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 何琦 扎依達·阿勒瑪斯
摘要:英國現代著名小說家約瑟夫·康拉德以撰寫冒險小說、心理小說為主,關注人物內心沖突及特殊環(huán)境描寫。本文以精神分析批評為視角,擬運用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三重人格論,解析《礁湖》主人公阿薩特的心理,試圖指出其在人格三結構之間的矛盾,凸顯康拉德對人性的思考與關注。
關鍵詞:本我;自我;超我;阿薩特
英籍波蘭作家約瑟夫·康拉德被譽為現代小說的先驅。《礁湖》是康拉德創(chuàng)作初期的一部作品,體現了其作品的典型特征,如冒險小說題材、悲觀神秘的基調、細致入微的人物心理描寫以及與世隔絕的特殊環(huán)境等。本文試圖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出發(fā),探討小說主人公阿薩特的三個心理結構層——本我、自我和超我之間的關系,指出本我和超我的失衡所導致的自我失控問題。康拉德通過細致入微的人物心理刻畫,表現出他對人性的關注和探究。
一、“本我”——愛與死亡
弗洛伊德指出:“本我像是一口充滿了沸騰著的各種興奮劑的大鍋。本我遵循快樂原則,力求實現對本能需要的滿足。”在無數本能中弗洛伊德確定了兩個最基本的本能:愛和死。“性愛本能把生命物質結合成越來越大的整體;死亡本能的作用正好相反,是使有生命物退回到無機物狀態(tài)。”在《礁湖》中,愛的本能和死亡本能都有充分體現。
弗洛伊德在“意識的結構”一文中提出“愛的本能包含對自己,對他人,乃至對種族、人類的愛,在所有愛的形式中,兩性間的愛最基本最強烈最重要。”在《礁湖》中,愛的本能包括男女之愛和兄弟之情。“我渴望跟她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生活,我的愛情非常強烈,使我認為能引導我逃往一個不知死亡的國家。”阿薩特的這句表白中“渴望”、“強烈”等字眼就是他對愛情渴求的體現。同時他希望能與愛人在一個沒有戰(zhàn)爭、沒有痛苦的地方享受安寧永恒的生活,這表明男女之愛的本能欲望在他心中占據首要地位。另一方面,兄弟之情在阿薩特心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只是這份愛的本能直到哥哥死后才凸顯出來。文中多次出現“我愛哥哥”這句話,并且在阿薩特心中,哥哥是最好的朋友,最嫻熟的舵手,最勇敢最強健的人。這些愛的話語及對哥哥的贊揚是兄弟之情本能的外顯。
弗洛伊德認為死亡本能具有兩種形式:向外投射和向內投射。向外投射表現為破壞性、攻擊性、挑釁性等。阿薩特死亡本能的向外投射主要體現在兩方面,首先,阿薩特決定帶黛眉倫逃離酋長的統(tǒng)治,某種程度上是對權威的一種挑釁;“為了保全她我愿意跟全人類抗爭。”這句話體現了強烈的攻擊性。其次,黛眉倫死后阿薩特決定為哥哥復仇,“我們是同一個母親的兒子,我把他留在了敵人當中,但現在我打算回去。”阿薩特雖然沒有明確指出回去做什么,但是不難判斷他已經準備好回去向敵人宣戰(zhàn),這同樣是死亡本能向外投射的體現。死亡本能的第二種形式是向內投射,表現為自我譴責、自我痛恨、自我毀滅等。阿薩特的自我譴責與痛恨主要源自對哥哥的死的愧疚。“他呼喊著我來了……我居然將船推進深水!”“他呼喊了三次我的名字……我再也沒有回頭……。”在阿薩特心中,哥哥為幫助他而陷入困境,正是因為自己放棄了兩次挽救哥哥的機會,才導致了他的犧牲。此外,阿薩特的自我毀滅主要是出于對生活的絕望。當白人提出一同離開時,他斷然拒絕:“我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看不見!在這個世界上既沒有光明也沒有平安,而只有死亡——許多人的死亡。”死亡本能讓他放棄生的信念對生活絕望,因為只有死亡才能帶來真正的平靜,“誰死又跟我有什么關系呢?我要求的是自己內心的平靜。”他希望通過自我毀滅來解除緊張和掙扎。
由此可見,愛的本能和死亡本能在阿薩特人格中并存而又矛盾。阿薩特對男女之愛的渴求驅使他產生死亡本能的向外投射——挑釁和攻擊統(tǒng)治者;對兄弟之情的顧念又導致他表現出死亡本能的向內投射——自我譴責與自我毀滅。死亡本能是與愛對立的情感——恨的體現:阿薩特恨敵人才會表現出挑釁與攻擊,恨自己才會產生自我譴責與毀滅。
二、“超我”——規(guī)范與道德
弗洛伊德認為:“超我具有自我監(jiān)視、良心和維持自我理想的功能。超我代表了每一個道德限制,是追求完美的倡導者。”超我作為一種最嚴格的道德標準督促人們審視自我、約束行為。
小說中,超我在阿薩特人格中體現為社會規(guī)范與道德準則兩方面。首先,阿薩特最初追求愛情時,他內心的超我就是社會規(guī)范。“我們屬于統(tǒng)治階層,我們比任何人都更適合在自己的右肩上戴上象征權力的徽章。”阿薩特處于社會上層,而黛眉倫是處于社會底層的女仆,這種身份差距使得他們無法自由地相戀與結合。“女人們開始竊竊私語,敵人也虎視眈眈……。”他們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不能容忍這樣一份愛情的存在。“我渴望與她生活在一個遠離男人的憤怒和女人的怨恨的地方。”這表明在阿薩特所處的社會中,人與人之間充滿矛盾與敵意,阿薩特想要逃離的不僅僅是地理概念上的家園,更是這片土地上的種種規(guī)范與約束。此外,黛眉倫的死也是由社會禁律所致。阿薩特沒有離開礁湖去尋求幫助,因為他很清楚外部世界對他們的否定與隔絕,即使走出去等待他們的可能也只有死亡。小說中,礁湖不僅在地理上與世隔絕,同時也象征著主人公與他人及社會的隔絕。
其次,手足親情的道德準則作為另一種超我力量影響著阿薩特,哥哥是這一力量的代表。阿薩特在哥哥的鼓勵下與黛眉倫相戀,“敞開你的心扉,她就能感受到你的愛,只需要等待。”在逃亡中,哥哥支持他帶著黛眉倫離開,并以自己的犧牲幫助他們脫離困境。沒有哥哥的支持和犧牲,他們無法獲得最終的自由。哥哥對兄弟之情總是無私奉獻,而阿薩特雖然為愛情放棄了哥哥,但是,在他內心也存在手足親情這一超我力量,所以在背叛兄弟之后,才會表現出自責和內疚。
作為最高層面的道德要求,社會規(guī)范與道德準則兩種超我制約著阿薩特的行為,是本我和自我的壓制者。一方面,等級制度的規(guī)范阻礙了阿薩特對男女之愛的追求;另一方面,超我把最嚴格的道德標準施加給了在其控制下的無助的自我,手足親情的良心準則導致阿薩特內心充滿了無助感和負罪感。
三、“自我”——愛的追求與精神死亡
弗洛伊德指出:“自我同時服侍著本我、超我和外部世界三位專制的主人。自我被本我所驅使,受超我所限制,遭現實所排斥,艱難地完成它的效益任務,使它所遭受的種種內外力量和影響之間達到調和。”自我處境最為艱難,受到三重力量的壓制,但同時自我是理性的代表,發(fā)揮著平衡三者關系的作用。小說中,阿薩特在愛的本能、死亡本能與社會規(guī)范、道德準則及外部世界的相互作用下,表現出對愛的追求與精神死亡的自我狀態(tài)。
阿薩特在三重力量的相互抗衡下,對愛的追求先后體現為男女之愛和兄弟之情。最初阿薩特受到男女之愛的驅使,同時受制于社會規(guī)范,表現出的自我是與黛眉倫進行秘密約會。在本我與超我勢均力敵的共同作用下,他既沒有放棄愛情,也沒有挑戰(zhàn)權威。隨后,由于他們的交往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外部世界的壓力使得阿薩特的心理狀態(tài)開始發(fā)生變化,他決定主動爭取愛情,此時的自我表現是他和哥哥找準時機帶著黛眉倫出逃。這一階段中本我的力量大大壓過了超我,得到愛的欲望在阿薩特心中占據了主導地位。最終,阿薩特和黛眉倫到達礁湖后,雖然獲得了他們渴望已久的愛情與自由,但是阿薩特沉浸在沒有挽救哥哥的痛苦中,無法盡情享受擁有愛情實現本我的快樂。此時手足親情的道德準則戰(zhàn)勝了本我,阿薩特對愛的追求從男女之愛轉向兄弟之愛,表現出懊惱、悔恨的自我。
阿薩特的精神死亡是由三重力量的完全失衡所導致。弗洛伊德認為“如果自我不得不承認它的軟弱,它就會突然產生焦慮:有關外部世界的現實焦慮、有關超我的道德焦慮和有關本我中的激情力量的精神焦慮。”小說中,阿薩特迫于外界的壓力,缺乏追求黛眉倫的勇氣,不敢與她光明正大地約會;在逃亡途中面對追兵也沒有膽識解救哥哥;黛眉倫病危時他出于畏懼外界的威脅,放棄求醫(yī)問藥。這些都是阿薩特面臨外部世界時表現出的軟弱與現實焦慮。阿薩特的道德焦慮主要源于因背棄兄弟而產生的負罪感。他一直向白人強調自己對哥哥的愛,這突顯了哥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反襯出他內心負罪感的強烈。當失去兄弟之情和男女之愛后,他吐出精神失常的話,即使是陽光明媚的白天,他也一直強調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見,他的內心已經處于精神死亡的狀態(tài)。礁湖作為一潭死水也象征著阿薩特的精神死亡,并與文中多次出現的 “靜謐”、“停滯”、“黑暗”等字眼相吻合。礁湖是由珊瑚礁圍成的瀉湖,這一與世隔絕的地理特征象征著阿薩特內心與外界的隔絕。
本我、超我和外部世界的較量驅使阿薩特追求愛情與親情,三者的失衡導致他最終走向精神死亡。阿薩特失去了他擁有的所有的愛,承受著一個人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的孤獨,這種孤獨讓他拒絕走出閉塞、陰郁的礁湖,放棄了對生活的信念。
四、結語
在《礁湖》中,康拉德通過細膩的心理描寫,刻畫了一個矛盾、壓抑的人物形象。主人公阿薩特內心掙扎的過程,反映了本我與超我之間的斗爭對自我產生的影響。阿薩特的人格在愛的本能、死亡本能與社會規(guī)范、道德準則的相互作用下,先后表現出了愛的追求與精神死亡的自我狀態(tài)。本文通過解析阿薩特人格三結構之間的矛盾,揭示出本我、自我、超我的失衡及其所導致的人性的陰暗與光明、善與惡之間的永恒矛盾。《礁湖》雖然為康拉德早期作品,但康拉德式寫作風格,即細膩的人物心理描摹,已在該小說中有所涉獵。康拉德的作品不僅深刻地揭示了人性本質,而且也是對當時社會道德倫理的批判,對一代又一代讀者都有警示意義,啟發(fā)人們維護人類道德,探索人類靈魂,關注健康人性。
參考文獻:
[1] Freud, Sigmund. An Outline of Psychoanalysis [M]. London: W.W.Norton, 1949.
[2] Shaw, Patrick W. “The Lagoon,” Literature: A College Anthology[C].Boston: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 1977.
[3]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蘇曉離、劉福堂譯.精神分析引論新講[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87.
[4] 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論[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