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玨方的中篇小說《愛別離》,從“我”的角度,講述了“我”父親徐亮和“我”母親燕子,在二十多年前,一個因為“絕望”、一個因為“高傲”,讓愛情走上了凄美而殘酷的歧路。父親想用“強奸”表達愛意、挽救愛情,而母親在那一刻才知道真正愛自己的是父親,自己也愛著他。然而,這一切為時已晚,父親被貼上“強奸犯”的標簽被槍斃,母親則被貼上“狐貍精”的標簽,在生下“我”之后上吊而死,“我”奶奶為了救她的兒子,喝農藥自殺。
整個故事圍繞“我”父親徐亮,為了愛而做出的一次不理智舉動,導致兩個家族蒙羞、三個人死亡、“我”差一點被姥爺掐死的悲劇而進行。
我們不禁要問,是什么導致了這樣的結局?是罪與罰的困境嗎?
說到罪與罰,我們不得不想到一篇偉大的小說,俄國著名批判現實主義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這部小說在世界文學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小說的主人公拉斯科爾尼科夫在殺了兩個人以后,受到了良心和道德的懲罰,以此向讀者展示了主人公心靈的煎熬和痛苦。
《罪與罰》的主人公是自省式的懲罰,而《愛別離》的主人公受到的則是外來的、社會的、情感的懲罰,是疊加式。
犯了罪,應該受到懲罰,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當一個個體的生命,面對一個強大的社會機器的時候,有時,懲罰就會變得專橫、無可抵擋,從而成為國家權力和社會文化專橫跋扈的犧牲品。
大概許多人不會忘記,20世紀80年代那場轟轟烈烈的“嚴打”。從1983年8月25日中共中央做出《關于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決定》開始,到1987年1月,全國“嚴打”分三個戰役進行,當時有句口號:可抓可不抓的,堅決抓;可判可不判的,堅決判;可殺可不殺的,堅決殺。
任玨方是個擅長講故事的人,他不動聲色,用零度情感敘述的方式,以自己的審美能力和哲學思考,再現了那個時代法制的不健全。在小說不算長的篇幅里,我們看到了任玨方對那個人治而非法治時代的反思、對群眾麻木不仁的嗟嘆、對罪與罰困境下生命脆弱的悲歌。
任玨方在小說中寫道:批斗大會上,“女干部對著高音喇叭喊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大家看看犯罪分子的可惡嘴臉、狼狽下場!”“女干部隨即厲聲責問,‘鄉親們,這種頑固的犯罪分子要不要嚴懲?’起先臺下的回應稀稀拉拉,女干部說,‘鄉親們,大聲點,要不要?!’人群首次出現了合拍的聲音。‘要’!女干部提高嗓子,喝問道,‘要不要嚴厲打擊犯罪分子的囂張氣焰?’人群高喊,要!后來,那‘要’聲振聾發聵,像巨浪擊打著爺。”
看看,這種由權力和人性黑暗所彰顯的力量竟然如此強大,而這種富有鼓動性與號召力的權力往往以正義的面目出現,并且有“警示作用”和“教育意義”。正如當年的辯護律師所說:槍斃這樣的人,在當時“很有價值”。這句話,大有嚼頭,使得“我父親”徐亮不知不覺成為權力空間的犧牲品。
任玨方是個很會在文字里游刃有余地講故事的人,但在生活中,他卻是一個不善言辭、沉默寡言的人,他憂郁的樣子,像個詩人。白天,他在某局機關辦公室工作,經常運用邏輯思維寫材料,晚上,他點上煙,創作到深夜,運用的是形象思維,他在兩種思維的模式中,輾轉騰挪,一副得心應手的樣子。《愛別離》就是他運用形象思維的代表作,小說的最后,通過“我”的追尋,一步步抽絲剝繭,還原了事情的真相,使得“我”可以窺見那個春日的秘密了,那個春日,充滿了人性力量。而“我”從不解、怨恨、鄙視,慢慢變成了最后的“和解”,冥冥之中,“我”被父親緊擁入懷。
小說仿佛時時在提醒我們:即使罪與罰的困境依然存在,權力的暴力依然存在,但人性卻總以溫暖人心的形式存在著,而且,足以穿透一切隔膜和壁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