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涵鈺 (河北師范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 050021)
行云流水以鏡頭訴說萬象 娓娓道來用影像觸摸靈魂
——羅恩·弗里克式紀錄片主題表意分析
底涵鈺 (河北師范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 050021)
美國的電影導演、攝影師、制片人、編劇——羅恩·弗里克(R on Fricke)摒除了傳統的敘事性紀錄片形式,在一定程度上開創了紀錄片新的鏡頭美學和拍攝標準,被認為是長鏡頭、慢速攝影和大型場景電影的大師。其幾部紀錄片代表作《輪回》(2011)、《天地玄黃》(1992)、《失衡生活》(1982)、《時空》(1985)體現了其透過獨特的鏡頭和視角來表達人生觀點的嘗試。從五個角度來解讀他作品中深入骨髓的主題表意,以期在科普宣教意義濃厚、敘事性為主線的紀錄片創作大背景下,將中國觀眾的視線拉至這樣一種較“小眾”的紀錄片類型上,以返璞歸真般的觀賞心態反思人類繁衍生息的世界,這在當今泛娛樂化的影視發展環境中是值得被關注的議題。
人文情懷;社會與自然;死與生;宗教解讀;生態意識
主題一:發問:我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人類在這個星球上繁衍了幾十萬年,卻很難找到答案。
羅恩·弗里克用近乎完美的鏡頭記錄下這個奇妙的世界,用許多難以捕捉到的角度。與浩瀚的宇宙星辰相比,人類如此渺小,卻從不停歇對于時間、空間種種命題的追問。但是羅恩·弗里克用他獨到的鏡頭語言告訴我們:或許我們不用知道終極答案,當人類存活于世,我們每個人本身就在領悟萬物之靈與自然之力,這種領悟就是生之所向。在羅恩·弗里克的紀錄片中,均以闊遠的自然景觀作為開篇,再慢慢將關注點由大環境縮小至某一具象:《天地玄黃》的開篇鏡頭中,威嚴的珠穆朗瑪峰披掛著冰雪俯視萬物,用遒勁的背脊訴說著古老星球的故事;古樸的喇嘛寺廟挺立在峭壁云閣,如置身桃源仙境;綿綿的浮云游蕩于山澗,吞吐著輕煙渺渺,遠古族群就在山澗的溫泉中生息。在人類的祖先還是猿猴之時,他們就泡在泉水里,充滿疑問地探望著廣博的天地,這或許就是我們那時的模樣——我們曾踽踽爬行,曾赤身裸體,曾與獸同行,也由蒙昧混沌走進現代社會,可越到此時,我們不禁越是要叩問,究竟我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星河是如何被創造,宇宙洪荒的走向又伸展到何方,或許縱觀羅恩·弗里克的幾部紀錄片,我們對這樣的問題會有更深的思考。
主題二:觀賞:純粹的心靈之旅,紀實主義關注人文情懷,不帶有任何政治色彩和科普意味。
羅恩·弗里克的視角搖擺于大地與長空、都市與原野、文明與無序,我們很難判定他究竟更偏愛哪一方,也許在這場純粹的心靈之旅中,在他悲天憫人的鏡頭語言里,任何一方都值得被關懷,值得被愛。有影迷如此評價羅恩·弗里克的作品:“這是一部優秀的紀錄片,它不僅能牢牢鎖住你的眼球,還能緊緊抓住你的心靈。”
紀實主義風格標榜著人文關懷,藝術創作者們開始將鏡頭面向普羅大眾,對準社會弱勢群體,關注非主流世界的邊緣人群和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而這種對準,是一種平視。羅恩·弗里克式的紀錄片雖然看起來是社會題材與自然美學風格的結合,但反復觀賞其幾部代表作后,不難發現,影片開端多是怡靜的,之后陸續展開地球上人類生存環境的種種境況,其主角仍是現實社會中的人:在《輪回》里,鏡頭掃過乙醇浸泡過的兒童尸體,又照射著在教堂接受洗禮的初生嬰兒,接著回到意大利修道院,那里有存放了近一個世紀的木乃伊干尸……一幀幀畫面講述著生與死的輪回過程。接下來,原始與現代、貧窮與富有的差別逐漸顯現——上身裸露、涂畫油彩的土著居民,繁華斑斕的現代新城,人群熙攘的地鐵通道,衣著各異的時尚男女……巨大的生活壓力下,人類慢慢喪失了原始自然賦予的生機和活力,取而代之的是機械的重復,巴黎的表演藝術家用自虐自殘的表演形式向觀眾傳達了現代社會中人類精神狀態:扭曲、變態,迪拜的填海住宅和摩天大廈中充斥著奢華糜爛的快節奏生活,人們無盡地沉淪在物質享受中,直到手術室迎來又一個肥胖而耷拉的肚皮,如同日本充氣娃娃工廠的空氣人偶在手術中被一點點塑造,妝容精致的日本藝妓眼中流露出無限空虛的精神世界;然而當鏡頭轉向邊緣人群,我們看到窮人的處境是多么艱難:富人區旁散落的貧民窟、黃浦江身后破落的住宅區、在堆成小山的垃圾中翻找可用之物的乞討者、在印尼爪哇島挑硫磺礦的挑夫……更讓人無奈的是,對于菲律賓拘留管教中心的囚犯來說,連自由都是奢侈,他們身著橙色囚衣跳著整齊一致的歡快舞步,四周都是獄警的冷眼注視和看管。之后,一組主題統一、不同表現層面的鏡頭符號得以運用:手槍造型的棺材、手持重型槍械的埃塞俄比亞人、功勛卓著卻面目全非的幸存老兵、埋葬了無數二戰士兵的墳墓、少林寺武校的學生、嚴陣以待的朝韓邊境……這些畫面無不神情嚴肅地傳遞出一種反戰氣息,旨在告訴觀眾:戰爭與和平是不可逾越的主題。
羅恩·弗里克的合伙人、《輪回》的剪輯師馬克·麥吉森在一次采訪中提到《天地玄黃》和《輪回》與一般紀錄片的最主要區別——BBC或Discovery國家地理發現頻道的紀錄片都透露著一層普世意義,無論做得多精致,都始終逃不開科普教育片的范疇,因為旁白會不斷提示觀眾:每一個鏡頭是在哪里拍攝,其背后的存世價值又是什么。而羅恩·弗里克在創作時,時刻注意著如何才能把紀錄片做成純粹的藝術品這一問題,即便他的鏡頭里包含了整個世界,這也不是關于知識的傳授或教義。
主題三:反思:高級動物,幸福在哪里?仰望地球,在我們應有的低度。
《輪回》中展示的東京,是一個極具典型意義的代表,因為它是社會機器與城市發展的完美結合,上班族、學生、流浪漢等社會各階層人士所構成的公共運輸通勤者,由于人口稠密、交通效率等等原因,只能跟著其他相同命運的通勤者在這個城市中運轉,像鍵盤制作、手表制作中的一個個零件一樣,在標淮化生產過程的輸送帶上來去自如,尋求著人類的生存規律和秩序。這些鏡頭和禽畜加工業的畫面組接再一起,尚未發育完全的雛雞們被傳送帶拖拽著前進,在流水線上被驅往統一方向,它們被一雙雙手“檢測”著,柔嫩的喙上燒出烙印,在一道道工序中被送入屬于它們命途的出口,跟著鏡頭一轉,觀眾又看到高速倍率呈現出的熙攘都市,接下來影片便在這兩個場景中自如切換,在導演的鏡頭下,這些被視為缺乏個性、沒有臉孔的個體們,各自選擇了符合需求的輸送帶(檢票口、快餐店等作為“樞紐”元素的代表),被動地與社會機器妥協,其重覆性與機械性和影片中的禽畜們并無分別,在商品價值規律中遵循著淘選制度,反復呈現給觀眾“被等級化”和“被類別化”的感受,這同樣影射著世界經濟體系中,大眾勞力、大眾文化遭到剝削,用以衡量一切的貨幣單位“金錢”“商業價值”便成為了資本社會中唯一的判斷標準。于是,在這一段落展示完“剩余價值的剝削”過后,鏡頭下一秒轉向那些在夾縫中以拾荒為業、靠著汲取“剩余價值”維生的那些人們身上。其后的鏡頭又轉向靜物:從紐約的高樓上俯瞰昏暗幽深的鋼筋水泥峽谷,其震撼人心的程度有如從懸崖高處俯視臨池深淵的自然景觀……這就是人類創造的奇跡,這就是人造的世界,一個機械化的、組織化的、復雜的、高速運轉著的世界,人或動物,在其間都不得自由。這讓我們不得不發問:高級動物,究竟幸福在哪里?或者說,我們怎樣才能體現出作為高級動物真正的“高級之處”。
圣經中說:“世人行動實系幻影。他們忙亂,真是枉然。”積聚財富,不知將來有誰收取?多少世事已經一語成讖。所以我們還是很需要這樣類型的紀錄片,不管觀眾能從中看到什么,至少會低下頭來做一番思索。仰望地球,在我們應有的低度。
主題四:自省:倡導“生態中心主義”的理念,突顯紀錄片視角所具有的和諧性和警示性。
二戰后,西方社會除了經濟危機外,生態危機也日益顯現,隨著工業化的快速發展,環境污染造成的危害已直接威脅到人類的生存狀態,20世紀上半葉人們還在贊揚工業化取得的成就、享受工業文明成果,然而僅僅在不到半個世紀后,人們就飽嘗惡果。環境保護等關乎到全人類生存的問題引起了世人的高度關注。作為一面生存之鏡,羅恩·弗里克的紀錄片也把一部分關注點放在我們所在星球的環境變化。在社會發展日趨高科技化、人與人之間的競爭日漸白熱化的經濟時代,人們越來越期望回歸到自然的懷抱,在原始之美中調整、修復、放松我們疲憊的身心。
《時空》中躁動的人群、急速的列車配合著縷縷陽光、股股水流、朵朵云翳,標志著時空的流逝,日月星辰更替間,地球的變化已超出人們的想象,讓觀眾不得不黯然神傷:原來,時間從不為任何人停下腳步,世界景觀的變遷總以他不急不緩的速度向前飛奔。請看這茫茫宇宙,地球只不過是其中微小的一顆懼,二十世紀末,地球上的人類數量突破了60億,人類文明的進程速度之快是前五百年、前五千年都無法企及的。羅恩·弗里克式的紀錄片恰恰提供了一個扁平的視角,讓我們看到了這幾千年間奇怪的共存現象:古老的儀式與先進的科技,祥和的村莊與殘酷的戰爭,肅穆的宗教與嘈雜的商業,自然地貌與大工業生產,貧民區與摩天大廈,人類生息與多元文化等。這就是我們腳下的大地,我們生存繁衍的家園,我們入土化塵的歸宿。善待她吧,即使當下的我們決定不了前塵往事,決定不了后世因果,但是,我們能決定自己的取舍和方向。
主題五:人生:宗教觀念解讀“何謂生,何謂死”。
羅恩·弗里克的紀錄片總有那么一些段落為觀者營造出一種神圣的宗教氛圍。從片名到內容,當中的宗教元素更多指向了人類活動的景觀。《Baraka》的中文片名是“天地玄黃”,這與中國的古代文化密不可分——《千字文》中的第一句話:“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直譯為“蒼天是黑色的,大地是黃色的;茫茫宇宙遼闊無邊”,但顯然看過該片后,這樣的翻譯是遠不能夠滿足導演所想傳達的信息的,仔細品味,我們能夠發覺到更多宗教層次的解讀。《輪回》里令人異常震撼的是在影片結尾段落,鏡頭來到沙特麥加,麥加大清真寺是世界著名的清真大寺,伊斯蘭教的第一大圣寺,世界各國穆斯林的夢想圣地,羅恩·弗里克在表現這一場景時用的是全景俯拍,將流動的朝圣信徒和靜止的建筑物之間的關系在一個畫面中展現出來,仿若一個巨大的轉經筒,寓意著這個流動的世界,如沙,如畫。最后的鏡頭里,一切又回到了華美絢麗、精密有序的壇城沙畫,但不同于影片開頭的精心鋪陳,觀眾們訝異地看見——這個剛剛才用各色沙礫堆砌起來的世界,歷經了嘔心瀝血的創作,卻在竣工之后被創作者毫不猶豫地全部抹去,一件如此具有觀賞價值的藝術作品,于頃刻間便化為烏有。也許,這卻正是導演所傳達的宗教精髓所在:一切或美好或丑惡的東西都有消失的一刻,這種超脫自然的態度不應被世俗所束縛。人類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追求和保護美的事物,這本沒有錯,可是我們也必須清醒地認識到,或許世間萬物都將有所變化或消失不見,50億年后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太陽系可能是另一番景象,而50億年對浩渺星辰來說也不過彈指一揮間,就如同藏人喇嘛在精致的沙畫上輕輕一抹,對于修行者來說,他們和它們的使命都已完成。于是那些色澤明艷的細沙被斂入瓶中,如河水順流而去般流入蒼茫。我們的世界就像那沙畫,于是人們說,繁華世界,不過一掬細沙。這和主題“輪回”又相契合:輪回的最為本質的行為:存在—滅亡—存在,循環往復。沙漠從前是綠洲,繁華盡頭是衰敗, 如此而已。在古伊斯蘭語中,“Baraka”意為祝福,這也是導演的初衷——祝福那些與我們每一個人共同存在著的、相互依偎的、在這顆蔚藍星球上同呼吸共命運的一切。而《輪回》的英文片名是“Samsara”,“Samsara”本是藏語,在藏族的宗教文化中,謂眾生由惑業之因(貪、嗔、癡三毒)而招感三界、六道之生死輪轉,恰如永無止盡的車輪回轉,故稱輪回,又叫做依業輪回(生命流轉循環的意思)。羅恩·弗里克和他的團隊用意蘊深長的畫面和剪接效果詮釋了這樣一個充滿奧義的詞匯,傳遞著“天地有大美,眾生有輪回。歲月如流水,萬物自葳蕤”。
影視藝術中,對藝術表現的理念總是在不斷革新。羅恩·弗里克后期的作品沿用了前期的風格和理念,從哲理和技術上都建立在前期已有的工作上,但更多地擴大了互連和超越的主題。以前期的《失衡生活》等紀錄片為代表,羅恩·弗里克表達了一種“茫茫宇宙中,人類加速發展的工業化進程與自然發展規律嚴重不符”的思索,然而,羅恩·弗里克近年來的作品逐漸轉向從技術和哲學兩方面角度,更加深入地鉆研他最喜歡的主題:人類永恒的關系。比如,《輪回》將目光集中在生、死和生命往復的命題上,并從更多的文化角度來解讀。除此之外,羅恩·弗里克的記錄風格既摒棄了傳統的紀錄片敘事性結構,也非游記風光片,他采取一種非言語的冥想形式,以自然風光變遷和人類社會之間的場景轉變構建起了自然與人類之間的橋梁,從而引導觀眾們去思考生命的終極意義。通過強大的圖像,影片也照亮了人類與大自然的其他部分的聯系,展示了人類的生命周期,反映了地球變化的節奏。羅恩·弗里克用他獨有的視角“逼迫”人們反思自己生存的環境、社會,更引領觀者去反思人類自身,這才是他探索的新義所在。因此,我們不禁發問:古往今來,在生與死的永恒命題之間,人類究竟創造了什么,又有什么是難以改變的?世界之大,大而亙古。世界之小,小而恒久。可能終有一日,人們會察覺到,其實每個人一生中在尋尋覓覓、調整適應的,是自己與世界間的、辯證的最佳關系。
[1]梵高先生.《沒有變化過的輪回》[EB/OL].http://movie.douban. com/review/5915737/.2013.05.
[2]趙志剛.當代國際獲獎紀錄片對我國紀錄片創作的啟示[J].電視研究,2008(6):48.
底涵鈺,女,河北石家莊人,河北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廣播電視編導專業本科生,主要面向電影電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