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名為“從前”的花園

艾小羊

第一次見她，是在咖啡館舉辦的親子花藝活動上。她帶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男孩非常健談，用很大的聲音告訴大家：“我爸媽離婚了。”她微笑著、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沒有責備更沒有發(fā)怒。

我們就此相識。此后每次見面，我都打趣地問她：“兒子還逢人就說我爸媽離婚嗎？”她答：“是啊，他還那樣，好像這是一件光榮的事；后來不怎么說了，他開始明白這件事可能不那么好。”

當兒子開始意識到這件事不那么好，她才告訴他，這件事其實也沒什么不好。

后來，兒子考取了外國語學校，那所學校在本地的錄取比例是千分之一。兒子住校，她就有了許多空閑時光，往咖啡館跑的次數(shù)也多了。起初喝咖啡的時候用小勺舀，當聽說喝咖啡要端起杯子大口喝時，她也開始像咖啡蟲一樣，趁熱幾口將咖啡喝完，然后得意地將空杯子拿給我看。

她是我心目中特別受歡迎的那一類咖啡館客人，無論坐在哪張桌子前，哪個角落的時光便自然而然地慢下來。

她特別慢熱，和她談過戀愛的人，不是老同學就是老同事，包括她的前夫，也是她的前同事。雖然這樣并不能夠保證白頭偕老，于她卻是一種極有安全感的感覺。離婚后很長一段時間，前夫遇到不開心的事，還是會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她。

“最近在相親，忽然覺得時代已經(jīng)變了，大家都走得快，沒有人有耐心等我這個慢吞吞的人。”她說起一個在相親時有點感覺的人，相處不到兩個月，男人數(shù)次跟她提出上床的要求。“我并不是一個保守的人，就是在感覺上，還沒有到那一步。”可惜，像她這個年齡的男女，似乎都沒有時間與耐心好好地談一場戀愛。

她在一個相親網(wǎng)站辦了VIP，網(wǎng)站不斷給她安排相親，并且鼓勵她升級為超級VIP，說在那個群體中，有更多優(yōu)秀的男士。大約有半年，她都處于焦慮之中。不斷地與男人見面，不斷被問及各種隱私，不斷被第一次見面就要擁抱接吻甚至開房的男士驚嚇。

臨近元旦的某一天，她戴著一條大紅色的圍巾來到咖啡館，看上去氣色很好。我問她是不是個人問題解決了，她笑，說：“算是吧，主要是我想通了，我只能是我自己，趕不上現(xiàn)在的潮流，就算一輩子一個人，也沒什么吧。”

我陪她喝了一點小酒，夸贊她那條漂亮的圍巾。她特別抱歉地說：“如果不是戴得有點舊了，我就送給你。”這句話如果別人說來，我或許覺得是客氣，她說起來，卻不由人不信。

她加了我的微信，但從來不說話，每每我去已經(jīng)荒蕪的微博上發(fā)點什么，她便歡喜地跟在后面評論，說：“我知道雖然這兒已經(jīng)冷清，卻還是喜歡。”

偶爾想起她，我總有小小的心疼，真的不知道像她這樣慢熱的人，在如今的時代，還能不能碰到一位相知的人。

最近一次見她，她還是那樣清瘦、白凈，然而，橙色圍巾上停駐的蜻蜓讓我覺得那一天的她，與往常不同。原來，一個相識10年的老同事，平時經(jīng)常在一起聊天、吃飯、打羽毛球，熟得不能再熟，她卻始終不知道他的婚姻在幾年前就出了問題，直到最近，她才知道，他已經(jīng)離婚半年多了。

“晚上，他安排女兒睡下后，就來我這兒坐坐。不冷的時候，我們也出去散散步。”

聽著她的故事，看著她圍巾上的蜻蜓，鼻腔里夜來香的味道，將我?guī)Щ氐揭蛔麨椤皬那啊钡幕▓@。 （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