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泥狗藝術及其承載的文化內涵

◎文/吳波

泥泥狗又稱“陵狗”或“靈狗”，是淮陽泥玩具的總稱。淮陽，古稱宛丘、陳，地處今河南省東南部，是傳說中的“三皇”先后建都之所在，著名的“太昊伏羲陵”即坐落于此。在淮陽傳承至今的各類與祭祀伏羲氏相關的民俗文化中，泥泥狗藝術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種。泥泥狗始創于何時已不可考，作為祭拜人祖伏羲氏的圣物，伴隨著古老宗教祭祀的民俗傳承至今，與淮陽地區的伏羲文化聯系緊密。泥泥狗大有尺余，小若拇指，造型怪誕，古樸神秘，部分形象與《山海經》所述諸多形象相像，具有濃厚的原始氣息，是特定歷史、文化和地域環境造就的一朵民間美術奇葩。作為祈子求孫、綿延子嗣這一原始祭祀主題的衍生物，泥泥狗這一獨特民間美術形式，從題材造型、敷色紋樣到內在精神意蘊，呈現出高度的統一性，蘊涵著豐富的生殖崇拜文化內涵，表達了人們對生殖、繁衍的贊美。

題材

傳統的每一種泥泥狗造型都以神話來源為依據。其造型大體上可分為“單體類”與“合體類”兩大類。

“單體類”主要以日常動物造型為主，有龍、虎、豬、馬、羊、狗、雞、蛙、蟾蜍、泥鱉、蝴蝶、烏龜、翼魚、翼獸、錦鳥以及歸燕等。其中猴類和鳥類造型分別以始祖伏羲氏和女媧氏為表現對象，表現出女陰崇拜、男根崇拜等內容。也就是說，猴類變形主要體現的是女陰崇拜，鳥類變形體現的則是男根崇拜。

“合體類”有動物合體與怪獸等，模仿的是人類男女相會的場景，是表現先人婚戀繁衍文化觀念的一種獨特表現方式。其形象為一體雙首，或上下，或左右，呈交媾狀。這種雌雄合體現象古謂之“牡牝”或“并封”。如：貓拉猴、兩頭狗、雙魚猴、草帽虎、貓馱猴、獨角獸、多角獸、雙頭獸，兩頭貓，猴頭燕、八大高、四不像、連體狗、子母猴、獨角人、多角人、雙頭人、羽翼人、九頭獅子、草帽老虎、騎獅猴和裸胸猴等。《史綱評要·三皇五帝紀》載，伏羲“制嫁娶”。而“貓拉猴”、“猴頭燕”就象征著部落之間通婚，打破族內聯姻的婚育文化。唐·李冗《獨異志》有：“昔宇宙初開之時，只有伏羲、女媧兄妹二人在昆侖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議以為夫婦，又自羞恥……乃結草為扇以障其面，今時人娶婦執扇，象其事也”，揭示了泥泥狗中最為奇特的 “草帽老虎”造型的由來。

猴類形象、鳥類形象，兩動物連體，雌雄交配、母子形象、孕育形象等泥泥狗造型不僅反映了遠古時代母系氏族的文化特征，同樣隱含著兩性結合、子孫繁衍的生殖崇拜寓意，也具有人類渴望征服自然、彰顯生命存在的本源意義。

色彩

傳統泥泥狗的制作通常是制作者們嚴格依據世代相傳的模型，就地取料（黃膠泥），摶土捏造，待陰干后，敷以五色，以塑繪結合的手法完成。古代傳統泥塑，“三分繪，七分彩”——彩繪至關重要，傳統泥泥狗用色以自制為主，各家不同。今多以廣告色為之，但指導色彩配置運用的原則未變。

泥泥狗以黑色為底，五色并用，色彩效果熱烈、活潑。《周禮·考工記》載，“畫繢之事，雜五色。東方謂之青，西方謂之白，南方謂之赤，北方謂之黑”。從傳統文化發展與色彩觀念更迭的角度看，漢代以前，五色之中，以黑色為貴，愈靠近上古，其地位愈尊崇。“青、赤、黃、白、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 “天地玄黃”，其中“玄”在色彩學當中指的就是黑色。天上黑色為尊，地上黃色為貴。在古代中國人色彩觀念中黑色無疑是最神圣的一種顏色。時至今日，淮陽“人祖廟會”上祭祀伏羲時，原始巫舞的舞者仍一身黑衣，以此頌揚伏羲女媧的功德。我們可以想象在遠古部落惡劣的生活條件下，種族的繁衍作為頭等大事，因之祭祀，何其莊重。泥泥狗多以黑為底，表現了古人的尚黑觀念，可能也暗示了泥泥狗的形態、含義固化下來的大體時間。

貓拉猴

草帽老虎

猴頭雁

泥泥狗的用色以五色為正。青、赤、白、黑、黃五色分別代表了金、木、水、火、土五種自然元素，從這層概念來說五色代表的亦是整個世界。漢劉熙在《釋名》中論及五色：“青色為主，生物生長之色；紅色為赤，太陽之色；黃色為光，日光之色；白色為啟，如同化水之色；黑為晦，如同昏暗之色。” 其色彩觀念與造型觀念相輔相成，互為表里。世代相傳的泥泥狗制作者們以黑為底色，并以赤、白、青、黃，圖繪成各種具有特定意蘊的的紋飾直接、樸素地表達了最原始的生殖信仰。

紋飾

可以肯定，泥泥狗不是史前藝術的原型，但作為一種由原始藝術傳承發展而來的民間藝術形式，它以特定的藝術語言保留了子孫繁衍、人丁興旺的生殖崇拜意識的本原意義。法國人類學和考古學家安德列·勒魯瓦·古昂的性符號論認為，圓形、三角形、長方形是女性符號，而點、線和羽毛形符號是男性符號，這些符號分別是對男、女生殖器官的抽象表達。早期人類認為新生命的孕育是由女性完成的，女人理所當然受到敬仰。因而，在生育過程中具有關鍵作用的女陰等部位理所應當地成為崇拜的對象。以祭祖、祈子為功用的泥泥狗，其形體上的諸多抽象符號及其組成的紋樣圖案表達了強烈的女性生殖崇拜觀念及意識。

泥泥狗的紋樣符號， 有魚紋、花葉紋、類繩紋、三角紋、菱形紋、鋸齒紋、馬蹄紋和曲折紋等。這些抽象紋樣以女性符號為主，是符號化的女性生殖器官的變異形式，集中反映了對女陰的生殖崇拜，具有典型的女陰生殖崇拜特征。這些符號通常單獨或以組合的形式出現在各種類型的泥泥狗造型身上。在 “人猴”造型這一大類別中，如在“猴抱桃”的正面， 黃、白、青三種顏色的曲折紋和鋸齒紋清晰、醒目地勾畫出了女陰形象及子宮圖案；人面猴的下部——女陰符號——幾乎在每一種猴形象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這類的紋飾。此外，泥泥狗中的鳥、獸、蛙、龜等各類動物形象上也都有此類紋飾的出現。這種紋飾與馬廠類型彩陶神人紋罐上的女性生殖器紋樣有著高度的相似性。

這些紋樣較為真實地記錄了人類童年時代生殖崇拜文化的痕跡，是眾生渴望生命繁衍這一生命本能愿力的顯化。這類符號化的女陰圖案，以直觀、莊重而又悅目的視覺語言，闡述了民眾的生殖崇拜觀念，以“美”的方式，昭示著泥泥狗的核心內涵——繁衍生息。

在漫長的傳承中，今日的“陵狗”所承載的精神意蘊神圣性在逐漸消解，其泥玩具這一世俗功用得到更大的凸顯。在世代相傳的制作者手中——多數是當地的農民，草帽老虎的形象依然有捏制，近幾十年來創制的馬上猴或十二生肖之類的亦有；自制顏料替換為更為便捷、成本更低的廣告色，以白色為底子的泥泥狗也偶見制作；表達生殖觀念的符號依然被繪制到各類傳統的，或是新創制的造型上；曾經僅于農歷二月二祭祀人祖廟會時方能看到的泥泥狗如今隨時可見。民俗文化、民間美術的發展自有其規律。但鮮活的現實并未遮住那些來自遠古，似乎又恒古未變的信息，數千年來傳承不絕，究其根本，是人類生命本能中對生殖繁衍的渴望與禮贊。當這種意識以泥泥狗的形式呈現時，這種用于祭祀人祖、求子還愿的泥玩具，無疑又承載、匯聚著華夏眾生最為神圣莊嚴、最為樸素圣潔的意愿——祈求子孫繁衍，永世生生不息。

人祖猴

雙猴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