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棟[鹽城師范學院文學院, 江蘇 鹽城 224002; 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后流動站, 上海 200433]
唐代試律詩正文用典提升性修辭效果考察
⊙朱 棟[鹽城師范學院文學院, 江蘇 鹽城 224002; 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后流動站, 上海 200433]
唐代試律詩正文中的恰當用典具有提升性修辭效果。這一修辭效果可細分為提升論證的說服力、提升敘述對象的鮮明性、提升敘述對象的典型性以及提升詩歌描述對象或詩歌語言的典雅性等四個方面。
唐代試律詩 用典 提升 修辭效果
用典,是一種為了特定的修辭目的,在詩文作品或言語交流中引用古代神話傳說、歷史故事、文人故事、寓言故事或古代典籍中的經典語句、前人言語的修辭手法。對這種修辭手法的恰當運用,會產生一定的修辭效果,而提升性效果即為其中之一。唐代試律詩因其自身的特殊性,決定了其用典提升性修辭效果的獨特內涵。通過分析,我們將唐代試律詩正文用典的提升性修辭效果分為提升論證的說服力、提升敘述對象的鮮明性、提升敘述對象的典型性以及提升詩歌描述對象或詩歌語言的典雅性等四個方面。
南朝梁·劉勰在《文心雕龍·事類》篇中曰:“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①可見,引用故事古語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證明己意,表達自己的思想。典故多是古代名人、名言、名事,是經過語言傳承和歷史變遷檢驗的。因此,以它們為說理的論點或論據,其正確性與可靠性就會變得更強,更令人信服。
在唐代試律詩的正文用典中,因引用前賢之言而提升論證說服力的例子,如孟簡的試律詩《嘉禾合穎》“玉燭將成歲,封人亦自歌”一句。本首試律詩的詩題出自《尚書·周書·歸禾·序》。據書中載,周時,唐叔虞所在的晉地發現嘉禾,嘉禾即雙穗之禾,古人視之為祥瑞,預示天下太平。詩歌作者為了證明詩題主旨的祥瑞性,就選用了同樣表示祥瑞的、源于《尸子》的語典“玉燭”。《尸子》卷上曰:“四氣和,正光照,此之謂玉燭。”②“玉燭”謂四時之氣和暢,形容太平盛世。可見,作者選用此典無疑就提升了論證的說服力。
有些典故所指代的內容形象生動,當這些典故被選用于唐代試律詩的詩句時,詩句所敘述的對象就會變得鮮明生動起來,其藝術感染力也就會得到進一步增強。如佚名的試律詩《笙磬同音》“獸因繁奏舞,人感至和通”一句。詩句對笙磬之音的描述,若不選用典故,而采用直描的手法,就會變得平白無味。而選用了典故“獸因繁奏舞”之后,其對音樂的描述就會變得生動鮮活起來,“樂曲交響,百獸因之而起舞”。若知道典故的典源,就會覺得詩句的藝術感染力更強。“獸因繁奏舞”,出典于《尚書·舜典》:“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⑤舊題西漢·孔安國傳解釋曰:“石,磬也,磬音之清者。拊亦擊也。舉清者和,則其余皆從矣。樂感百獸使相率而舞,則神人和可知。”⑥后多以此典形容音樂優美動聽,也用以稱頌君王之仁政。可見,作者選用此典不但增強了詩句描寫對象的鮮明性,而且還蘊含著作者對笙磬之音所表現出來的祥和之氣的贊美。
有時作者會對典故反其意而用之,這時用典詩句所敘述的對象就會變得形象更加鮮明,其藝術感染力也就會更強。如李正封的試律詩《貢院樓北新栽小松》“為梁資大廈,封爵恥嬴秦”一句。詩句是寫松樹作為木材就應該為梁、為棟,而不應甘于僅為人遮風擋雨。此處作者為了更好地體現松樹的形象,反用了秦始皇封松樹的典故。據《史記》記載,秦始皇曾在泰山上遇到暴風雨,便躲避于松樹之下,后來便封其為上大夫。通常而言,松樹被封爵本是榮耀之事,但作者卻以之為恥。此處對典故的反用,就大大地提升了松樹形象的鮮明性。
提升敘述對象的典型性,是指所選用的典故會使被敘述對象變得更為典型,會使被敘述對象所具有的最主要特征得到進一步的凸顯。如,于尹躬的試律詩《南至日太史登臺書云物》“官稱伯趙氏,色辨五方云”一句。太史是官名。西周和春秋時期,太史掌記載史事、編寫史書、起草文書、兼管國家典籍和天文歷法等;秦漢曰太史令,漢屬太常,掌天時星歷;魏晉以后,修史之職歸著作郎,太史專掌歷法。可見,太史的主要職責是掌管歷法。詩句中所選用的典故“伯趙氏”,源于《左傳·昭公十七年》。伯趙氏為少氏時主歷法的屬官,專司夏至和冬至,因伯勞鳥而得名。不難看出,詩句通過對典故“伯趙氏”的選用,進一步提高了詩題中主人公的典型性。
另如,李季何的試律詩《立春日曉望三素云》“靄靄青春曙,飛仙駕五云”一句。試題中的“三素云”,源出《黃庭內景經》:“四氣所合,列宿分,紫煙上下三素云”。道家將紫、白、黃三色云稱為三素云,常用作詠神仙、道士的典故。而詩句中所選用的典故“五云”,即典故“五云車”,出典于舊題東漢·班固的《漢武帝內傳》:“漢武帝好仙道,七月七日夜漏七刻,王母乘云車而至于殿”。道家稱神仙乘坐五色云車出行,后世因以“五云車”詠道士出行,可見其也和神仙、道士有關。這樣,將此典選入詩句中就進一步提升了描寫對象的典型性。
典雅性效果是用典的主要修辭效果之一。用典之所以具有典雅的修辭效果,一方面與典故的使用主體有關,即典故多為士大夫、名流雅士等文化人所使用;另一方面與典故的自身內容有關,即典故多是有關名人雅士的故事或名人雅士作品中的語詞。
在唐代試律詩的一些詩句中,有些所描述的事物本來比較普通,但因采用名人雅士對其的雅稱而使其變得典雅起來,如陳祜的試律詩《風光草際浮》“秀發王孫草,春生君子風”一句。詩句本來所描述的是春草和春風兩種比較普通的事物,但因采用了典故“王孫草”指代“春草”,“君子風”指代“春風”,就使詩句所描述的對象變得典雅起來,詩句也就具有了濃濃的文學氣息。其中,典故“王孫草”,源于《楚辭·漢·淮南小山〈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⑦。后因以“王孫草”指代春草,成為文人對草的雅稱。典故“君子風”,源于《論語·顏淵》和戰國楚·宋玉的《風賦》。《論語·顏淵》:“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⑧;戰國楚·宋玉《風賦》:“有風颯然而至,王乃披襟而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邪!’宋玉對曰:‘此獨大王之風耳,庶人安得而共之?’”⑨后因以“君子風”代指和煦的春風,也用以詠帝王之雄風。
在唐代試律詩的正文用典中,有些是因選用與文人雅士有關的故事或選用與文人雅士有關的言語從而使敘述對象變得更為典雅的。如呂牧的試律詩《涇渭揚清濁》“御獵思投釣,漁歌好濯纓”一句。詩句要說的是歸隱之情,此處選用了兩個典故來表達,一是與商周時期呂尚有關的事典“投釣”,一是與春秋時期孔子以及戰國時期屈原有關的語典“濯纓”。典故“投釣”,出典于西漢·司馬遷《史記·齊太公世家》。呂尚曾在渭水之濱垂絲釣魚,后世因以用作詠頌賢人隱居的典故。典故“濯纓”,出典于《孟子·離婁上》:“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⑩另據《楚辭·漁父》載,屈原于江潭遇到漁父,他沒有接受漁父叫他“與世推移”的勸告,“漁父莞爾而笑,鼓而去,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遂去不復與言”?。可見,典故“濯纓”與孔子及屈原均有一定的關系。正是因為詩句所選用的典故與呂尚、孔子、屈原等名人雅士有關,才使得詩句所敘述的對象變得有典雅性。
如果典故自身所包含的某些因素比較雅正,也會提高用典詩句的典雅性。如黃頗的試律詩《風不鳴條》“太平無一事,天外奏虞韶”一句。詩句中所選用的典故“虞韶”,源于《尚書·虞書·益稷》:“《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傳說舜帝作雅樂《簫韶》,體現施行教化之治的完成,后世用以泛指宮廷雅樂。作者將此典引入詩中,整個詩句的典雅性就自然得到了提高。
以上我們所論述的唐代試律詩正文用典的提升性效果,均是由詩句中恰當用典而產生的,屬于“正能量”。而對于試律詩正文用典中那些不妥的用例而言,就難有提升性效果可言。如殷文圭的試律詩《春草碧色》“杜回如可結,誓作報恩身”一句。詩句為本首詩的末聯,此聯選用了春秋時期結草報恩的典故作結,是以草自比,表達報恩之意,與試題中的“春草”也相切,但因其與全詩主旨無任何關聯,故清·紀昀評曰:“末二句鄙陋之極,語意也不相貫”。顯然,此處為失敗的典故用例,毫無提升性效果可言。
① 劉勰:《文心雕龍》,《四部叢刊景明嘉靖刊本》(卷八)。
② 尸佼:《尸子》,《清湖海樓叢書本》(卷上)。
③ 韓非:《韓非子》,《四部叢刊景清景宋鈔校本》(卷四)。
④ 韓非:《韓非子》,《四部叢刊景清景宋鈔校本》(卷九)。
⑤⑥ 孔安國傳,陸德明音義:《尚書》,《四部叢刊景宋本》(卷一)。
⑦ 王逸章句,洪興祖補注:《楚辭》,《四部叢刊景明翻刻本》(卷十二)。
⑧ 何晏集解:《論語》,《四部叢刊景日本正平本》(卷七)。
⑨ 蕭統:《文選》,李善注,《胡刻本》(卷十一)。
⑩ 趙岐注:《孟子》,《四部叢刊景宋大字本》(卷七)。
? 王逸章句,洪興祖補注:《楚辭》,《四部叢刊景明翻刻本》(卷八九)。
作 者:朱 棟,文學博士,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后,鹽城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主要從事唐代文學與古漢語修辭學研究。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本文系鹽城師范學院教授、博士基金項目“唐代試律詩與應制詩用典比較研究”(13YSYJB0101)及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資助項目“白居易詩歌自注研究”(2014SJB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