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榮江
(武漢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與其把《黃昏》中諾曼·格茨比的遭遇看作一個由無數巧合促成的諷刺故事,我更愿意將其視為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閱讀過程中,每一個人物的出現,每一處情節的展開都看似隨意和漫不經心,讀完后返而縱觀全文,就會發現每一個細微處都在為后來諾曼·格茨比臉上響亮而有力的耳光蓄勢。
有人說作者薩基是生活意外和奇遇的制造者,用“雕蟲小技”將簡單無聊的生活瑣事寫得趣味橫生、出人意料也深刻辛辣,而我覺得他更像是一位人格檢驗師兼生活喜劇的導演,用刻意為之的隨意可能性,將自詡不凡的“無聊有閑者”——上層社會中產階級引入起伏跌宕、曲折有致的情境中考驗,驗出了自以為是、無聊透頂的可笑真身,上演了一幕幽默辛辣的諷刺劇。
而其中人物的塑造、主題的表現等等,無疑都受益于情節的延宕,正是延宕下矛盾諸方各種條件和因素綜合作用帶來的暫時的表面緩和,在實際上加強了情節的曲折性、沖突的尖銳性和情節的緊張性,加強了觀眾的期待心理和小說的表現力,也使得人物形象的豐滿和主題思想的強化有了充分的空間。
在整篇小說中,情節的延宕作用主要來自兩個方面:首先是第三人稱敘述手法的采用,即讀者只能通過格茨比的眼睛知曉一切,面對一個被遮蔽的世界,不存在看透一切的全知全能者;其次是刻意安排的巧合轉折的情節,暫時緩和了矛盾,推遲了真實情況的暴露和揭示。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首先,第三人稱的敘述手法的采用,必然導致讀者對小說中其他人物(即老人和年輕人)的認識受到主人公格茨比視野和認知的限制,僅限于對其表面行為的猜測和臆斷,而更多地了解和關注到蓋茨比本人的行為及心理活動。同時,由于蓋茨比依據極其有限的信息,就對兩人進行了過于自信的描繪和定位,這在加強蓋茨比自以為是、喜好挖苦嘲弄他人獲得無良趣味的形象的同時,由此帶來的對老人與年輕人真實身份的形象的認知上的延宕,也使得老人與年輕人的形象更加模糊而神秘,增強了讀者的期待感和進一步了解的欲望,從而增添了不少懸疑的色彩。正是在這種延宕帶來的對比,及蓋茨比人物形象的暴露無遺與其他兩人人物形象神秘遮蔽的強烈對比下,蓋茨比自以為是、以嘲弄為樂的人物特征得到了彰顯和強化。
其次,在情節安排上的延宕,則為蓋茨比形象的進一步暴露和展示提供了空間。如老人出現不久后,他就僅憑外表觀察和主觀臆斷對其進行了一系列的人物處境摹寫,猜想老人無比悲慘凄涼的生活狀況和極其卑微的社會地位。在更多的有關老人的人物信息暴露之前,作者急切地安排老人離開現場,由此借離去的背影引發蓋茨比更深入的臆斷,同時使新來的年輕人取而代之推動情節的發展。人物的迅速切換,絲毫沒有影響到蓋茨比對身邊角色繼續進行自信而敏感的洞察。甚至更進一步,蓋茨比主動與年輕人開始了交談,在更復雜和間接的故事信息中自以為是地運用著自己的猜想和判斷。在蓋茨比認為身處騙局想要揭穿時,年輕人態度不明地離開又是一重情節的延宕,推遲了真相的顯露。直到老人回來找香皂、真相大白為止,蓋茨比傾聽年輕人遭遇而仔細分析、提出質疑時的謹慎與多疑;發現香皂而趕去尋找年輕人并提供幫助時所展現的助人為樂的愛心、知錯能改的品質;以為自己錯看好人而自責后悔、吸取教訓時展現的自省精神等等,無疑都進一步豐滿了這一上層社會中產階級的形象,使之更加栩栩如生、真實可感。而當真相大白之時,出乎意料的反差如一記耳光響亮地扇在主人公蓋茨比的臉上,之前質疑年輕人遭遇時的謹慎多疑,“幫助”年輕人時的無比熱心與發現“真相”后的后悔自責都顯得那么自以為是和可笑。
同時,本小說的主題表現采用了典型揭示法,即是通過創設典型環境、塑造典型人物形象得以揭示的,因而具有深刻性、典型性和社會性。其中典型人物中產階級諾曼·格茨比的塑造,如前文所述與(第三人稱敘述手法的采用和刻意安排的巧合轉折的情節所帶來的)延宕手法密不可分,因此延宕手法在促進人物成功塑造的同時,也促進了主題的揭示。也正是延宕下矛盾諸方各種條件和因素綜合作用帶來的暫時的表面緩和,在實際上加強了情節的曲折性和沖突性,將疑問和沖突積壓到小說結尾,以出人意料的結局的方式得以釋放,是對諾曼·格茨比的有力嘲弄,也增強了諷刺的力度,強化了主題。
綜上所述,《黃昏》中延宕手法的采用,對于小說人物的塑造和主題的表現都起到了很好的促進作用。小說本身手法靈活多樣,幽默風趣富于表現力,構思巧妙,結尾出人意料,主題鮮明而深刻具有反應時風的社會性,不愧為薩基這一生活意外和奇遇的制造者的佳作之一,值得品讀和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