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訪西安樂村：建設中的抗戰烈士紀念園

吳永強

3月27日，本刊以《臨沂西安樂村：被遺忘的486名國軍陣亡將士》為題率先采訪報道了西安樂村村民自發為抗戰陣亡將士籌建烈士陵園的事跡，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關注和支持。之后，本刊又在4月17日對社會各界參與修建烈士墓園的行動進行了報道。幾個月來，多家媒體走進西安樂村，將他們的故事告訴更多的人。

作為臺兒莊大捷的重要組成部分，臨沂阻擊戰以其犧牲之慘烈、勝利之來之不易彪炳史冊。7月7日，盧溝橋事變七十八周年之際，位于西安樂村的臺兒莊戰役無名將士紀念園動工開建。7月10日，本刊記者再次來到西安樂村，致敬抗戰英烈，同時了解紀念園建設的最新進展。

重述：一個百歲老人的艱難記憶

1938年2月，日軍板垣師團從青島登陸，途經臨沂，計劃與濟南、南京出發的日軍對正在部署徐州會戰的60萬中國軍隊形成合圍。臨沂阻擊戰打響。

3月5日，日軍推進到葛溝、湯頭一帶，臨沂危在旦夕。張自忠將軍率59軍馳援。4月20日，國軍撤出戰斗轉移，臨沂淪陷。

臨沂阻擊戰歷時兩個多月，成功阻擊日軍，保證了中國軍隊取得臺兒莊大捷，是抗戰時期正面戰場的第一個勝利，國民政府稱“開抗日勝利之先河”。

整個戰役中，我軍共傷亡25000多人，殲滅日軍5000多人。其中，駐防臨沂的第3軍團13000多人，只剩800多人；張自忠的59軍22000多人，只剩9000多人。

戰后，西安樂村村民逃難回來，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村莊已成斷壁殘垣，村巷里，橫七豎八躺著大量國軍將士遺體，有些遺體已殘缺不全，被野狗啃噬……

7月10日下午，在西安樂村，本刊記者穿過一條條街巷——間或遇到一些土坯房，它們曾見證了1938年的烽火。村民介紹，其中一個院落，當年曾留有三十余具國軍遺體。最后，本刊記者來到98歲高齡的程恒蓮老人家里。

西安樂村無名烈士墓園的新聞被廣泛報道后，有電視臺記者來到村里，找到她，問她當年的事。雖然過去77年了，她的意識依舊清晰，指著最初的村莊的方向說：“就在那里，死了好幾百人?！庇浾邌枺骸澳愫ε聠?？”她說：“當然害怕，打仗的時候我們都跑了?！?/p>

1938年，老人22歲，剛嫁到這個村子不久。日軍來之前，她和家人外出逃難，乞討?！澳菚r候要飯也要不到，眼看就餓死了”，她看到過日本兵，“騎的馬像屋檐一樣高”。那時候的土坯房，屋檐很低。

戰斗結束回到村里，程恒蓮看到“橫七豎八躺著的軍人”。

那時候的西安樂村，只有300多人。他們開始行動起來，主要任務是掩埋烈士遺體。程恒蓮老人在自家院子旁邊竟然發現了一個尚活著的連長。她從小家里窮，沒上過學，但年輕時信仰基督教，識了一些字，認得連長衣服上的“連長”字樣。“看著怪可憐，趕緊去找人給看看，但沒找到人，醫生都跑了，看到的都是抬遺體的老百姓，就趕緊回來，給他端了一些水喝。”沒多久，連長去世了。程恒蓮和村民一起，用門板將他抬去安葬。

77年過去了，她仍記得連長的模樣，“個子不矮，長臉，模樣挺好”。

連長和眾將士一起，被合葬于村前池塘。經年累月，池塘上栽了楊樹。逢年過節，程恒蓮就讓孩子們去燒點兒紙。

后來有一次，她還看到過一個女鬼子，“穿著黃軍裝，束腰帶，沒有了一只左胳膊，騎著大馬朝北走了”。戰亂中，一顆流彈劃傷了她的手指。

據本刊記者最新了解，“486名烈士”目前廣為人知，其實，那些殘缺不全的遺體（讓野狗吃掉的）沒有統計?！皩嶋H得500多人，老人們傳說486，就按這個數來了?！崩现鴦⒕炊Y說。

把陵園建成公園

7月10日，一場小雨讓久旱的魯南大地享受到片刻的濕潤。上次來到西安樂村，村前還是一片麥田，而今，麥苗已被夏日的玉米苗取代，山野之間一派生機盎然景象。

在村南486名將士埋骨的楊樹林里，本刊記者看到，大部分樹木已被砍掉，樹林北部原來的臭水塘邊，一輛挖掘機正在作業，計劃挖掉淤泥，填充進新的泥土，兩片地域共同構成了烈士墓園的主體。7月7日，烈士墓園建設奠基儀式舉行，寫有“為486名英烈招魂安家奠基儀式”的橫幅仍掛在現場。

村主任劉建富介紹，墓園計劃占地4畝，坐北朝南，建成后將比周圍地段高出45公分，486個墓碑又比墓園高出45公分。截止到記者發稿時，挖掘工作已完工。

雨中，岳彩峰正帶領他的沂南廣安市政園林工程有限公司團隊在現場進行測繪、挖掘工作。“在網上看到媒體的報道，想為烈士們做點兒什么，就聯系村里，通過招標獲得建設資質?！痹啦史褰榻B，“一個月基本上就成規模了，但趕上雨季，工程也比較緊?！?/p>

今年9月18日，將舉辦墓園竣工暨開放儀式。

按照紀念園團隊的設計理念，紀念園將在原址基礎上盡量融合現有元素進行設計，以期與周邊現有建筑融為一體，不要突兀地制造出一個所謂莊嚴肅穆的陵園來，而是要設計一個紀念園，一個人人愿意到此的公園景觀。

在建設工地采訪時，本刊記者還遇到冒雨趕來捐款的山東重工集團山重建機公司的孫部長一行。捐款之后，孫部長等人表達了他們對陣亡將士的崇敬之情，停留片刻便離去。

作為省屬國有企業，山重建機公司自成立以來，把“社會責任”作為核心價值觀的重要組成部分，注重社會責任感的履行。2012年8月，這家公司生產的挖掘機曾作為聯合國維和部隊執行維和任務的挖掘機，遠赴肯尼亞執行維和任務。

和本刊記者一同前往的作家常芳，為創作長篇小說《第五戰區》，曾于2012年前往西安樂村采訪。最初，村民們聯系到常芳，又通過本刊記者進行報道，經過多家媒體的參與，抗戰烈士的事跡廣為人知。

企業家、明星、藝術家的聯合行動

據《山東商報》之前的報道，按照預算，紀念園部分一期所需的總工程款在98萬元左右。

北京保利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執行董事趙旭、薪火文化公益基金溫育青決定分別為紀念園建設捐資10萬元，“大唐藝術公益基金”發起成立人唐炬認捐5萬元。

一直致力于幫助省內困難抗戰老兵的山東泛華汽車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長陳存民得知此事后，也決定出資10萬元用于紀念園的建設。

山東省政協委員、北京匯泉國際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董方軍則決定兜底承擔紀念園建設費用的缺口部分?！盁o論缺口有多大，我一律來承擔添足?！?/p>

作為紀念園整體中的一部分，雕塑家徐彬傾情設計并制作的紀念碑頗具深意。這塊長25.2米、寬1.6米、高2.52米的黑青石橫臥式紀念碑，將由486條每條長、高均為0.36米、寬1.6米的長條石疊加而成。每條長石象征著一位烈士。

486條長條石將按照每層70條的數量疊加擺放7層——臺兒莊戰役距今恰為77年。其間將擺放一件1.2米高的松果鑄件?！八晒笳髦鴪载懖磺挠⑿蹥飧藕腿f古長青?！毙毂蚪忉屨f，“此外，還將在石碑的右上角擺放一只和平鴿，象征著今天我們的和平生活是英烈們拿生命換來的。”

整個紀念碑將進行拋光設計，意味著到紀念園的游人在石碑前與歷史對望的同時，也將在歷史中看見自己的影子，“取與歷史對望，與自己對望之意。整個碑的體量差不多是486個人疊起來的體量，形成一堵永不可摧的墻。”徐彬說。

紀念碑已在制作中，完成后將由廣州運至臨沂當地進行安裝。每條石碑的成本價格為1800元，486條石碑共需人民幣874800元。所需款項由孫冕及雕塑家徐彬負責募集。

得知消息后，眾多體育、演藝界明星及各界知名人士獻出了愛心。

導演徐克、何平，演員張國強、陳坤、鄧超、孫儷、柯藍、高圓圓、周迅、楊子、海清、佟大為、沈傲君、黃圣依，歌手李健、阿朵，主持人朱丹、王凱，奧運冠軍莊泳，出版人張小波等先后響應，認捐石碑近200條。

中歐同學會創業營、長江商學院總裁班的企業家們也分別認捐100條和60條。新周刊創辦人孫冕先生及其家人認捐50條。

截至7月3日晚，486條石碑已經全部完成認捐。

在不久的將來，一個全新的紀念公園將會出現，數百名抗戰將士的英靈，將會長久地安息在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