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義,楊宇錚
(1. 河南科技學院 文法學院,河南 新鄉 453000;2.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中國古代法治思想經歷了一個較長的形成時期,在維護君主專制統治和促進社會穩定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古代法治思想,體現的是君主意志,維護的是中央集權,這與現代法治思想根本不同。現代法治思想肇始于亞里士多德。亞里士多德認為,法治是良法之治,強調法律至上,強調法治優于人治。亞里士多德的法治思想在西方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直接推動了思想啟蒙和西方民主、法治的發展。我國古代的法治思想從最開始就強調君主的“一人之治”,先天就不具備民主、自由的特征。因此,中國古代的法治思想本質上還是人治思想。到了近現代,西方法治思想傳入中國后,卻難以在封建倫理觀念根深蒂固的中國社會茁壯成長。即使新中國建立后一段時間內,我國的法治思想也并未真正形成,高校甚至在一段時期取消了法學教育,民主法治成為禁區。這種狀況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才逐漸改變。黨的十五大首次提出依法治國,2004年憲法修訂時又把“實行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寫入其中。可以說,至此,強調民主、自由、人權的現代法治思想才真正在中國落地生根。
中國古代社會從夏朝開始就已經認識到法律在國家治理、階級統治中的重要作用,史書記載:“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作禹刑、作湯刑,就是夏、商時期的立法活動,說明當時奴隸主階級已經開始運用法律來維護自己的統治了。到了西周時期,法律文明進一步發展,立法技術更為成熟,立法成就也比較突出,奴隸制法律體系基本形成。但是,受社會文明發展程度的限制,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不僅沒有專門研究法律的人,同時也沒有形成系統的法律治理理論。當時的統治階級只是樸素地認識到法律對于維護階級統治是有利的,所以就制定并運用法律。中國古代法治思想的逐漸形成是在春秋戰國時期,也就是奴隸制逐漸解體、封建制逐漸確立的時期。
春秋戰國時期是中國有國家以來第一個亂世時期,雖然當時周王朝仍然名義上維持著自己的統治,但新興的地主階級逐漸在經濟上發達起來,并開始尋求政治上的話語權。在這種背景下,新興地主階級為了取得和鞏固政治上的地位,維護自己的經濟利益,迫切需要變革奴隸制下的分封制、世襲制,迫切需要一種全新的治國方略來治理國家。因此,在這一時期就出現了許多法家代表人物:以管仲、子產、鄧析為代表的早期法家學派代表人物和頑固舊勢力進行了艱苦斗爭,為古代法治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基礎;以商鞅等為代表的法家在社會政治生活中強力推行并實踐法治;韓非進一步深化前人的法治思想,成為古代法治思想的集大成者。
春秋時期是奴隸制逐漸解體的大變革時期。諸侯力量的逐漸強大使得統一的西周王朝的統治日漸衰微,而各諸侯抓住時機進行全面革新,表現在法律上,就是非常注重法律的作用,強調“法治”,改變了西周以來“為國以禮”的“禮治”傳統。這其中,齊國的管仲是先行者。
在齊國推行變法和改革過程中,管仲非常重視“法”的作用,指出:“法者,天下之程式也,萬事之儀表也。”[1]445法是治國理政的規矩,是社會的行為準則,國家能否有穩定的秩序,社會能否在規則內運行,取決于“法”的作用能否發揮。法能夠起到應有的作用,則天下大治;否則人們的行為就會失去規制和約束,國家就會混亂不堪。這就顛覆了周王朝強調的“政以禮成”的禮為天下范的傳統,“家國一體”的“家天下”禮制傳統受到沖擊。這是中國社會從“親貴合一”的奴隸制宗族貴族政治向封建中央集權制過渡的開始。
管仲認為,“凡君國之重器,莫重于令”,“治民之本,本莫要于令”[1]128。法律可以治國,同時也可以治民,國治、民治,權力的根基必將穩固。治國強調法治,治民同樣強調法治,統治者應當改變對待老百姓的態度,不能一味“生殺予奪”,把百姓當作可以役使的工具,而應當強調運用法令規范和約束百姓。所以,管仲提出“治國無法,則民朋黨而下比,飾巧以成其私。法制有常,則民不散而上合,竭情以納其忠”[1]237。君主如何得到百姓的擁護和支持?靠賞賜嗎?靠刑罰嗎?都不是,最重要的要靠“法治”,靠法律規范和制度約束。法律在社會生活中是非常重要的社會規則,規范著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法律政令者,吏民規矩繩墨也”,“法者,天下之儀也。所以決疑而明是非也,百姓所懸命也”[1]362。在管仲看來,法律約束著臣民,調整著各個方面的社會關系。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有如此認識,實屬難能可貴。
管仲在社會實踐中認識到法律的作用,強調“治國使眾莫如法,禁淫止暴莫如刑”[1]444,強調以法治國。古代法治思想在管仲這里初具雛形,管仲為中國古代法治思想的最終形成奠定了基礎。他的思想也影響到了后來的子產、鄧析,影響到了戰國時期的李悝、商鞅等法家代表人物。
戰國時期,中國社會更加動蕩,大變革已經是不可逆轉的歷史潮流。在這一時期,封建法治思想進一步發展,李悝在魏國制定了中國第一部封建法典《法經》;吳起在楚國推行變法,明法審令,厲行“使私不害公”的法治思想;商鞅在秦國推行變法,成就最為突出。
商鞅是戰國時期重視法律、推崇法治的法家思想代表人物。商鞅指出,“法任而國治”[2]45,強調立國先立法,并要嚴格執法。法律不是用來裝點門面的,而是治國權柄,只有嚴格執法,法律的威嚴、作用才可充分發揮,才能威懾官吏,消除“奸巧”,使其不敢“偽詐”,才能促進國家的長治久安和強大。商鞅認為:“法者,國之權衡也。”[2]30要推行法治,首先要有法律,立法是統治者鞏固統治首先要做的;其次還要執法嚴明,讓法律成為社會共同遵守的判斷是非、進行賞罰的規則與規范,只有這樣,國家才能治理好。這充分體現出商鞅重視法律、推崇法治的思想特征。
韓非是戰國末期法家學派的代表人物,也是封建法治思想集大成者。戰國末期是封建經濟進一步發展的時期,地主階級這時不僅取得了經濟上的統治地位,同時在政治上要求鞏固和加強對百姓的統治,建立統一的中央集權。韓非的法治思想就順應了這種歷史發展要求。韓非推崇法治,并對法家的法治思想進行了系統的闡述,促進了封建法治思想的成熟和完善。
韓非認為,治理國家的有效手段是“不務德而務法”的法治。在韓非看來,“威勢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亂”[3]467,因為人們追逐的是利益、權勢,而基于人的自私自利的本性,相互的爭奪就不可避免,國家的動蕩和社會秩序的混亂都與這種爭奪有關。那么,為了維護既得利益,為了鞏固既有的權勢,儒家強調的德治、仁政是難以奏效的,君主要“用法之相忍,以棄仁人之相憐”,“不養恩愛之心,而增威嚴之勢”[3]430,要充分發揮法律的作用,用法律來“禁暴”“止亂”,才能鞏固封建中央集權,才能維護自身的統治地位。韓非重視法律,推崇法治,結合當時的社會現實,結合春秋戰國各家學說的理論實踐,系統地闡述了法家的法治思想,使其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使法治思想成為當時封建統治、國家治理的根本指導思想。
韓非強調“以法為本”,推崇法治。他指出,要實行法治,還要具備一定的權勢,講究一定的方法,有了權力作為推行法治的保障,運用一定策略,以法治國,才可以維護統治,富國強兵,稱霸天下。首先,韓非指出:“法者所以為國也,而輕者,則功不立,名不成。”[3]230君主應當充分認識法律的作用,欲成就大業、鞏固統治,就要制定出法律,把它作為國家的最高行為規范和社會準則,要求人人遵守,以維護國家和社會秩序的穩定。其次,韓非指出,“主之所以尊者,權也”[3]479,強調君主的專制統治,并認為“君執柄以處勢,故令行禁止。柄者,殺生之制也;勢者,勝眾之資也”[3]441。韓非認為,統治者要推行法治,還必須掌握權力,以權勢作為推行法治的保障力量。最后,韓非提出君主應當妥善運用手中掌握的權力,運用一定的“術”來實行法治。但是,韓非強調的“勢”“術”都是為推行法治服務的。
韓非在早期法家思想的基礎上,整合了法家的法治理論,推動了古代法治思想的成熟和完善,這一法治思想也因此成為中國第一個封建中央集權國家的指導思想和治國理論。
一味講求嚴刑峻法的法家法治思想經過秦代短期的實踐,證明并不完全適合中國的歷史文化傳統。儒家抓住了在中國社會更具有社會土壤和民眾心理期望的禮治傳統,提出了德治、仁政之說。在此基礎上,儒法合流,儒家的德治、仁政主張和法家的法治思想最終結合在一起,以儒家德治仁政主張為核心、以法家法治手段為輔助、以維護封建倫理道德為根本任務的正統的封建法治思想得以形成。這種法治思想影響了中國兩千多年的歷史。
儒家思想代表人物荀子首先提出了儒法合流的學說,他既推崇儒家的“為國以禮”,同時也強調“法者治之端”。荀子認為,“治之經,禮與刑”[4]119,強調禮和法都是治理國家、維護統治的必要手段。作為統治者,要維護自身的統治地位,維護良好的統治秩序,必須充分發揮禮和法的作用。所以,荀子的根本思想是“隆禮重法”,強調禮法統一,這奠定了中國封建正統法治思想的基礎。
直接推動封建正統法治思想形成的是儒家學派的董仲舒。根據當時社會實際,董仲舒認為,一要推行法治,以維護封建中央集權,二要加強對人民的思想控制,以維護封建專制統治。董仲舒強調“刑者德之輔”[5]292,指出法律是道德教化的補充,把儒家的德治主張和法家的法治主張進一步理論化,發展了荀子的“禮法統一”論。董仲舒的“德主刑輔”理論,既堅持了儒家的德治傳統,同時又把法律作為輔助手段,二者結合在一起,既能夠安撫百姓,維護社會秩序的穩定,又能夠運用刑罰懲治犯罪,維護中央集權統治,因此消除了“德”與“刑”的對立。“德主刑輔”成為封建正統法治思想,為漢以后歷代所遵守。
現代意義的法治思想是在自由、平等、民主、人權思想發展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其立足點在于保障自由、維護平等、發展民主、保障人權,這也是我們強調實行依法治國的意義所在。現代意義的法治思想強調,法律作為最高的社會規則在社會生活中具有最高的地位,國家要實現的是法的統治、法的治理,要求依法治國,要求所有政黨、團體、公民都不得輕慢法律,都必須在法律的規則內活動,無論是權力的獲得與行使,還是權利的享有與保障,都必須取得法律的許可。法治之所以強調法律的最高地位,在于法律要為公民設置平等的環境,求得公正的結果。為此,法律必須對權力加以限制,盡可能地消除權力對權利的侵害。
作為一種治國指導思想,依法治國在1999年我國修憲時被寫入憲法。這次修憲明確規定,我國“實行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法治作為一種治國思想、治國方略,建立在民主基礎之上,旨在維護公民權利、限制政府權力,其出發點和落腳點都在于權利保障。
現代法治思想強調限制國家權力的濫用,充分保障公民的權利與自由。總的來說,法治思想主要包括:憲法具有最高的權威;法律是最基本的社會規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權威大于個人的權威,個人必須服從于法律;權力的運行必須遵循法律的要求,等等。這正如王利明所說的,法治的基本內涵包括法律至上、良法之治、人權保障、司法公正、依法行政[6]17。
法律至上是現代法治思想的必然要求。在法治國家、法治社會中,法律尊嚴和權威不容侵犯。現代法治思想要求,法律是最基本、最主要的社會規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無論是“君主”,還是百姓,法律給予其平等的對待。在古代,法律卻是掌握在君主和官僚貴族手中的階級統治工具,只要不危及階級統治,不觸犯皇權的最根本利益,法律總會“網開一面”,給予貴族、官僚諸如“八議”“上請”“例減”“官當”等這樣的優待措施,使這些達官貴人得以逃避或者減輕法律的制裁;疏而不漏的法網是為勞動人民精心準備的;也唯有在百姓面前,法律才充分顯現出它的威嚴。但是,在現代法治思想中,法律才是國王,無論統治者還是勞動人民都要受到法律規范和約束,法律并不因為其地位的差別而給予差別對待,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才是至上的,對誰都具有無上的權威。
良法之治是現代法治思想實踐的前提。現代法治精神強調:惡法非法。惡法體現的是少數人的意志,保護的也是少數人的利益,這與現代法治精神相悖。良法以保障公民的自由、權利為根本原則,維護絕大多數人的利益。所以,現代法治思想強調的法治是良法之治。與古代立法權操之于君主不同,現代法治秩序中的立法必須是科學而嚴謹的,應當也必須體現廣泛的民主。每一部法律從立法動議、立法調研,到立法論證、立法審議,每一個過程、步驟都須是在民主的基礎上公開進行的,否則就是暗箱操作。并非在民主基礎上的立法是不能夠體現民意的,沒有民主的基礎,它的合理性、合法性也就失去了基礎。我們強調,法律一經制定就具有一定的穩定性,就會對社會關系產生深刻的影響,特定的、不特定的公民都會受到來自于法律的規范和約束,因而它應當也必須體現民主、民意。我國法律在提交人大代表審議之前,會把法律草案公諸社會,充分征求社會公眾的意見和建議,并進行相應的修改。這樣,基于民主制定的法律體現了大多數公民的權利和權益,必然是良法。而古代,早期法律不會公之于眾,目的是為了保持其神秘色彩和威嚴性;后期法律即使公之于眾,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也難以讓百姓有充分的了解。因此,現代法治思想強調的是良法之治,它以維護公民民主、權利為根本出發點和立足點。
人權保障是現代法治思想的基本內涵。是強調權利還是強調義務,在現代法治國家這不是一個問題。但我國在確立依法治國思想之前,更多的是強調國家利益、集體利益。這里需要厘清的模糊觀念是:強調人權保障并非是不講國家、集體利益。討論人權保障不應當成為禁區,因為人權保障問題是現代法治思想的基本要素,人的尊嚴和價值得到保障的法治才有其意義。概而言之,權利保障是現代法治思想的應有之義。在中國古代,“人權”是稀有資源,只能由貴族官僚享用;對于“治于人”的百姓而言,為國家承擔徭役、賦稅的“勞力”“盡分”才是他們的“權利”。因此,不講人權保障的法治國家建設難免淪為古代中國的專制統治。我們之所以強調人權保障,這是因為它是社會發展的進步和法治國家建設的應有之義。憲法賦予公民以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諸權利,并強調這些權利應當受到來自于權力的尊重和保障。《憲法》第33條規定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在《憲法》明示人權保障的前提下,依法治國和保障人權并不矛盾。應當說,實行法治,根本的目的還在于保障人權;人權保障是現代法治精神的目標。因此,徐顯明教授指出:“法治的真諦是人權。”[7]44
司法公正是現代法治思想實踐的根本途徑。司法是公民權利的最后一道保護屏障,是公民權利最后的、也是最權威的救濟途徑。如果司法不公正,公民權利將受到來自于權力的侵害。長久以來,由于制度的缺陷,司法權力的行使總是難免受到來自行政機關的干擾,導致一些案件的處理有失公允。由此帶來的最直接也最嚴重的后果就是公民對司法的不信任。公民在權益受損時寧可選擇上訪也不愿意借助訴訟尋求司法救濟,就與這種不信任有關。司法公正是實現社會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失去了公正的司法,不僅不能保護公民權利,反而加重對公民權益的傷害。培根曾說過:“如果說一次不公正的裁判好比是污染了水流的話,那么,多次不公正的裁判則好比是污染了水源。”[8]237一次不公正的裁判傷害損傷的是當事人的權益,多次不公正的裁判足以摧毀司法的權威。因此,要實現法治的目標,司法就必須公正,毫無偏倚。
依法行政是現代法治思想實踐的基本途徑。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四次集體學習時強調:“要堅持依法治國、依法執政、依法行政共同推進,堅持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一體建設,不斷開創依法治國新局面。”[9]建設法治國家,就必須依法行政,依法行政與否決定依法治國目標能否實現。之所以強調依法行政在依法治國建設中的關鍵性作用,在于行政機關作為執法機關,直接面對廣大公民,行政執法的過程就是公權力和私權利角力的過程。面對強大的公權力,私權利只能借助于法律的力量來維護自身的權益。相應的,只有公權力在法律的軌道上運行,才能不侵害私權利,才能將對私權利的侵害嚴格地限制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只有當私權利能夠得到真正的尊重和保護及保障的時候,依法治國的目標才能真正地得以實現。
以自由、平等、民主、人權為特征的現代法治思想與中國古代法治思想有著根本的不同。在民主社會,法律才是國王,法律具有最高的權威,法律是最主要的社會規則,任何人、團體、社會組織都要受到法律的規范和約束。而在古代,國王才是法律,君主掌握國家的最高權力,集立法權、司法權、行政權于一身,國家雖然也制定有法律,頒行有法典,但法律不過是統治階級進行階級統治的工具,不過是借法治之名行人治之實。這是研究古代法治思想必須要明確的要點。
古代法治思想的產生、發展、完善都與當時的社會環境緊密相連,這也決定了古代法治思想從根本上來說是為封建經濟和封建中央集權及階級統治服務的。階級對立和階級矛盾的存在,決定了無論是“法治”思想產生之初的春秋戰國時期,還是封建社會逐漸走向衰落的明清時期,“法治”都只是維護封建專制統治的工具,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統治階級進行階級統治的需要。
當然,我們不能否認古代法治思想在促進社會變革和維護社會穩定方面的積極作用,也不能否認古代“以民為本”的“青天”在堅持法治思想時對勞動人民利益的維護。但總的來說,中國古代的法治思想本質上還是具有時代局限性和階級局限性的。
囿于文明的發展程度,封建法治思想不可能產生具有現代意義的民主、人權、法治內容。封建法治思想自始至終都是在為階級統治甚至是為階級壓迫服務的。兩千多年的封建法治思想,其所服務的對象是封建中央集權和君權統治。因此,與這種法治相伴而生的是以維護皇權為核心的“人治”治國傳統。無論號稱“仁政”也好,標榜“德治”也罷,總歸是君主、官僚運用權力的柄杖統治國家,治理社會。中國歷史上的法治思想和法治傳統,是以法治國,根本上來說還是人治。管仲說:“以法治國則舉錯而已。”[1]445法律不過是掌握在君主和官僚貴族手中用以維護階級統治的工具,實質上還是“人治”。
封建法治思想的一個典型特征同時也是中國古代法制的一個典型特征是:以刑為主,提倡重刑主義。偶有君主進行的刑罰改革,也沒有改變統治階級運用法律手段維護統治、鞏固政權的根本立場。由于法家法治思想在最初形成時就堅持重刑主義,導致重刑主義在古代成為法治傳統。“禁奸止過,莫若重刑”[2]34。“重刑,明大制”,“行罰,重其輕者,輕者不至,重者不來。此謂以刑去刑,刑去事成”[2]29,重刑是當時國家法治的指導思想,國家要想長治久安,就要“重典治國”,采取重刑,即使輕罪也要重罰,“重刑,連其罪,則民不敢試。民不敢試,故無刑也……故禁奸止過,莫若重刑。刑重而必得,則民不敢試,故國無刑民”[2]34。輕罪重罰,刑罰的威懾力量就顯現出來了,輕罪無人敢犯,重罪更無人敢犯。通過這種嚴厲的懲處,“民莫敢為非”,“一國皆善”,國家就能夠達到“大治”,實現強盛和治理的目標。如果說早期封建法治思想強調重刑主義是受“亂國用重典”思想的影響的話,那么封建社會中后期堅持重刑主義,其直接目的就是維護封建專制皇權。自北齊開始,統治者把直接危害自身階級統治和根本利益的十種嚴重犯罪列為“重罪十條”納入刑法典,予以嚴厲打擊,其后歷代都強調對危及自身統治和皇權穩固的犯罪行為予以重刑,嚴厲懲罰,并恪守“十惡不赦”的傳統,實行連坐、族誅等,即使造成冤獄也不以為意。值得一提的是,肉刑制度在中國歷朝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到封建社會結束都沒有廢除。這與今天我們強調民主、人權思想是根本相悖的。
民主、自由、平等、人權是現代法治思想的基本內涵和特征,顯然這是古代法治思想所不具備的特征。因此,當代的法治思想是建立在民主、自由基礎上的法治思想,是以維護平等、保障人權為目標的法治思想。
1. 當代法治思想的基礎是民主
民主的方法或者手段能夠保證法律制定的科學性,能夠保證法律體現社會大多數成員的根本利益。通過民主形式的立法,法律在實施的過程中所形成的制度、所采取的措施也能夠得到社會大多數成員的支持。因此,民主基礎上的法治是社會成員的共同選擇。而古代的法治思想則不同,它是建立在階級統治需要的基礎上的,無論是法律的制定,還是法律的實施,社會大多數成員是難以參與其中的,更不用說實現自己的意志了,這樣的法治思想體現的是統治階級的利益,維護的是封建皇權和官僚貴族特權。
以民主為基礎的法治,在實現的過程中必然要建立民主制度。民主制度體現的是,人民當家做主,權力掌握在勞動人民手中,人民通過行使權利來管理國家,處理社會事務,其最終目標還是保護個人的權益。基于此,我國實行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把權力委托給各級人大代表來代替人民行使。以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為核心的民主制度的優越性體現在:無論是誰,在制度的框架內,都會受到平等的對待,“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真實的平等,公民的平等權不再只是停留在紙上和法律條文中,公民的權利真實地由法律來予以保障。民主制度的設計來自于民意,是公民自己的選擇,即使在制度面前權利會受到限制,公民也不會因此而喪失信仰或者喪失對法律的信心。
2. 當代法治思想要求權力在法律軌道上運行
在古代,君權是至高無上的,法律是為維護和鞏固君權服務的,權力的行使尤其是君權的行使是不受法律限制的。在這種情況下,勞動人民只能唯命是從,否則就是大逆不道。傳統封建倫理道德嚴重束縛、禁錮著勞動人民的思想,他們不會想到自己享有權利,也不會想到自己可以對抗權力。
權力和權利總是一對矛盾。權力來自于權利的讓渡和授予,公民希望由讓與的權利形成的公權力來保護自身權利;同時,因為需要公權力的保護,公民權利不可避免地會受到來自于權力的約束和限制。需要明確的是公民接受這種約束、限制的目的在于權力保障權利。公民通過革命斗爭獲得民主、自由,現在卻不得不為了保護權利而為自己設定種種的限制。如何讓這種限制限定在合理的、公民可以承受的限度內?那就是權力必須在法律的軌道上運行,或者說,法律是權力運行必須遵循的規則。
首先,權力的界限是由法律來予以明確的。權力因為強制力而具有擴張性,如果不加以限制,就會不斷地吞噬公民的民主自由。法律為權力劃定范圍,設定規則,建立規范。在法律的限定下,權力運轉的原則、目標、效果都依據法定標準來考察和評價,一旦權力被濫用或者有濫用的危險,法律就發揮規范和制約作用,消除公民權利被侵害的危險。
其次,執法者的執法行為受到法律的約束。法治的其中一個含義是依法行政。行政權力和公民權利的關系最為密切,如果行政權力不當行使或者濫用,對公民權利來講就是災難。行政權力是否被濫用或者是否有可能被濫用,取決于法律對執法者設定的監督機制和責任追究機制。法律應當設定嚴厲的懲罰機制,必須讓違法行政的成本足夠大,大到執法者不敢濫用行政權力。一般而言,執法者一旦有了機會,就會追求權力行使效益的最大化,即使這種最大化會給公民帶來災難,執法者也不惜為之。所以,沒有法律的規范和約束,權力時時都有被濫用的可能,權利時時就有受侵犯的危險。只有違法成本足夠大的時候,諸如以權謀私、濫用權力等才會盡可能地被遏制。因此,只有權力運行在法律的軌道上,才能夠實現“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的法治目標。
3. 當代法治思想以保護人權為目標
法治社會建設的目標在于保障人權,保障人的權利和尊嚴得到國家、社會的尊重。法治限制權力的意義也在于此。在法治思想指導下,人權處在法律的保護之中,權力不得侵害;人權只受法律的規制和約束,并且非經法定程序不得被限制。強調民主基礎與權力約束,都是為保障人權服務的。
洛克在《政府論》中指出,法律的目的不是廢除或限制自由,而是保護和擴大自由……哪里沒有法律,哪里就沒有自由。實行法治與保護人權二者并不矛盾,法治的政府必然是保護人權的政府。人權無論從道德層面還是從社會層面來講,最終都來源于憲法、法律的確認。從法律層面來講,人權也是法律的價值和目標。法律實施的過程,就是實行法治的過程,同時也是保護人權的過程。
在法治思想指導下,人權是具體而真實的。憲法規定,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而且還明確了公民享有的種種人權。要讓這些權利不致淪為紙面上的權利,就應當建立起完善的法律制度。我們可以以憲法為依據,建立起人權保障法律體系,讓公民的政治權利、經濟權利、文化權利、社會權利等都能夠在法律的保護下真實地得以實現,實現法治社會建設的目標。
古代的法治,“法自君出”,體現的是君主的意志和階級統治的需要,強調的是皇權至上,官僚貴族享有種種法外特權,而且皇帝的旨意還不時地破壞法律的穩定性和權威性。在一人之治的封建傳統下,只有集中,沒有民主,良法也好,惡法也罷,都是以是否有利于君主統治為評價標準的。所謂的法治,規范約束的是勞動人民,各級官僚只要不危及君主皇權,不破壞封建倫理,自然受到法外特權的優待。法律只在勞動人民面前顯現出威嚴。
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就是要讓以民主為基礎的法律成為最基本的規則,法律不因領導人的更換和領導人的意志而改變,法律是治理國家、管理社會的根本規則,法律面前任何人都沒有特權,任何人的意志都不能凌駕于法律之上,任何人、任何組織都必須受到法律的約束和規制。
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要求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這是社會主義法治思想的基本內涵。有法可依是基本前提,法律必須是良法,立法以民主為基礎,體現的是民意。有法必依是基本要求,法律只有得到實施,運用于國家治理和社會管理,才能實現其法的價值。依法治國的關鍵在于執法必嚴,法律的權威性需要通過嚴格執法來實現,法律規范著權力,權力應當在法律的規則內行使。如果執法不嚴,法律必然失去其應有的公信力,其權威性也就難以實現。依法治國強調法律面前無特權,無論任何人、任何組織,只要觸犯了法律,都必然要受到追究和懲戒,都必然要承擔違法的責任,違法必究保證著依法治國的實現。
所以,與古代的法治有著本質的不同,今天的法治,是真正尊重法律、維護法律尊嚴的法治,是維護民主、約束權力、保障權利的法治,是以建設民主、自由、人權的憲政國家為目標的法治。
法治思想起源于人們對社會發展、國家治理、民主確認、人權保障的思考和認識,法治思想促進法治社會的建設進程。無論古代法治思想的形成,還是今天法治國家的建設,都脫離不了社會發展的實際。現代社會是法治的社會,崇尚平等、自由,追求公平、正義。無論是古代還是當代,法治思想都強調法律的作用。法律制定出來,不是用來裝點門面的,而是要調整社會關系、促進權利保障的。因此,對比古代、現代的法治思想,我們有理由相信,堅持法治思想,用法治的精神建設現代經濟、社會和政府,始終依法辦事,依法行政,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建設的進程將不斷加快,我們終將建成公民權利得到充分保障、政府權力受到法律約束的社會主義法治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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