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地棲居
——論《溪山琴況》的環境審美

⊙王 婧［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武漢 430074］

碩士言說

詩意地棲居
——論《溪山琴況》的環境審美

⊙王 婧［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武漢 430074］

明末著名琴學家徐上瀛所作《溪山琴況》中的環境描寫充滿詩意，呈現了山水相映的剛柔之美，清靜淡雅的幽玄之境，以及心與物合的主客妙契這三個審美特征，其中含有豐富的哲學意蘊，并對現代人的環境理念和生活態度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溪山琴況》 環境審美 現代意義

《溪山琴況》（以下簡稱《琴況》）為明末婁東（今江蘇太倉）著名琴學家徐上瀛所作，是中國古代音樂美學名著。“琴況”乃琴樂審美的況味，《琴況》的二十四況，即琴樂的二十四個審美范疇，系統而全面地論述了古琴藝術的美學原則，對后世琴學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這一著作中，徐上瀛仿照《二十四詩品》，在某些況味中采用了以境言理的方式，通過對自然美景的描繪和展現的意境來表現某一審美范疇的獨特內涵。作者多采用四言句式描摹自然之景，無疑流淌著詩意。從中體現作者有關環境的美學思想，含有豐富的哲學意蘊，并對現代人的環境理念和生活態度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一、《琴況》的環境審美特征

《琴況》中有一些直接或間接的環境描寫，雖然作者很多時候是在借用景物所營造的意境來解釋古琴藝術與之相似的境界和特點，但景物的選擇不是隨意的，它傳達著作者的心靈旨趣，從中可以窺見其中意的自然環境具有獨特的風貌。

一室之中，宛在深山邃谷，老木寒泉，風聲簌簌，令人有遺世獨立之思，此能進于古者矣。（“古”況）

復探其遲之趣，乃若山靜秋鳴，月高林表，松風遠拂，石澗流寒，而日不知晡，夕不覺曙者，此希聲之寓境也。（“遲”況）

以上所列的自然景物，多用“寒”“幽”“深”“靜”等字修飾，這些物象的組合在整體上具有幽玄的特色，作者一番精心的遴選也恰到好處地表現了古琴藝術中“清”“古”“淡”“遲”的況味。

撫琴卜靜處亦何難？獨難于運指之靜……蓋靜由中出，聲自心生，茍心有雜擾，手指物撓，以之撫琴，安能得靜？惟涵養之士，淡泊寧靜，心無塵翳，指有余閑，與論希聲之理，悠然可得矣。（“靜”況）

此外，徐上瀛怡然自得于自己的歸隱生活。在幽靜的山林中，清風掃盡弦上的喧囂，在從容不迫的心態下彈奏，古琴發出至美的音調，表現著純真的情趣，作者與世無爭，唯愿日日夜夜陶醉在淡泊之中，由此體現了清幽之景與心靈的淡泊寧靜相統一：

每山居深靜，林木扶蘇，清風入弦，絕去炎囂，虛徐其韻，所出皆至音，所得皆真趣，不禁怡然吟賞，喟然云：“吾愛此情，不求不競；吾愛此味，如雪如冰；吾愛此響，松之風而竹之雨，澗之滴而波之濤也。有寤寐于淡之中而已矣。”（“淡”況）

二、《琴況》環境審美的哲學意蘊

《琴況》中的環境審美不僅是作者心靈旨趣的反映，更是其深邃的哲理性思考。《琴況》中的三個環境審美特征，有與之相應的深厚的哲學內涵，可見徐上瀛的思想深受先哲的影響。

山水是《琴況》中經常出現的自然意象，作為風景兩個最基本要素的“山水”，在中國審美歷史中形成了深厚的文化內涵。我國的山水概念已遠遠不止自然中的具體物象，古人或用它來比德，或寄情山水，托物言志。而在藝術方面，山水詩、山水畫諸類的興起與發展則使我國的山水有了更為濃郁的人文色彩，體現著崇尚自然、返璞歸真的山水精神，由此表達了士人們詩意的人生理想與獨特的生命境界。

老子曾說：“‘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⑥又說：“恬淡為上。”⑦正因“淡”沒有一種特定的味道，所以它的內涵才最為豐富，猶如白光雖無色而兼有眾色。因此，環境之淡亦即心境之淡，主體的思想得以凈化和升華，心靈才能有與永恒的“道”融為一體的巔峰體驗，才能品悟自然與人生的無限奧妙。受老莊以及魏晉玄學思想的影響，中國的文學、繪畫和音樂等都有以淡為美的傳統，如唐宋八大家的文風合于平淡，蘇軾以“恬淡”為琴樂審美特征，強調琴人內心的平和、淡泊，明代著名書畫家董其昌的藝術思想之一即文學與繪畫中的以淡為宗。這種追求淡泊的審美風尚形成了中國藝術的內傾性傳統，也反映了中華民族性格中的內斂傾向。

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⑧一就是氣，氣有陰陽，陰陽之氣化生萬物。整個宇宙是一個相互聯系、有機統一的整體。莊子則更進一步，《齊物論》中說：“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⑨的確，“我”與萬物共存共生，萬物齊同，無差別，無高下。

在《琴況》的環境審美中，心與物合的實質是一種會通萬物的思維，這正是受到了老莊思想的浸染。主體與客體合二為一，心靈達到高度的自由與平和。德性修養、心理狀態與環境相容相即，這便是一種詩意的情懷。

三、《琴況》環境審美的現代意義

《琴況》中所構建的詩意場景，無疑為我們的生活提供了一種理想的范式。內心的淡泊寧靜與環境的清靜淡雅同構，超脫世俗的藩籬，使異化的人性得以復歸，從而顯現本我。但在當今時代，多數人還是不可能脫離社會的常軌，去過徐上瀛那般的歸隱生活。因此，立足當下，我們可以從《琴況》的環境審美中管窺一些有益的啟示。

首先，從人們外部的生活環境來看，山水園林城市當是最為理想的人居，因為人的自然和社會雙重屬性都能在此得到滿足。在古代，背山面水、負陰抱陽的居住環境在風水學中是最為理想的。因此，《琴況》中的環境審美離不開山水，我們現代人的生活也需要親近自然，消解壓抑。陳望衡說：“在缺乏自然山水的純人工的城市環境居住，人的社會性的一面雖然可能得到較好的滿足，但自然性的需求難以充分實現，人會感到煩躁、不安，以至于生病。”⑩在注重經濟發展的同時，如何綠化我們的城市，建設一個碧水藍天的宜居環境，任重而道遠。

其次，環境的人工改造與維護畢竟是一個浩大的工程，《琴況》環境審美所蘊涵的哲學思想也啟示我們在作用于環境的同時也要向內看，時常反省自身的修養與內心。所謂詩意的眼光，正是用生命的角度來看世界。若我們以一顆敬畏之心、仁德之心來呵護自然，遵從“天人合一”的思想而視萬物富有靈性與生命力，便會形成一個“上下與天地同流”的和諧圖景。

總之，理想的生活環境應當是功利與審美的統一，既要便于人們的生活與工作，又要能從中獲得詩意的美感，使心靈得以休憩。此外，人們還應不斷培養自身審美的心胸，如此便亟須人文精神的介入與導引。

① 文中所有出自《溪山琴況》的引文，參見蔡仲德：《中國音樂美學史資料注譯》，人民音樂出版社2004年版。

② 轉引自易存國：《太音希聲：中華古琴文化》，浙江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③ [荷]高羅佩：《琴道》，宋慧文、孔維鋒、王建欣譯，中西書局2013年版。 ④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2011年版。

⑤ 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

⑥⑦⑧ 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

⑨ 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

⑩ 陳望衡：《環境美學》，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1] 修海林.中國古代音樂美學[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4.

[2]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

[3]胡家祥.先秦哲學與美學論叢[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

作 者：王 婧，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13級文藝學在讀碩士研究生。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