時代的中國互聯網,讓人們能快速共享信息資源,擁有更高效的工作、生活方式。與此同時,網絡敲詐、有償刪帖等各種網絡亂象也此起彼伏。網絡敲詐是指通過網絡詆毀、陷害當事人的方式向其進行敲詐,有償刪帖則是網絡掮客通過買通國內各大網站編輯和論壇版主,有償為當事人刪除為其帶來不利影響的新聞和言論。多年來,網絡敲詐和有償刪帖屢禁不止,愈演愈烈。
網絡敲詐勒索的典型案例
媒體老總收取“保護費” 沈顥原系21世紀報黨委書記、21世紀傳媒股份有限公司總裁,旗下掌管著21世紀經濟報道、21世紀網、理財周報3家媒體及8家運營公司。21世紀網涉嫌新聞敲詐被披露,隨后引發21世紀報系的連續震蕩。
據警方調查,21世紀經濟報道、21世紀網、理財周報利用其在財經界的廣泛影響力,與上海潤言、深圳鑫麒麟等公關公司相勾結,指使下屬媒體記者通過各種途徑主動挖掘、采編上市公司、擬上市公司的負面信息,并利用上市公司、擬上市公司對股價下跌、上市受阻以及相關產業公司聲譽受損的恐懼心理,以發布負面報道為要挾,迫使上市公司、擬上市公司與其簽訂合作協議,收取“保護費”。
警方在調查中,查明沈顥在擔任21世紀傳媒公司負責人期間涉嫌強迫交易、敲詐勒索單位犯罪的主要事實。一是通過制定高額考核指標,要求下屬21世紀網、21世紀經濟報道、理財周報3家媒體利用負面報道和“有償不聞”的方式逼迫擬上市公司、上市公司“合作”,收取“廣告費”。二是沈顥親自參與重大“合作”事項的決策,對于21世紀經濟報道的重要客戶,直接指使相關主編刪除負面報道。憑借向每家擬上市公司收取少則二三十萬元,多則上百萬元的費用,21世紀報系在幾年內獲得了巨額利潤。
犯罪嫌疑人劉冬供述:“一年如果是200家公司上市,按照我的合作率75%,那就是150家,每一家30萬元,那就是4500萬元,4500萬元那是一個多大的數字啊,而且它基本上都是送上門的。”犯罪嫌疑人沈顥供述:“這種非法的模式在媒體圈內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利用負面新聞和‘有償不聞的方式拉合作客戶,賺取合作費,這樣可以賺取更多的合作費用。”
警方查證,沈顥等人利用上述方法,迫使近100家公司直接或通過公關公司,與21世紀傳媒旗下3家媒體的8家運營公司簽訂廣告合作協議,涉嫌勒索資金共計2億余元人民幣。在這個龐大的利益鏈中,沈顥始終是實際操控者。
網警利用職權幫人刪帖不久前,海口市公安局網警支隊一大隊34歲的原副大隊長魏某,幫請托人刪帖并收取好處費,被法院一審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
2011年7月魏某通過各地網警自發建立的一個名為“帥哥靚女”的QQ群,認識了其他省市公安局的網警高某、彭某等人。這些人為了刪帖找到魏某,承諾刪帖后給他好處費。魏某接受高某等人的請托后,將請托人要求刪除的帖子發給網站的管理人員進行刪除。在刪除帖子的過程中,魏某沒有按照規定報支隊長領導審批即擅自刪帖,并收取好處費。2009年8月至2012年8月期間,魏某某利用職務之便,通過銀行匯款、轉賬以及支付寶的方式收受高某、彭某等11人錢財共計709980元。
網絡編輯肆意違規刪帖騰訊網站編輯王某違規幫助個人及公司刪帖,收受對方給予的錢款19.4萬余元。同時,王某還行賄搜狐網安中心高級經理何某46.95萬元,讓對方幫忙刪負面新聞,被法院以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判處王某有期徒刑6年。
王某2007年下半年到騰訊北京公司當編輯,案發前是騰訊網新聞中心健康頻道編輯,主要工作內容是醫療方面的新聞發布。王某對所管理的新聞頻道、公益頻道、評論頻道、天氣頻道等4個板塊有權發布或刪除相關信息。依據公司刪帖規定,正常刪帖是不收費的,但都需要由相關領導進行審批。
2012年2月至8月間,王某利用職務便利,非法收受李某給予的127350元,幫助其刪除騰訊網的相關網絡信息。李某證言稱,她需要刪除騰訊網的帖子,就與王某通過電話和QQ聯系。當時王某沒有告訴她真名,網名是“網絡編輯”或者“門戶編輯”。王某的收費標準是刪一條新聞800元到1000元。王某收錢沒有用自己名下的銀行卡,而是用同學名下的銀行卡。該卡的歷史明細清單顯示,2012年2月27日至2012年8月8日,李某的賬戶向王某所使用的銀行卡轉賬53筆,共計127350元。
網絡大V的為非作歹 2015年1月衡陽市公安局成功破獲了網絡大v格祺偉等涉嫌網絡敲詐勒索犯罪團伙案,拘留犯罪嫌疑人6名。該團伙涉嫌網絡敲詐案件31起,涉案金額達330余萬元,涉及全國13個省份。
格祺偉先后在四川多家網絡媒體和報社實習或臨時工作。2010年開始,格祺偉在騰訊、新浪等網站實名注冊微博ID,通過發布如“云南巧家村李昌奎奸殺同村兩人案”等有影響力的報道,快速積聚了網絡名氣,其騰訊粉絲超過55萬,自稱微博“意見領袖”。
成為網絡名人后,格祺偉便通過虛構、編造、夸大相關事實的手段,在互聯網上不斷發布涉及全國各地黨政機關、企事業單位以及社會名人的大量信息,并以曝光負面信息、發帖為要挾或以刪帖為名向當事人索要錢財。比如,安排線人運用偷拍、錄音等手段收集全國各地相關單位和個人的負面新聞信息,由格祺偉負責寫稿并署名發布,再以在網上曝光為要挾或以幫助刪除相關信息為名,向相關單位或個人索要財物。又比如,通過補充采訪或后續報道進一步施壓,迫使相關單位或個人交出所謂的協調費、宣傳費。
2010年10月,格祺偉在網上發布針對祁東縣建設局的一系列帖子,如“祁東建設局城管暴力執法,孕婦遭毆流產”等,并以“宣傳費”為名向該局索要現金5萬元。2012年11月,格祺偉在現代消費網上發布衡陽市藥監局原局長龍某發公文賣書、非法斂財的報道,并以幫助龍某刪除首發稿為名,索取8萬元現金。2013年4月,格祺偉以曝光衡陽寶豐建筑有限公司違規低價買地為要挾,迫使該公司交了6萬元的“廣告費”。
網絡新媒體的發展,讓信息傳播的速度、廣度、數量都成幾何級式爆炸增長,大有取代傳統媒體之勢。而在依法治國、保障民主權利的時代背景下,網絡輿論更是得以充分發展,對公民知情權、表達權、參與權、監督權的有效行使助益甚多。尤其近年來,在監督公權依法行使、反對官員貪腐方面發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與此同時,人們面對海量信息時,亦難以迅速判斷真假是非,故而“網上曝光”的威懾力相當大。
網絡信息的發達,也讓一些單位、個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讓自己的不良信息“觸網”曝光。一旦有“負面輿情”出現,立刻想到遮掩、刪除甚至“封殺”。這就讓一些非法刪帖公司應運而生,也使一些利欲熏心的網站經營管理者,與“有償刪帖”公司一拍即合。
同時,伴隨網絡虛擬世界的“良莠不齊”,一些謠言、誹謗違法犯罪已成網絡毒瘤,虛假不實信息滿天飛,造成了嚴重的現實危害。針對網絡謠言、誹謗違法犯罪等網絡毒瘤,依據相關法律法規,尤其是“兩高”新出臺的司法解釋,受害人完全可以通過正當法律途徑維權,包括依法要求網站及時刪除虛假、不實帖文,向公安機關舉報乃至向法院提起訴訟等。然而,礙于現實中網絡維權取證難、渠道不暢、費時費力等因素,受害人往往無計可施,不少單位或個人便轉而求助于網絡公關公司。
網站經營管理人員,本應恪守職業道德,嚴守互聯網絡經營管理的相關法律法規與司法解釋規定,但在利益面前,也容易失去道德良知。他們或放任網帖炒作,或待價而沽、刪帖牟利,不求真相,只求渾水摸魚。在虛擬與現實復雜交匯的互聯網江湖里,在輿論監督與被監督之間,在真相披露與造謠誹謗之間,一些人無比“敏銳”地覓得了重重商機,視法律如兒戲,鋌而走險。
尤其是,網絡中大v早已成為營銷的重要推手。網絡大V們賺錢路徑就是“先出名,再收錢”。在網絡中首先要出名,但通過正常的發帖、轉帖很難達到出名效果,而造謠就成為快速出名的便捷方式。盯住名人、熱點事件,并通過造謠吸引微博粉絲關注,而粉絲們也成為大v日后商業運作的基礎。憑借網絡營銷公司、水軍在網絡中的廣闊覆蓋,加之大V的興風作浪,一條完整網絡“變現”的產業鏈就形成了。
網絡敲詐案件提醒我們,網絡是把“雙刃劍”。網絡讓社會陰暗面有了曝光的重要渠道,確實對各類違法行為起到了約束、監督的作用。同時,網絡的門戶開放,缺乏“把關人”角色,又讓網絡信息難免泥沙俱下,以至催生出了一個有償刪帖市場。
盡管我國已經出臺了一些互聯網方面的政策規定,但并非有強制約束力的成文法。在美國,關于互聯網的法律多達130多部,既有宏觀的整體規范,亦有微觀的具體規定。2006年,法國通過了《信息社會法案》,在保證網絡言論自由的同時,明確了互聯網參與各方的責任,保證網上提供的內容真實可信。
更何況,中國的網絡環境尚處于急速變化期,相關的監管機制還沒有跟上,針對網絡的專項成文法還未制訂,也缺乏對網絡不良信息或負面虛假信息的快速處理機制與追責機制,因而網絡虛擬世界的良莠不齊也就在所難免了。
依法鏟除網絡爸理“木馬”
在網絡上發言是公民行使言論自由權的重要表現形式,發帖人還享有對帖子的著作權。即使帖子存在不當、違法內容,也須通過法定程序,以公開、公正的方式予以評價、刪除,甚至可以追究發帖人相應責任。
而收人錢財、展開“公關”、不依程序、偷偷摸摸地“專業刪帖”,這不僅侵犯了發帖人的言論權、著作權,更是一種犯罪行為。《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將該種行當界定為非法經營罪。
必須追問的是,這些公關公司何以有如此大的能耐刪帖?正是那些無良網站的管理人員、傳媒公司負責人,乃至網絡執法者,為其打開了犯罪之門。同時也反映出,刪帖產業鏈上有著權力的不當行使,“刪帖權”并沒有被關進制度的籠子里。
“有償發布和有償刪帖都是基于收受賄賂而為,行為實質是一樣的,凸顯出國內各大網站內部監督機制的缺位。”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教授劉笑盈認為,斬斷“有償發布、收錢刪帖”亂象背后利益產業鏈還需要互聯網公司的自律,強化對員工的管理和約束,防范員工利用職務之便進行利益交換,從源頭上杜絕不實信息的出現。
針對非法網絡公關猖獗問題,國家有關部門曾在全國聯合開展了多次專項整治行動,但人們擔心,在沉寂一段時間后,“刪帖”公司又會卷土重來。有法律人士指出,應強化相關媒體和社會公眾的維權意識,通過法律手段追究刪帖者和背后“買家”的法律責任,有關部門則需要由開展專項整治轉變為常態化打擊制度,加大有償發布、拿錢刪帖的違法成本。
打擊刪帖公司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必須建立一整套權力運作制約制度、權利行使保障機制,在維持網絡文明的同時,充分保障網絡空間的健康氛圍和網民權益。
必須使網絡言論的法律底線更為明確。去年,“網絡名人社會責任論壇”提出了網絡空間“七條底線”,不僅在參會的網絡名人中達成了廣泛共識,而且得到了廣大網民的普遍認可。但遺憾的是,這只是一種民間契約,每條底線所對應的法律難以明確,而且相應法律本身也存在著模糊性。這就既可能讓打擊網絡言論違法犯罪法律依據不足,難以服眾,也使得執法者自由裁量權過大,給權力尋租留下空間。
加強網絡發帖、刪帖的備案與審批制度。對互聯網權力形成制度藩籬,從機制與流程上壓縮權力尋租者的空間。這需要在普通編輯發帖、主編審核以及其他常規性管理之間做出合理的制度設計,同時對一些違規違法行為保留合理的秋后算賬機制。
構建相關權力有效、有節制行使的法律程序。將客觀、公平、公開貫徹于權力行使全過程,對可能違法或侵犯他人權利的帖子,予以分類分級。將啟動、違法性判斷、告知、發帖人答辯、實施刪帖等相關程序予以細化。對于侵害國家利益、嚴重侵害他人權利,不及時刪除而造成難以彌補后果的言論,亦須設定相應的執法措施。
充分保障發帖者及言論權利受損者的權利。將法定權力運作程序予以公示,讓權力在各方監督下行使。給予發帖人充分的知情權、答辯權、申訴權,充分聽取雙方陳述,對于難以通過執法判斷合法性的言論,須協助各方保存并提供證據,引導相關人員通過法律訴訟程序解決爭議。
完善現有法律法規建設。網絡敲詐和有償刪帖是一種新生的違法行為,它的出現也暴露了原有法律法規一些不足之處。因此,社會應當根據某些違法行為,針對現有法律制度做出修補、完善。在完善法律法規基礎上,對廣大網民進行有效宣傳,讓人們從心理上對此產生重視。2014年10月,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了《關于審理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其中規定,法院不僅認定“有償刪帖協議無效”,而且支持“權利受到侵害者依法替自己維權”。
要密切聯系群眾,用群眾的力量對之進行揭發、打擊。在嚴格保護舉報人信息基礎上,通過有獎信息征集等手法,鼓勵廣大網民參與到行動中來,對網絡敲詐和有償刪帖行為建立強大的監督力量。只要下定決心,自上而下全面治理,互聯網離那片清朗天空并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