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蕭蕭
[摘要]拜倫名詩《哀希臘》自1902年經由梁啟超譯介以來,一而再,再而三被翻譯家復譯。互文性理論的出現為翻譯學更好地解釋一作多譯和不斷復譯現象提供了有力的理論支撐。文章結合互文性理論,對比了《哀希臘》4個復譯本(譯者分別是馬君武、蘇曼殊、胡適、查良錚),力圖挖掘文本間的互文關系,進而指導詩歌翻譯的互文性解構與重構。
[關鍵詞]《哀希臘》;互文性;解構與重構
[中圖分類號]G6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15)10-0167-02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15.10-079
[本刊網址]http://www.hbxb.net
《哀希臘》(The Isles of Greece)是拜倫長篇敘事詩《唐璜》第三章中的一個插曲,共十六節?!栋ED》在中國已走過百年歷程,屢譯不衰,迄今為止,已有15余譯本。其中馬君武、蘇曼殊、胡適、查良錚的譯本,分別在不同時期廣為流傳并產生深遠影響。對于《哀希臘》經久不衰的魅力,翻譯家多從藝術層面進行探討,局限于對詩體的解讀。筆者認為,《哀希臘》的反復譯介與其豐富的互文符號有著密切的聯系,互文性理論的出現為解讀《哀希臘》的不斷復譯現象提供了強有力的理論支撐。
一、《哀希臘》復譯背景
《哀希臘》吟唱希臘的今非昔比,希望以此喚醒希臘子孫奮起斗爭以拯救民族與國家的真摯情感。20世紀初的中國與19世紀的希臘有所相似,《哀希臘》傳達出的情感非常切合國人當時的心境與感受。
1902年,梁啟超在其小說《新中國未來記》中第一個引譯了《哀希臘》(時譯《端志安》)的第一、三節,并以曲牌“沉醉東風”,“如夢憶桃源”填譯出來,表達了主人公對拜倫詩作的共鳴。
拜倫這首詩隨即引起了中國讀者的關注。在此后近一個世紀,不斷有譯者復譯此詩。馬君武于1905年首次將全詩譯出,并冠之以《哀希臘歌》之名,其后同時代的蘇曼殊、胡適、柳無忌等相繼翻譯此詩?!栋ED》在中國受到的禮遇由此可見一斑。究其原因,拜倫研究專家認為是“風云變幻的社會歷史背景和隨歷史潮流而動的大眾文化觀念和審美趣味”使之然。然而在中國救亡圖存和文學革命的共同歷史背景下,不同的譯者由于個人生活閱歷、性情愛好及文學傾向的差異,呈現出了風格迥異的譯本。
作為拜倫的經典之作,《哀希臘》一詩中有不少希臘神話和歷史典故中的人物及地名,音律優美、結構嚴整,存在大量顯而易見的互文符號。《哀希臘》的這一顯著特征,為互文性理論的介入提供了條件和基礎,也為詩歌翻譯研究提供了多維視角。
二、互文性與《哀希臘》復譯
法國文藝批評家茱麗婭·克里斯蒂娃認為,每一個文本都是由馬賽克式的引文拼嵌而成,每個文本都是對其它文本的吸收和轉化。基于此,《哀希臘》復譯的互文性研究從理論上是可行的。
研究目的不同,區分互文性的角度也不一樣。本文將采取Norman Fairclough的互文性分類,即:外顯互文性和成構互文性。該互文分類是基于其深厚的話語分析研究基礎,其對互文表現形式的劃分不僅有利于理論探索,又能指導實踐;其對互文表現手法的闡述既簡單易懂,又具有很強的可操作性。
(一)外顯互文符號解構與重構
外顯互文性是指文本與其他語篇表層之間的關系。具體表現形式有引用、典故、戲擬等,可以在文本中得以明顯標識,讀者根據閱讀經驗和相關常識就可以清楚找到這些互文符號。
如前所述,《哀希臘》涉及許多歷史典故,外顯互文符號非常豐富,限于篇幅,此處只選擇文化色彩濃重,對解構和重構過程構成挑戰的互文符號加以分析。
《哀希臘》第一節中Sappho,Delos,與Phoebus三詞承載著豐富的歷史文化典故,屬于外顯互文符號,成為了翻譯難點。四位譯者的譯文如下:
希臘島,希臘島,
詩人沙孚安在哉?愛國之詩傳最早。
戰爭平和萬千術,其術皆自希臘出。
德婁飛布兩英雄,淵源皆是希臘族。
吁嗟乎!漫說年年夏日長,萬般消歇剩斜陽。
(馬君武)
巍巍西臘都,生長薩福好。
情文何斐亹,荼輻思靈保。
征伐和親策,陵夷不自葆。
長夏尚滔滔,頹陽照空島。
(蘇曼殊)
嗟汝希臘之群島兮,
實文教武術之所肇始。
詩媛沙浮嘗詠歌于斯兮,
亦羲和素娥之故里。
今惟長夏之驕陽兮,
紛燦爛其如初。
我徘徊以憂傷兮,
哀舊烈之無余!
(胡適)
希臘群島呵,美麗的希臘群島!
火熱的薩弗在這里唱過戀歌;
在這里,戰爭與和平的藝術并興,
狄洛斯崛起,阿波羅躍出海面!
永恒的夏天還把海島鍍成金,
可是除了太陽,一切已經消沉。
(查良錚)
對于外顯互文符號Sappho,馬、查分別直譯為詩人沙孚、薩弗,基本傳達了原文的含義。蘇譯“奢浮”,顯然行不通,因為“奢浮”在中文里有“奢侈浮夸”之義,與女詩人的熱情形象想去甚遠。胡譯“詩媛沙浮”,巧妙傳達出原文的三個信息:其一,Sappho是人名;其二,Sappho是詩人;其三,Sappho是女性。因此,胡譯更接近原文的互文指涉。對于外顯互文符號Delos和Phoebus,馬譯為“德婁飛布兩英雄”,并增加了原文中沒有的內容“愛國之詩傳最早”,實為錯譯與增譯。蘇新增兩句含義模糊的詩歌“情文何斐亹,荼輻思靈保”且無注釋,與原文互文指涉出入太大。而胡譯則采取了第二種說話,即譯成“義羲和素娥”,并加以注解——義羲是中國神話里的太陽神,出于屈原的《離騷》;“素娥”是中國神話里的月神,“嫦娥”的另一名字。由此可見,胡采用了歸化的翻譯策略,提取了與譯入語文化相關的互文信息,很好地傳達了原文的互文指涉。查則分別直譯為“狄洛斯”島、“阿波羅”保持了原文的文化語境,也很好地完成了原文互文符號的解構與重構。
上例表明,互文符號的識別、理解和表達對翻譯過程中解構和重構原文外顯互文符號有指導意義,使其超越語言層面的轉換,傳遞原文互文符號所蘊含的內涵,提高整個作品在譯人語中的生命力。
(二)成構互文符號解構與重構
成構互文性是隱性間接的互文關系,指過去和現在文本的體裁、主題、類型可能在閱讀文本中發生相互指涉的關系。不同于外顯互文性,成構互文性是閱讀文本與其他文本在宏觀層面的一種動態相互作用。
《哀希臘》全詩共十六節,每兩節為一個感情單位,起伏有致地自然向前推進。每節六行,每行有四個抑揚格音步,具有ABABCC的腳韻。
從上引譯文可知,馬譯是唐代以前的歌行體,對押韻沒有嚴格要求,可長可短,不具強烈的詩感。蘇譯是五言古體,五言八句,韻腳固定。胡譯則試圖用中國的舊詩體來傳播西方的新文化,使用離騷體,這是一種即便是在當時的中國詩壇上也已過時兩千年的詩體。那不絕于耳的“兮兮”之聲,仿佛是遠古的呼喚,與原詩的那種現代氣息相去甚遠。查譯較以上三位譯者的舊體詩,則更多了一點詩性的自由,全詩通體采用現代白話的自由新詩體,語言通俗易懂,在行數上與原文基本保持了一致,并使用與原文同樣的ABABCC韻式,在異化翻譯的基礎上將拜倫那種對自由的渴望真切地抒發出來,順應了當下讀者的閱讀期待和主流詩學規范。因此比較四復譯本的詩體,我們可以發現查譯更好地解構與重構了原文體裁這一成構互文符號。
以上體裁互文性的分析旨在說明,成構互文符號的解構與重構需要譯者超越單句視野,從宏觀層面與原文形成動態的互文關系,再現原文背后的深層歷史文化內涵和寫作動機。
三、結語
通過對比《哀希臘》四復譯本對互文符號的處理過程和效果可以看出,互文性分類理論和互文符號的識別、理解與表達對詩歌翻譯有著較強的解釋力。詩歌中常含有大量的互文指涉,因此譯者在翻譯詩歌時要充分解讀并傳遞原文中的互文符號,使其在譯本中得以重構,從而保持原文與譯文之間的互文關系。當然,互文符號的解構與重構要求譯者具有豐富的百科知識,深厚的語言功底,靈感與藝術的頓悟和再創造。因此,如何將互文性理論與翻譯理論有機地結合以達到詩歌譯文的和諧統一,尚需我們進一步深入研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