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追風箏的人》中哈桑的替罪羊形象

⊙郭邐盛楠［中國海洋大學， 山東 青島 266000］

淺談《追風箏的人》中哈桑的替罪羊形象

⊙郭邐盛楠［中國海洋大學， 山東 青島 266000］

哈桑是美國作家卡勒德·胡賽尼小說《追風箏的人》的線索人物。他命運凄苦，皆因他是帶有諸多“受害者標記”的替罪羊原型。他的一生暗示了人類陰暗的轉罪心理。但他高尚的品格，不僅促使主人公阿米爾進行自我精神救贖，也使讀者感受到了善的力量。因而哈桑不僅是承罪的伊斯蘭教替罪羊形象，更是帶有基督教耶穌影子的替罪羊形象。

哈桑 替罪羊 救贖 凈化

美國作家卡勒德·胡賽尼小說《追風箏的人》以阿富汗為背景，敘述了一個成長和救贖的故事。小說不僅成功刻畫了主人公阿米爾，更刻畫出了哈桑這個雖相貌丑陋，卻正直、善良、勇敢的人物形象，給讀者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本文試用替罪羊原型來分析哈桑這一線索人物，以期對小說有更深的領悟。

一、哈桑是替罪羊哈桑是哈扎拉族人，是喀布爾一個普什圖族家庭的仆人。對于少爺阿米爾，哈桑獻出了自己絕對的忠誠和全部友誼。但哈桑的付出并沒有得到同等的回報。

身份的差異令阿米爾根本沒有把哈桑當作真正的朋友。父親對哈桑的偏愛，更使渴望父愛的阿米爾嫉妒得發(fā)狂。哈桑在一次撿風箏的歸途中，受到了地痞惡少的侮辱，但阿米爾卻躲在暗處看著這一切。事后，阿米爾為了逃避良心的拷問，又犯下了他人生中的另一個錯誤：誣陷哈桑偷了手表，把哈桑趕出家門。

多年后，哈桑已死于塔利班分子的槍下，阿米爾則從美國回到阿富汗，見到了父親的好友拉辛汗。拉辛汗告訴阿米爾一個驚天秘密：哈桑是阿米爾父親與仆人的孩子，是阿米爾同父異母的兄弟，是高貴的普什圖人。造成哈桑悲慘命運的正是他們的父親。

哈桑的生父為什么丟棄哈桑？最重要的原因，即哈桑是其生父罪孽的產物，一旦公開就會威脅到生父的名望。

趨利避害是人類的本能。而這并不是因為害怕“罪”，而是由于對之后“罰”的恐懼。“把自己的罪孽和痛苦轉嫁給別人，讓別人替自己承擔一切，是野蠻人頭腦中熟悉的觀念。”①這樣的觀念隨著集體無意識一直沉淀在人類的內心，成為人類行為的驅動力。

據(jù)榮格的理論，“集體無意識”是指人類從原始社會世代普遍性心理經驗的長期積累；而集體無意識的內容即“原型”②。上述轉罪心理形成的原型即為替罪羊。

阿富汗人信奉伊斯蘭教。伊斯蘭教的典籍《古蘭經》就記載了最初的“替罪羊”。先知易卜拉欣夢到了真主安拉下達命令，讓他親手宰殺自己的兒子伊斯瑪儀。夢境如此逼真，讓易卜拉欣確信這是安拉的考驗。為了表明對安拉的忠誠，他便帶著愛子出門。就在易卜拉欣舉刀的瞬間，山谷里響起了安拉的召喚：“易卜拉欣！你確已證實那個夢。我必定要報酬行善的人們。”于是吉卜利勒天使奉真主之名下凡，從天園里帶來一只綿羊作為贖品。被宰的綿羊成為獻給真主的祭禮，易卜拉欣父子經受住了嚴峻的考驗。③在此典故中，羊顯而易見成為替罪的犧牲品。綿羊替人受過，成了名副其實的“替罪羊”。

隨著時間推移，承擔罪過的角色越發(fā)傾向于由人扮演。受罪方式也不僅是殺戮，還可以是放逐，使其離開居住地，帶著罪孽遠走高飛。比如古希臘，人們會選一個窮苦人，“高聲禱告讓人們的全部災害都落在他頭上。然后把他扔出城外”④。哈桑就是這樣一個替罪羊典型。

哈桑的生父是一個富商。他勇敢而樂善好施，建了一座恤孤院，因而在當?shù)氐赂咄亍５噶俗锬鹾螅瑓s不敢面對其惡果。

讓哈桑成為仆人的兒子，即哈桑生父對罪罰的逃避。為了保住身份名望，為了彰顯對阿富汗傳統(tǒng)的忠誠，哈桑生父選擇讓哈桑替自己受過。哈桑的命運因此被顛覆：父親的罪過轉嫁給了自己，自己被放逐。只是哈桑的放逐是種族與階級上的驅逐：從高貴的普什圖少爺變?yōu)榈唾v的哈扎拉仆人。哈桑一生的屈辱與苦難，都與他的身份大有關系。而這都源于他是替罪羊，他注定要承受替罪羊的命運。

為什么是哈桑而非別人成了替罪羊？勒內·吉拉爾在《替罪羊》中指出：“1.暴行是真實的；2.危機是真實的；3.挑選犧牲品根據(jù)他們具有受害者的標記；4.整個運作方向是將危機的責任推到受害者身上，并通過消滅他們，或至少把他們驅逐出受污染的團體，來改變危機。”⑤只要滿足兩到三項，即可判斷為受害者。而關于“受害者標記”，可以是種族宗教，也可以是身體殘疾，還可以是異常。“在這里，社會的平均數(shù)被認定為正常。”⑥“極端富裕和極端貧窮，極端成功和極端失敗，極端漂亮和極端丑陋，極端惡習和極端德行……弱者的弱小和強者的強大同樣成為眾矢之的。”⑦

這再次從理論上印證了哈桑的替罪羊命運：哈桑出生是他父親最大的危機；嬰兒哈桑不僅兔唇，更重要的是弱小到無法反抗；而只要把哈桑驅逐出家族，哈桑生父的危機就會自動解除。所以哈桑成為替罪羊是必然的。

哈桑的死亡也可以此分析。當塔利班占領喀布爾時，哈桑受拉辛汗之請，回來看守阿米爾的家。但是塔利班分子卻說哈桑身份低賤，沒有資格住這棟房子。哈桑反駁時，他們不僅認為哈桑不可信，更把哈桑拖到街上槍殺了。而塔利班分子最后竟判無罪。

塔利班的恐怖統(tǒng)治，帶來的是真實的暴行和危機并存；而當?shù)鼐用窈头ü賲s選擇舍棄哈桑，是因為哈桑有太多“受害者標記”：哈扎拉人，仆人，回歸的外來人，很窮，極其善良。而拋棄哈桑，至少可以換來片刻安穩(wěn)。所以哈桑再一次毫無懸念地成為替罪羊。這次哈桑不是承擔父親的罪，而是代替喀布爾普什圖人受罰。

所以哈桑成為替罪羊，是人類亙古不變的轉罪心理作祟的結果；哈桑的悲劇，是人類自私自利的丑惡心態(tài)的映照。

二、哈桑是耶穌式的替罪羊哈桑信仰穆斯林，但他與基督教耶穌卻有共通之處。

耶穌最重要的事跡即普度眾生，替人類贖罪。耶穌承擔了人類的罪惡而被釘在十字架上。因而耶穌本身即是一個替罪羊形象。而耶穌甘愿受死，更是震撼心靈。

哈桑也起到了救贖與凈化的作用：幫助阿米爾救贖靈魂，促使讀者矯正扭曲。所以哈桑是耶穌式的替罪羊。

哈桑因為哈扎拉奴仆身份、兔唇、瘸腿的養(yǎng)父和江湖藝人私奔的母親，從小備受嘲笑欺凌，但他一直很善良；甚至面對阿米爾的誣陷，被趕出家門，他也選擇接受。多年后他寫信給阿米爾，仍沒有絲毫記恨。

年少的阿米爾因為怯懦，眼睜睜看著哈桑受辱而置之不理，但哈桑對阿米爾卻一如既往。這份善良，使阿米爾備受煎熬，最終他趕走了哈桑。可是這并沒有讓阿米爾解脫，即便他移民到美國，對哈桑的所做所為仍是他的噩夢，令他后悔不已。“精神救贖有兩個階段：痛苦的反思階段和最終用行動實現(xiàn)救贖的階段。”⑧阿米爾此時就在第一階段。

多年后，阿米爾看到哈桑的信，他意識到“哈桑曾經深愛過我，以前無人那樣待我，日后也永遠不會有”⑨。哈桑的善良德行感化了阿米爾，阿米爾終于決定直面過去，為自己贖罪。所以哈桑的品德，是阿米爾精神救贖的重要原因。

哈桑還對讀者起到了凈化作用。“文學接受活動的凈化，實質上是讀者為作品中的情感打動之后，所實現(xiàn)的一種人格提升。這種人格提升，正是文學作品發(fā)揮審美教育作用的獨特方式。即憑依情感的溝通或震撼，激發(fā)人心靈中潛在的真善美和追求自由的天性，以令其掙脫物欲或私利的束縛，不由自主地進入一種超凡脫俗、高尚純潔之境。”⑩作者沒有直截了當?shù)恼f理，沒有借人物之口長篇說教，他只是單純細膩地敘述一個故事，其中善惡由讀者判斷。而哈桑正是小說發(fā)揮凈化作用的關鍵。

讀者會驚訝哈桑說的第一個詞是“阿米爾”；震撼哈桑掛在嘴邊的“為你，千千萬萬遍”；欣慰阿米爾孤單時，哈桑是他最好的玩伴；感慨阿米爾犯錯時，哈桑毫無怨言替他頂罪；贊嘆阿米爾受欺負時，哈桑勇敢站出來保護他；敬佩哈桑被阿米爾趕出家門，卻選擇了原諒……哈桑善良、忍耐、忠誠，他的品行幾乎完美得沒有污點，但是他卻一生凄苦悲慘。

我們仿佛看到，破敗骯臟的小巷，哈桑被殘暴羞辱，夕陽在滴血，暗紅刺痛了心臟；我們仿佛看到，電閃雷鳴的雨天，哈桑拖著行李箱，步履蹣跚地離開了生活多年的家，大雨模糊了他的身影，更浸濕了讀者的雙眼；我們仿佛看到，哈桑在據(jù)理力爭，卻躲不過身后兇殘的子彈，槍聲響徹天空，更痛徹讀者心扉……

一個道德完美的人物卻一生悲慘，這種反差必然帶給讀者強烈的震撼。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毀給人看。哈桑的生命被撕毀了，但哈桑的精神沒有泯滅。每個讀過小說的人，都會把哈桑銘記于心，善的力量就再一次被肯定、弘揚。而讀者正是在肯定善的過程中得到了凈化。所以，哈桑這個耶穌式的替罪羊形象，不僅救贖了阿米爾，也普度了萬千讀者。

三、結語哈桑貫穿小說始終，對主人公影響極大。但他卻是生父罪孽的替罪羊。他一生悲苦，卻從不怨天尤人、心生嫉恨，對任何人都寬容、友善。正是這高尚的品行，他不僅感化了阿米爾，更使讀者體悟到善的感召。唯愿哈桑的悲劇不再發(fā)生，這是所有人的心愿。

①④ [英]弗雷澤：《金枝》，徐育新、汪培基、張澤石譯，新世界出版社2006年版，第510頁，第545頁。

② 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第2版，增補版），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67頁。

③ 楊宗山：《古蘭經故事》，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第63—65頁。

⑨ [美]卡勒德·胡賽尼：《追風箏的人》，李繼宏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20頁。

⑤⑥⑦ [法]勒內·吉拉爾：《替罪羊》，馮壽農譯，東方出版社2002年版，第29頁，第22頁，第23頁。

⑧ 王娟：《〈從追風箏的人〉看外國文學中的精神救贖》，《南昌教育學院學報》2013年第9期，第36頁。

⑩ 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第四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342頁。

作 者：郭邐盛楠，中國海洋大學2013級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