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翼
暮
孩子在塌穿的墓穴上來回跳躍,
獨自在荒野里做著游戲;
間或悄悄向深處的朽棺內窺視——
一片寂靜里,仿佛久聾者驀然聽覺
一個陌生人正將你親切地呼喚。
孩子在塌穿的墓穴上來回跳躍,
恐懼一怔間已將濕冷的心兒攫取,
當天門緩緩關閉投下大而冷的黑暗。
秋天的余暉被押解著走過大路的轉彎處,
一個陌生人正將你親切地呼喚。
起風了,墳頭蒿草瑟縮如亡魂一般;
憂郁起而復落似來路上的塵土。
唉,這是記憶里最后最美的薄暮;
秋天的余暉被押解過大路的轉彎處。
墓地里楊樹又歡拍起一陣金色的手掌,
晚風中開始迎接血紅的太陽下壙。
墓園春祭
仿佛一位仙女面帶囅然的笑靨
立春時節,款款走下山徑——
直至錯肩而過時,才遽爾謔笑著
逃逸開去,化為一陣忽生忽滅的小旋風
所奠之酒入于大地
所焚之紙入于大氣
潛在之花意欲綻放
有形之日終竟淪喪
哦,永恒的是寂靜中的那片紅水仙……
灰燼中一個小龍卷倏忽而生
撩去黑紗,走遠去化為一個仙女透明的裸體
使徒
怎么,我不能隱形在自己的恐懼里?!
于是又一次我匯入了那泓漆黑的潭水。
……河流再一次趕上了他。
群鴉飛隨 伺機撲啄——
兩粒靈異的寶石在你的手中生長。
風整夜謔笑著,不時將他筑入自己的墻里。
狼趕去蹲在小路旁的“鬼拍手”下搖著尾巴:
“噢——苦哇:這個發綠有毒的膽囊
就長在你的肝兒上,
如果你想活命就快來讓我幫忙。”
熬過了白晝的惶苦,
背棄使命者給他戴上腳跖骨的冠冕
伙同野鬼們擁搡著將他拋入天花死者的墓穴。
蛇和魚盤踞在我要走的每條道路上;
每當我將它們斬斷,
它們就相互變幻著 ?復活了
從沒有頭的微笑里。
遠處,峭壁上的溪流銀器似的錚響,
——潮氣里玫瑰的芳香
奇異如靜候初夜的新娘;
驀地,大地變得如此柔軟,
連同星空、河流蜷縮成一條彎曲的蠕管。
狂暴山
背后,在我們走過藍色夜空的山岡上,
異鄉人撞在一鉤新月上劃破了肚皮。
一條粉褐色皮膚的蛇垂掛在濕粘的灌木上。
沿著小徑上亮起的斑斑螢火,
那人走進了一塊黑色的巖石里。
夜幕上,一只在山林的皮影戲里
真的被謀殺了的烏鴉,
慘叫聲被正義激憤地呼應著
久久回響在星星的銅皮屋頂下。
黑暗中一頭不可見的獸
將它那長滿利齒的頜骨埋入枯葉堆里。
而側柏綠色的火焰在砂石的山坡上
靜茂地燃燒。
在本該入睡的深夜
他領著妻子走在夜空金色與紅色的火渦下,
不意間撞見河道里兩條交尾的黑色大蛇,
而銀光閃閃的魚在潭邊的卵石上蹦跳。
狼那火熱的心為幽靈般的力量所懾服
蹲在路邊一棵結籽的蓖麻下
看著他們走過。
離奇的受孕時刻,唯一的出生者,
煩躁哭鬧的孩子——先已稟受過多!
但那出沒黑夜者臉上燃著紅色的火焰
在密林里搜尋著野獸的巢穴;
四周,通芯木黑色的枝條上
掛滿了毛茸茸的蝙蝠果。
哦,一個個孤立的沖動
在各自的強力欲望里游走……
谷地中,從大地深處升起的黑暗
正咬住剛剛誕生的藍色星象符
在動蕩的夜氣里旋攪成一團。
死亡與虛化
剝食了生著美麗蛇紋的蓖麻卵
背負黑夜的孩子,躺在女人
灼燙沉重的顛茄色乳房下沉沉睡去,
透過已然蛹化的臉上透明的瞼殼
他瞥見
一個似有所為的男人站在他
正努力將其創造出來的昏暗世界里。
而少年們出發去尋找龍和強大而神圣的
對立物,
欲在崇高的斗爭中上演自身的毀滅!
靈魂渴望不朽的傳奇,
渴望以行動為目的生命和
蘊含著生命意義的行動……
但男孩變成了嚴肅的男人。
在愈來愈深的屋角里
每晚與他的蛇和魚待在一起。
穿過幻滅的早已化作音樂的蓖麻叢,
走入一個無限虛化了的世界里……
存在與虛無之外,
又傳來少女們緋紅冰冷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