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PP經濟效應及應對

印言蹊

1998年，美國首次提出建立“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rans -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簡稱TPP），倡議由美國、澳大利亞、新西蘭、智利和新加坡組成“太平洋五國自由貿易區”。2009年11月，美國宣布加入并全力主導TPP談判，成為TPP發展史上的重要分水嶺。

美國大力推進TPP的主要動因：一是開拓新的國際市場。美國希望通過TPP增加其對最富經濟活力的亞太地區出口份額，帶動經濟復蘇，增加出口、擴大就業。二是重振美國制造業。通過迫使TPP締約國大幅提高其勞動力成本，讓美國在不削減本國福利的前提下，使本土制造業重新獲得競爭優勢；三是謀求制定國際貿易標準的話語權。TPP作為自由貿易協定（FTA）的一種新模式，將許多非傳統貿易因素融入其中，表面上看，這種政策是維護和強化全球貿易規則體系，推動各種自由貿易權利，改變有關各國的國內政策和措施，而深層次上則是對美國提倡的人權高于主權、擴大政治透明度、氣候變化與清潔能源利用等價值觀的傳播擴散。四是狙擊新興經濟體的經貿發展。美國主導下的TPP具有濃烈的政治色彩，是其重返亞太戰略中的主要經貿手段，希望以此在戰略上奪取亞太經貿領導權，制定新的國際貿易新體系，打壓金磚國家等新興經濟體在國際經貿舞臺上的發言權。美國通過TPP維持和加強與韓國日本及部分東盟國家的經濟、政治安全聯系，對沖或平衡中國經濟發展的影響，延長美國經濟霸權的時間。

TPP協議的基本框架與特征

貨物貿易自由化。為了最大程度保護國內市場，美國堅持保留現有與澳大利亞、智利、秘魯和新加坡之間的雙邊FTA，而對未簽署雙邊FTA的談判方，則采用雙邊談判方式進行市場準入談判。TPP中的小國只能獲取美國特定部門的特定市場開放，特別在農產品方面，美國堅持將蔗糖、奶制品納入TPP談判。在紡織品、服裝、鞋類等勞動密集的非農產品方面，要求設置較長的過渡期，而對汽車、化工、電子信息技術等行業，要求縮短開放過渡期或在TPP生效后立即實現自由化。

原產地規則。以稅目轉換標準（CTC）為主，輔之以價值增值標準（RVC）和加工工序標準（SP）。具體而言，以交易價值法計算的區域價值增值成分比例不低于60%，以凈成本法計算的增值比例不低于50%，只允許使用雙邊累積的方式，而不允許使用斜邊累積或者完全累積的方式。微量條款則采用7%的標準，即非當地成分含量低于貨物交易價值7%的產品也將被視為原產貨物。TPP可能制定針對特定產品或特定國家的原產地規則。以紡織品為例，美國提出“紡紗前沿”原產地規則十分苛刻，要求進入美國市場的服裝等紡織品，從紡紗、織布、裁剪至加工為成衣的過程都必須在TPP境內完成。以越南為例，從中國進口紡紗等原材料加工成服裝向美國出口，根據原產地規則，越南將無法利用TPP的關稅優惠和配額，此規則無疑將對東亞原有生產網絡造成破壞。

服務貿易自由化。服務貿易領域構成TPP談判各方博弈焦點，美國在該領域特別是對金融服務和通訊服務領域的開放要求較高。其要點：一是根據服務提供模式對服務貿易進行多種分類；二是采用“否定列表”即負面清單管理，除非明確表示現在及將來與協定背離的保留措施，其他所有部門將一律開放。采用這種方式后，服務貿易未來出現的任何新部門將自動開放。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任何新的服務部門將毫無例外地面對來自美國的競爭壓力。三是高度關注金融服務與通信服務部門開放，提高透明度、非歧視性、對新金融服務的公平待遇，以及提供投資保護和為這些保護提供有效的解決爭端的補救措施。承諾創造開放市場的機會，為企業和金融產品消費者帶來益處，維護金融監管者采取行動的權利，以確保金融市場的誠信和穩定。在金融服務方面，關注資本自由流動、由設立獨資的金融機構、國民待遇與最惠國待遇等。

投資自由化。第一，TPP投資涉及當事方中央、區域、地方政府和當局采取或維持的相關措施。協定擴大到行使管理、行政或其他政府職權的國家企業或個人。列舉到的職權包括征收、授予許可、批準商業交易，規定配額、費用或其他收費。政府職權包括立法性的授予，政府命令、指令或其他行為轉移給國有企業或其他個人，或授權國有企業或其他個人行使政府職權。TPP的投資待遇包括國民待遇原則和最惠國待遇。第二，在外資市場準入方面要求采用“否定列表”方式，主張在設立外資企業后，要求享受國民待遇。這將給發展中國家帶來較大影響，特別是會涉及需要修改大量的國內法和相關行政規章。第三，美國主張將服務貿易模式3（商業存在）的自由化談判納入投資領域自由化談判項下。第四，在投資爭端解決機制上，主張當外資企業遭遇爭端時，訴諸“投資者—國家爭端解決”方式，委托國際投資爭端解決中心（ICSID）解決。該機制賦予企業起訴國家的權利，弱化東道國對外來投資及其投資者的控制權，而且ICSID是受美國支配的世界銀行集團機構，其裁決易受美國控制。

知識產權。TPP的知識產權保護標準遠超出WTO，主要包括：承諾方需履行多項國際公約義務，即在履行WTO協定基礎上，還需履行涉及專利合作、工業產權、文學和藝術作品、人造衛星播送信號、商標國際注冊、微生物保存、植物新品種保護、商標法、版權、表演和錄音制品等多個領域的國際條約和公約；加強對包括地理指標在內的商標的保護，規定商標首次注冊及每次續展注冊期限不少于10年；加強對互聯網域名保護。為解決網上盜版，要求頂級域名管理；版權及相關權利。規定作者、表演者、錄音制品制作者（包括其繼承人），有權授權或禁止任何方式的、永久或暫時的復制行為，自然人作品保護期不得少于作者有生之年加去世后70年；加強對衛星電視和有線電視的加密信號保護；加強專利保護。包括擴大專利保護范圍、限制強制許可及平行進口、限制專利的撤銷，禁止在專利申請授權前提出異議、延長專利保護期等內容。

政府采購。以政府采購協定（GPA）為基礎，內容及原則與GPA相符。采購活動以公平、透明和非歧視的方式進行。TPP伙伴國家爭取讓相應條款適用于所有成員國家，有必要通過過渡措施來促進發展中國家采購市場開放。但是由于TPP談判方在政府采購方面差距過大，將考慮允許發展中國家實施過渡措施。

其他方面。（1）競爭政策。美國已簽署的FTA競爭政策涉及競爭法及反競爭商業行為、指定壟斷、定價差異、透明度、跨境消費者保護、磋商以及爭端解決機制等內容。值得注意的是，TPP提出全新的關于國有企業的議題，要求消除國有企業補貼、消除對國有企業海外投資所給予的特惠融資措施、保護外國私營企業經濟活動、撤銷政府采購的優惠偏好等內容。（2）電子商務。確保消費者和企業使用電子貿易的障礙得到解決，加強數字經濟的活力。談判進展包括有關電子商務關稅、電子交易的認證和消費者保護等條款。電子商務條款可能對發展中國家在海關、知識產權?；ヂ摼W等多個方面帶來不少挑戰。（3）勞工標準。相關條款的主要內容包括：承諾采用國際勞工組織“工作的基本原則和權利宣言”及其后續文件規定的五大勞工標準，談判的焦點在勞工權利保護，勞工問題上的對話、合作、協調機制等問題，不僅TPP談判方與美國存在較大爭議，即使美國國內也存在不同理解，因此勞工條款的談判將比較復雜艱難。（4）環境標準。要求承諾履行多邊環境協定七項公約的義務，確保協定妥善應對重要的貿易和環境挑戰，促進貿易與環境相輔相成。加強海洋漁業和其他資源保護、生物多樣性、外來物種入侵、氣候變化和環保產品及服務等。

TPP要求成員國消除關稅和其他阻礙商品和服務貿易與投資的壁壘，不接受漸進降低關稅。將新的跨領域問題納入TPP，談判議題涉及領域范圍遠遠超過普通的FTA，將非經貿領域的知識產權、政府采購、環境保護、勞工合作等拉進談判內容。對所有成員國均無例外照顧，各成員國可對本國敏感行業部門，在協議執行中享受時間不等的緩沖期。

TPP對中國經濟發展的影響分析

對中國對外貿易的影響。第一，TPP帶來的貿易轉移效應會減少對中國產品進口。亞太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錯綜復雜，形成了多個相互交叉的區域經濟合作框架，而TPP的加入無疑使得這一局面更加復雜。TPP產生的貿易和投資轉移效應，將給非TPP成員當前的貿易投資格局造成不利影響。中國與現有12個TPP成員的貿易聯系緊密，同時與TPP中的美國、日本、加拿大等經濟大國沒有簽訂任何雙邊自貿協定，中國將會面臨更為不利的貿易環境。第二，TPP成員國之間取消關稅，降低各自生產成本，進而會降低產品出口價格，最終增強TPP成員出口商品的市場競爭力，沖擊中國商品出口。第三，TPP的零關稅和全面性特點，對于想無阻礙進入美國、日本等發達經濟體市場的非TPP成員誘惑巨大，越來越多的經濟體會考慮加盟，有一定的虹吸效應，中國貿易空間將被不斷壓縮。第四，TPP原產地規則將影響中國中間品出口。美國在TPP談判中試圖推行更加嚴格的原產地規則，并對特定產品制定特殊原產地規則。紡織品和服裝原產地規則談判中，美國為保護國內服裝公司利益，建議實行嚴格的“紗后原則”，規定判斷貨物是否“原產”的標準是從紡紗、織布、剪裁、縫制等一系列程序都必須在TPP國家完成，否則服裝出口不能享受零關稅待遇，其結果是中國對TPP成員國的中間產品出口將受到不利影響。

對敏感行業和領域的影響。TPP是美國精心打造的新型貿易模式，在勞工規范、環境產品、政府采購、國有企業等問題上設置嚴格標準。在中國現行制度下，這些標準都是難以逾越的鴻溝。這就意味著，中國在一段時間內不得不游離于TPP之外，并承受其經濟沖擊。通過比較中國已簽署的12個自由貿易協定的議題內容，TPP建成后將對中國紡織、農業等敏感部門產生沖擊。據測算，中國農作物、深加工農產品、畜牧業及相關產品、紡織業和建筑業產出縮減幅度分別將是0.12%、0.28%、0.26%、0.39%和0.09%。與此同時，TPP也將對中國國有企業、環境保護等領域現行體制機制帶來嚴峻挑戰。

對金融產業的影響。TPP金融服務章節擴展了金融附件中金融服務的定義，其部分定義、范圍與WTO協議及國內法律的規定出現差異。在國民待遇條款和金融機構市場準入條款方面，TPP對國民待遇提出更高要求；TPP強調跨境金融服務提供，僅要求跨境金融服務提供商在對方國家進行登記即可跨境為對方居民服務，明顯區別于WTO《服務貿易總協定》規定。

對知識產權保護的影響。與WTO相比，TPP大幅度提高了知識產權保護和執法標準，其知識產權內容代表了當今世界知識產權發展的最新方向。TPP框架文件表示，將對WTO“知識產權協議”現有的權利和義務加以“加強和發展”。TPP知識產權條款的經濟影響主要體現在：更嚴格的損害賠償原則，會增加中國涉嫌侵權企業的賠償額度，TPP的賠償標準更加明確和具體、賠償額的推定方法更為細致，可能導致中國涉嫌侵權企業承擔數額遠高于以往的賠償；擴大化的邊境措施將會影響中國的貼牌加工貿易。TPP邊境執法可適用于過境貨物，增加了中國企業在TPP成員方轉口貨物被查扣的風險，尤其是商標侵權風險，據TPP的相關規定，權利人可以要求嚴厲的懲罰及經濟賠償，如果TPP達成協議，更嚴格的執法措施將直接影響到中國的出口加工貿易企業，加劇中國貼牌加工企業知識產權的侵權風險；臨時強制措施擴大了打擊對象，容易形成貿易壁壘。TPP條款將臨時強制措施擴展到適用于侵權嫌疑人以外的任何第三方，可能導致權利人濫用司法資源，損害交易公平和安全。

對策建議

迎接嚴峻挑戰，加快轉變發展方式。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要實現新常態下的持續健康發展，必須以更大勇氣迎接國際貿易自由化的挑戰，加快改革開放進程，更加主動積極地參與制定新一輪國際經濟特別是貿易投資規則，從雙邊、多邊兩個方面加快構建中國版本的自貿區網絡，強健自身經濟體質，在經濟全球化進程中占據更主動的位置。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實現有質量有效益可持續的發展。持續推進新型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保持經濟中高速增長和邁向中高端水平“雙目標”。

積極推進結構升級，提升出口競爭力。TPP貿易轉移效應對中國出口造成的實際影響的大小，取決于中國與TPP國家出口產品結構的相似程度及出口競爭力。產品相似度越高，貿易轉移效應就越大。從當前情況看，中國在按原料分類的制成品、機械及運輸設備、雜項制品這三類工業制成品出口中具有相對競爭優勢，中國企業應充分意識到TPP實施后可能帶來的沖擊，抓緊時間鞏固現有產品的競爭優勢，夯實美日市場地位。必須抓住中國積極推進產業結構調整升級的有利時機，強化創新驅動，加快制造業由中低端向中高端邁進，不斷提升產品技術含量和附加值，通過增強產品差異性培育可持續競爭優勢。

主動與國際新多邊“公平貿易”規則體系接軌。應當看到，TPP是美國將自身發展理念和價值觀轉化成為21世紀新的國際貿易規則標準，但其總體上有利于發揮市場作用、消除貿易和投資壁壘、保護和鼓勵創新，代表目前國際貿易規則的最高標準。與WTO自由貿易規則體系接軌一樣，中國應主動深化改革體制機制，與TPP公平貿易規則體系接軌，獲取21世紀中國新一輪開放紅利。建議將國內自由貿易試驗區作為接受、引進和借鑒國際規則標準的“試點”政策工具，重要領域TPP規則可在國內自由貿易試驗區現行試行。在自由貿易試驗區總體方案頂層設計中，將重要領域改革試驗成果與TPP規則對接；在風險可控前提下，在自由貿易試驗區突破TPP重要領域規則，帶動對外開放不斷走向深入。具體建議：（1）推進金融領域改革。（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可試驗TPP金融規則。先行先試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人民幣跨境使用便利、利率市場化等跨境融資自由化。先行先試金融服務業對符合條件的民營資本和外資金融機構全面開放，進行設立外資銀行和中外合資銀行一系列金融改革。（2）加快服務業對外開放。選擇若干國內自由貿易試驗區，以服務業開放為重點，先行先試TPP服務貿易自由化規則，研究相關產業應對措施。（3）推進投資“負面清單”管理。負面清單是國際上通行的外資管理模式，實行準入后監管為主，準入前負面清單管理。在上海、深圳前海自由貿易試驗區內，根據行業特征制定符合國情的負面清單和市場準入，先行先試。另外，涉及國有企業改革、知識產權保護、政府采購、勞工和環境保護等TPP規則，與中國全面深化改革取向一致，建議在不同自由貿易試驗區內先行先試，力爭在機制體制和管理模式上進行突破探路。

參照新的國際貿易規則高標準，推進中國自貿區建設。中國已建立12個自貿區，涉及20個國家和地區，占對外貿易的1/4，如果扣除CEPA和ECFA，僅占對外貿易總額12%，基本沒有涉及政府采購、知識產權、環境標準、勞工標準等新議題。中國應在新國際貿易規則高標準框架下，深化改革市場準入、海關監管、檢驗檢疫等管理體制，加快投資保護、環境保護、政府采購、電子商務等新議題的談判，積極推進中國自貿區戰略的實施，形成面向全球的高標準雙邊多邊、區域次區域自貿區網絡。推進重點：一是盡快建成中韓自貿區。二是促成中日韓自貿區。三是積極推動東盟10+6 FTA（RCEP）談判。四是盡快結束與澳大利亞、海合會FTA談判；探討啟動與加拿大建立FTA可行性研究。五是積極參與APEC組織的各項議程討論和亞太經貿規則制定。六是加快推動構建中美FTA（雙邊自由貿易協議）。中美FTA可以成為兩國發展長期合作的制度性框架，建立連接兩國長期利益的“命運共同體”，逐步向著有利于不沖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方向的發展。

（作者系第二軍醫大學人文社科部講師，法學博士）

責任編輯：黃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