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秋時期,盟誓活動興盛。在盟誓文化的發展演變中產生了一種獨特的盟誓方式:胥命。《左傳》中將不歃血的盟誓稱作“胥命”,分別在桓公三年和莊公二十一年中提到兩次。《左傳》桓公三年有:“夏,齊侯、衛侯胥命于蒲。”莊公二十一年有:“春,胥命于弭,夏,同伐王城。”“胥命”體現著以人的內在自覺為基礎的“信”的意識,從歃血為盟到“約言而不歃血”,這種盟誓文化的演變從側面反映了以“信”為中心的中華傳統精神實質的發展流變。
關鍵詞:胥命;左傳;盟誓;信
一、何謂“胥命”
春秋戰國時期,王室衰微,諸侯爭霸。錯綜發雜的政治關系和國家利益構成了這一時期獨特的歷史面貌,而頻繁的會盟也成為這一時期常見的政治現象。于是這一時期形成了一套固定的、程式化的會盟儀式。《禮記·曲禮下》孔穎達說:“殺牲于坎上…以血為盟,書成,乃歃血而讀書。”在發展日益完善的盟誓文化中,“歃血”成為了盟誓中必不可少的環節。在《禮記·曲禮》中有:“約信曰誓,蒞牲曰盟。”
而在歃血為盟大張其道的春秋時期,有一種獨特的會盟形式也并行不悖。這就是《左傳》中提到的“胥命”。《左傳》中將不歃血的盟誓稱作“胥命”,分別在桓公三年和莊公二十一年中提到兩次。《左傳》桓公三年有:“夏,齊侯、衛侯胥命于蒲。”莊公二十一年有:“春,胥命于弭,夏,同伐王城。”“夫有約言然后才能同伐”,可見胥命是一種口頭約定式的會盟形式。《說文解字》中說:“胥,皆也。又曰。胥,相也。”楊伯峻先生對“胥命”解釋為:“胥命者,諸侯相見,約言而不歃血。”而《公羊傳·桓公三年》中對“胥命”這樣解釋道:“胥命者何?相命也。何言乎相命?近正也。此其為近正奈何?古者不盟,結言而退。”在《公羊傳》的解釋中,“胥命”被看做是“近正”的表現。而“正”在這里可以解釋為“正統、正端、正確”。與之相對的,有“非正”的說法,“非正”指的是鬼神對人類道德的干預。也就是說《公羊傳》鼓勵建立在道德自律基礎上的“胥命”活動,認為其近乎于人的本性而應該得以發揚,而否定需要依靠鬼神信仰、歃血為盟的活動。《荀子·大略》中亦云:“不足于行者說過,不足于信者誠言。故《春秋》善胥命,而《詩》非屢盟,其心一也。”東漢何休注《春秋公羊解詁》(唐代徐彥疏)也提到:“胥命者何?相命也。胥,相也。時盟不歃血,但以命相誓。”解云:“古者不盟而言近正,雖不歃血,口雖誓敕,不若古者結言而退,故言近正而已。”
二、胥命:盟誓文化中信的體現
《說文解字》中對“信”這樣解釋道:“誠,信也。從人從言”。“信”,作為會意字,表示一個人要兌現自己說過的話。而今天,“信”也成為衡量人們道德標準的重要準繩,成為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追根溯源,“信”的概念最早產生古代先民對鬼神的一種態度,在《左傳》當中有多次體現。《左傳·桓公六年》中有:“季梁曰:‘所謂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左傳·襄公九年》中說:“信者,言之端也,行之主也,是故臨之。”古代先民認為對神靈要采取“信”的態度,這樣神靈才會保佑國家、庇護子民。盟誓就是最早的“約信”的形態。盟誓的本質是兩個對象之間的約定行為,而這種約定行為經歷時間的演變上升到法定儀式或固定程序時,就具有了與原始宗教和鬼神信仰相關的法律效應。盟誓雙方不能違背盟誓的內容,否則必定遭受懲罰和惡果。由此看來,盟誓的產生根源是人與人之間不信任,若人類還處于蒙昧狀態,沒有欺騙和作弊的行為,那么人際交往則不需要強調誠實和信任。但隨著人類智商的開化,人與人之間便有了欺騙和懷疑。當兩人或兩種勢力需要約定做或者不做某事時,盟誓就成為避免欺騙并相互取信與于對方的手段。如《谷梁傳·僖五年》:“盟者,不相信也,故謹信也。”所以,盟誓的目的就是建立相互信任的關系,從而實現對彼此的約束。而作為盟誓的變體:胥命,則體現了“信”的原則的進一步發展和深化。
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生活的進步,人們對于人神關系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人們越來越注重“人事”,認為“天命無常”。這樣的發展變化使得胥命的出現有了認識和理論的基礎。建立在道德自律基礎上的“胥命”深深體現著中國傳統“信”觀念的源流,體現著雙方互相對彼此的信任。良好的社會風氣使得周人在進行會盟時不再舉行冗繁龐雜的盟誓儀式,不再用鬼神信仰來約束人自身的行為。荀子曾經贊賞這種君子協定、言而有信的精神,說:做事不踏實的人總是夸夸其談,不守信用的人總是言之鑿鑿,所以《春秋》贊美胥命,《詩經》反對那些一而再、再而三的會盟。在《論語·為政》中有:“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從之。”“胥命”正是體現著孔子的“先行其言而后從之”的君子精神。
然而對此持有疑問的觀點會認為:春秋戰國是中國歷史上的大變革時期,這一時期王室衰微、禮崩樂壞、道德滑坡,《孟子·盡心下》中的“春秋無義戰”正是這個混亂時期最好的體現,如果認為“胥命”是盟誓文化中信的體現,這不是兩相矛盾嗎?筆者認為“禮崩樂壞”更多意義上指的是周禮的崩塌和制度的破壞,而非(更大層面上)指的是道德的滑坡和誠信的喪失。《論語·陽貨》中說“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這其中提到的“禮崩樂壞”只是僅指代的是周代封建制度(封邦建國)和禮樂制度遭受到極大的破壞。實際上,這里提到的禮樂的“崩”和“壞”是不太確切、恰當的,當時的禮樂根本沒有達到“崩”和“壞”這樣遭受毀滅性打擊的程度,更不必說后人在談到春秋戰國時期時對“禮崩樂壞”有過度闡釋之嫌。王室衰微和禮崩樂壞似乎成為后人描述春秋時期特點最常用的詞語,這種理解顯然不符合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相反,這一時期人們的思想更加自由、不受禮儀規范的約束和限制,禮制的松弛反而更大程度上激發了人們思想的創造性和活躍度,使人們能夠不囿于常規而進入更廣闊的思想空間。比如先秦時期的百家爭鳴現象成為最好的佐證,而進入到大一統時期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先秦時期的文化高峰。潘斌在《近二十多年來鄭玄〈三禮注〉研究綜述》中有觀點稱: “在中國古代,禮學一直延續,禮制一直存在并且一直在發展。”可見,春秋時期的“禮”之精髓尚存,不但未“崩”,而且還被諸子所豐富和發展。“舊的宗法政治秩序的解體,必然帶來一系列政治與文化的變化,這些變化強化了西周以來的實踐理性的發展,促進禮樂文化向新的精神世界(政治的、道德的、宇宙的)轉變。”而“胥命”的產生和發展正是體現了實踐理性的發展,禮樂文化中蘊含的對人道德要求轉化為實踐過程中的自律和誠信,禮樂文化更多地走向人們精神世界的內部,更為深刻地影響著人們的言論和行為。
綜上所述,“胥命”是盟誓文化中“信”的體現,是會盟的發展和進步。
三、小結
總之,“胥命”體現著以人的內在自覺為基礎的“信”的意識,從歃血為盟到“約言而不歃血”,從側面反映了以“信”為中心的中華傳統精神實質的發展流變。“信”的思想意識發軔于春秋時期,成為了“胥命”產生的根源,它歷經五千年歷史流變成為中華民族凝固在血液里的精神信念。“信”的精神經過時代的洗禮更加熠熠閃光,具有永恒的普世價值和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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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趙樹瑩(1995-),女,漢族,河南南陽人,現為武漢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2013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