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汽車詠嘆調

費米

因為線路多、票價低，大多數北京人出行還是首選公交車。在一早一晚兩個高峰時間里，公交車乘客多為上班族和學生，還有的是進城打工的農民工。只要是兩人結伴而行，他們就會聊得火熱。我坐車一般不擺弄手機，看書又嫌眼睛累，于是就閉目養神;這時候，聽他們聊天不啻是種消閑。聽多了，你就會感覺車里是個小世界，人性的各個層面在其中展露無遺。

啃老令人羨慕

下班回家的途中，兩個北京小伙子坐在我的后排。他們的話題由一哥們兒請吃晚飯而起。

甲：地兒定好了，在眉州東坡酒樓。

乙：丫也忒牛了點，眉州的刀可是夠快的。

甲：咱們這樣每天東跑西顛兒的，哥兒幾個小聚，也就路邊燒烤弄幾個肉串，再烤點蒜和饅頭，煮個花生，拍個黃瓜，一人一瓶啤酒，也就這水平了。人家就不一樣了，動不動就訂個包廂，二鍋頭還得是青花瓷的。

乙：有錢就是任性啊！

甲：丫有個屁錢，還不是家里的錢！也虧得他們家老宅子多，一拆遷就補了幾千萬，夠丫造一陣兒了。

乙：我要像他那樣到手幾千萬，我還上什么班呀？立馬就跟公司打辭職報告了。

甲：丫連報告都不打，直接打電話把經理臭罵一通，就算是辭職了。

乙：要我就不這么干，我會老老實實打個辭職報告，這樣就能多拿一個月的工資。三千多塊錢呢！這年頭，誰還跟錢過不去啊！

甲：那是你。再說了，你要也一下手里攥個幾千萬，保不齊比他還瑟。人家幾千萬都到手了，還在乎幾千塊？第二天他就奔麗澤橋4S店開了個寶馬X5回來。牛吧？

乙：X5？牛逼！要我，就買個保時捷的卡宴，比X5拉風多了。

甲：省省吧你，你就弄個奔奔開吧。上個禮拜六，這哥們兒過生日，招呼了一大幫狐朋狗友，又吃又喝，飯后還K歌、泡澡，手包里好幾刀錢花個精光。

乙：照這個速度，也沒幾年可造啊。

甲：你瞎操什么心？人家爹媽都沒急呢！

乙：沒有好爹媽，有幾處老宅子也行。

甲：可不是嘛！還用得著像咱們這樣每天上下班擠公交嗎？

乙：你這哥們兒結婚了嗎？

甲：沒呢。原來談過幾個，到要談婚論嫁了，都是嫌他家沒錢，最后就黃了。丫也很郁悶的。現在，嗬，女孩子上趕著往丫身上貼，他倒不著急了，說先玩玩兒再說。

乙：別玩兒出事情來。現在的女孩子，一個個猴精猴精的，弄不好就鉆她的套里去了。有這點錢，去起個照，做點兒買賣，也不至于坐吃山空了。

人老未必持重

都說人老了就名利看淡泊了，但任何事情總有例外，我碰到的一男一女都已經退休，從他們的對話里，尤其是從那女的口氣中能聽出不甘于退出浮華世界的心態來。女的著裝相對考究，男的年紀比女的稍大些，穿著一般。

男：喲，是您哪。真巧，又遇上了。

女：哦，是你。上次虧得你指路，少走冤枉路了。

男：今兒那么早，是上哪兒去呢？

女：一幫朋友組織了個活動，說先到建國飯店大堂集合。你看，我坐的這趟車對嗎？

男：這個車是到前門的，到不了建國飯店，還得倒一趟車呢。

女：那不耽誤工夫呢嗎？說好是7點半集合的，這都快8點了。

男：早高峰出來，堵得厲害，哪有個準點的啊！你老伴兒沒跟你一起來參加活動啊？

女：他哪有這工夫啊？他得出去掙錢，養著我。

男：你們倆都有退休工資的，還用養嗎？

女：我開銷大。這年頭，靠幾個退休工資怎么過啊？

男：也是，物價這么高，那點錢不夠花的。這也好，他掙錢，你做飯，先生回家能吃個熱乎的。

女：我給他做飯？門兒都沒有！他在外面談生意，什么好吃好喝的沒有啊？上個禮拜，他去了廣州，老戰友弄了個車專程陪著，鮑魚、龍蝦那是吃美了。一到深圳，那更是不得了，幾個老部下輪流做東，老頭真的是樂不思蜀了。昨兒又要去上海，臨走說想吃我做的炸醬面。好吧，我就給他做。結果，醬還炸了。

男：那你平時一個人就給自己弄點好吃的唄。

女：我才懶得做呢。我們樓底下有個金百萬，平時我都在那里頭吃。一個人，懶得開伙。老頭是昨天下午走的，晚飯我就在金百萬里要了條清蒸鱸魚，一個蔥燒海參，還喝了瓶啤酒。

男：您這生活質量還是蠻高的啊。

女：都這把年紀了，不吃點喝點，太對不起自己了。

男：不用買菜做飯，您時間就富裕了。那您平時干點什么呢？

女：我們一幫朋友平時就搞點活動，吃吃飯，上上歌廳。以前舞廳多，我們經常一起跳舞。現在好多舞廳都關了，就改唱歌了。歌廳晚上消費高，我們就下午去，這樣打折就打得多。

男：這個，老這么玩著，開銷也不小啊。

女：大家兜里都有點錢的，再說又是輪流做東，倒也花不了太多的。其實，吃點，喝點，用點，都無所謂;唱唱歌，跳跳舞，搞點小情調，也沒問題。就怕搞著搞著，搞出事情來了，晚節不保。我們這幫人里，有那么幾個鬧出動靜來的，又離婚又什么的，鬧騰了好一陣子，最后一個個灰溜溜的，都不怎么樣。

男：咳，都是做爺爺奶奶的人了，鬧出這種事情來，小輩兒看在眼里，也不是個滋味兒啊。

小小年紀就厚黑

兩個中學生，放學后一起坐車回家。兩人一高一矮，那個小個兒正振振有詞地教訓大個兒。

小個：班主任怎么跟你說的？說來我聽聽。

大個：陳老師也沒說什么，就是要我認個錯，寫個檢討。

小個：你又是怎么說的呢？

大個：我能說什么呀？寫就寫唄。

小個：你傻呀！陳老師讓你寫你就真的寫啊？

大個：不寫能行嗎？

小個：你看，我幫你分析哦。這個事情的起因，是因為語文課代表忘收你的作業了，他的理由是你沒交;你呢，其實是交了作業的，只不過晚交了一會兒。晚交不等于不交。所以，應該說課代表沒盡職，而不是你沒寫作業。

大個：對，大概就是這么回事。我是交了作業的。

小個：什么叫大概啊？就是這么回事啊！然后，你們為這個事情發生了爭執，一直到了上語文課，你們這個糾紛還沒有平息下來，弄得語文老師很不高興，這個過程全班同學都是看在眼里的。

大個：壞就壞在老師剛好看到我在扭著課代表的胳膊，于是就說我動手在先。

小個：什么叫動手啊？你要交作業，他用手捂著一摞作業本不讓你放上去;那么，你當然要把他的手扒拉開，對不？老師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以為你在扭課代表的胳膊，就說你動手了。

大個：嗯，對呀，我要交作業嘛，他不讓。他還說到時不交，過時不候。

小個：老師也是人嘛，總有偏心眼的時候。課代表平時作文總是得高分，每次考試語文總是第一，算是語文老師的一員愛將了，處理起事情來多半會向著他的，對不對？

大個：對呀，就是這么個情況。不過，他胳膊上有淤血，說就是我捏出來的。

小個：廢話！誰證明那兒就是你捏的？你有那么大勁兒嗎？你捏我一個試試。對嘛，沒那么大勁兒。再說你這兩天感冒了，咳嗽還沒好利索呢。對，咳兩下。是吧，感冒著呢，一點勁兒都沒有哇。課代表在哪兒磕著碰著，淤血了，連自己都忘了，也是有可能的。

大個：你說得太對了，你太有才了！

小個：我有什么才啊？是你太缺心眼兒了！老師讓你干嗎你就干嗎呀？如今這個社會，你的權利自己不去爭，沒人會幫你去爭。你的問題是讀書太少，知識太少。有工夫多看點書，像《厚黑學》什么的，那是必須要讀的。這本書哪個書攤兒上都有賣的，很多是盜版的，不貴。

大個：嘿嘿，你知道我這個人不愛看書，一拿起書來我就犯困。有這工夫不如打打游戲呢。

小個：真拿你沒辦法！總不能每次都我幫你支招啊，你總得要與時俱進啊。

農民工成了地產風向標

近郊到市里的公交車上，很多乘客是農民工，他們人微言輕，但仔細聽他們聊些什么，竟能悟到些當下的經濟走勢。早晨5點多的車廂里，兩個安徽來京打工的老鄉正聊得興起。

男工：你怎么也那么早就上班了呢？

女工：沒辦法，老板要求嚴，他一進辦公室，見屋子沒打掃，我就要等著挨罵了。這些天房子賣不動，老板火大，見誰都不順眼，大家都躲著他。

男工：牛逼什么呀！現在哪個房地產老板日子都難過，新樓盤銀行不給貸款，蓋好的房子賣不掉，欠著銀行的錢還不上;有的更糟，借的是高利貸，還不上就麻煩大了。

女工：我們公司還行，老板家大業大，一時半會兒的出不了大事情的。反正拆東墻補西墻，資金來回搗騰唄。趙大姐，我們公司的財務總監，每天加班加到很晚，我看比我這個保潔員還辛苦。

男工：咦，可不能這么說。越是大公司，項目多，該著的賬就越多，哪兒捅點婁子，連鎖反應起來，死得更難看。

女工：大哥你也很早啊。最近裝修活多嗎？

男工：眼下還可以，都是年初就說好了的活。不過，我們工長之家的王哥說了，接下去的活就少了;買房子的人少了唄。

女工：管他呢，只要工錢不少就行。

男工：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活少了，工錢也就少了。活多的那陣，我這樣貼瓷磚、抹膩子的一天少說得掙三四百的，這會兒能掙二百就算好活了。

女工：那也比我強啊。我一個月固定的就掙3000不到，哪像大哥你掙那么多。

男工：你這個踏實啊。你還沒看到我沒活干的時候呢。這次這個活，錢少不算，路還遠，整個一個大吊角，來回幾個小時，換三次車。活多的時候是我們挑活，活少了，就由不得我們挑三揀四了。有時候干累了真想歇著了，可一想老家的房子還差著點錢，咬著牙也得撐下去啊。

女工：我們公司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年里已經換了3個總裁了，老板還逼著趙大姐跑銀行去弄錢，說弄不來錢就別回來了。有兩次我看趙大姐在辦公室里偷偷哭。我看了都難受。

男工：也是啊。人前風光，有什么苦只有自己知道了。

（編輯·宋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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