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儀婕
(云南民族大學 人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水經注》是北魏酈道元的散文巨著,這部作品不僅記載了祖國的壯美山川,同時也蘊含了一定的生態思想。筆者認為酈道元的生態思想主要包括三點:山水景致能助益人與自然的親近、人能夠合理利用自然為人類造福、人類利用自然應當遵守生態規律。而這種生態思想既來源于中國先秦時期的生態哲學,亦是北朝生態惡化的反映。
酈道元的生態思想首先表現在他認為人與自然可以有親近之情,在《水經注》中他以極高的熱情描山繪水,尋山訪川的歷程中,見證了秀美的風光:“瀑布乘巖,懸河注壑二十余丈,雷赴之聲,震動山谷。……竹柏之懷,與神心妙遠,仁智之性共山水效深,更為勝處也。”[1]178無論是幽深寂靜的山谷還是芰荷疊映的荷塘都能展現出窈窕自然之色,秀麗風光在其筆下愈加煥發出勃勃生機,故而譚元春評價道:“予之所得于酈注者,自空濛之外真無一物,而獨喜長讀萬卷書,行盡天下山水,囚捉幽異,掬弄光彩,歸于一緒。”[2]103
酈道元在《水經注》中不吝于對大自然的贊美,在自然生態的絕美描繪中表現出他對自然生態由衷的熱愛。《水經注》中不僅描寫了山水的秀美,還細致地描寫了諸如溫泉、奇石、丹霞地貌等自然特色。徐中原先生在《<水經注>研究》中認為,“酈道元撰著《水經注》的主觀動機是源于他的地理情節與學術追求”,[3]68“鐘情于地理,深愛于山河”不僅是酈道元撰寫之因,同時也是他生態思想的一個方面,祖國的山川江河給酈道元帶來了無限的樂趣,亦表達了他希望人類自覺親近自然,享受自然之趣的思想。
人類能夠發揮主觀能動性合理利用自然是酈道元的另一個生態思想。惡劣的自然環境制約著古代先民的生產生活,早在戰國時期,管仲就在《管子·水地》中提出了“五害”之說“水,一害也;旱,一害也;風霧雹霜,一害也;厲,一害也;蟲,一害也。”[4]1054水災為五害之首,酈道元也在遍訪祖國山川的過程中深切地體會到了這一點,他在《水經注》中提出了合理的解決途徑——治水。
首先,書中記述了大量疏浚河道的活動。漢明帝時曾有樂浪人王景疏通河道:“發卒數十萬,詔景于將作謁者王吳治渠,筑堤防修堨,起自滎陽,冬至千乘海口,千有余里,景乃商度地勢,鑿山開澗,防遏沖要,疏決壅積。十里一水門,更相回注,無復滲漏之患。”[1]92王景疏決壅塞,解決了水患,而虞詡則燒毀大石以通水利:“詡使燒石,以醯灌之,石皆碎裂,因鐫去焉,遂無泛濫之害。”[1]393
此外,在《水經注》中還有利用射潮、殺退河神和剿滅蛟龍等治水的方式。敦煌索勱就以武力射退大潮:“勱躬祈禱,水猶未減,乃列陣被杖,鼓噪灌叫,且刺且射,大戰三日,水乃回減,灌浸沃衍,胡人稱神。”[1]22索勱治水事必躬親祈禱齋戒但是并未取得成效,因此他以武力射潮的方式勇敢地向自然挑戰。壅塞障礙難不倒智慧的古代先民,窮兇極惡的江神、蛟龍也是人類可以征服的對象,酈道元用這些文字表達了對古人精誠治水精神的贊許,“水德含和,變通在我”“云雨由人,經國之謀”均體現出酈道元對于人類認識自然、合理改造自然以利國利民的充分自信。
《水經注》中的生態思想導源于中國先秦時期的哲學思想。中國生態保護的哲學思想源遠流長,這些思想均認為人應當承認自然作為萬物本原的根本屬性,并且通過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促進天人的和諧。
《禮記·月令》記十二月政之所行,孟春之月天子命布農事,有禁令:“命祀山林川澤,犧牲毋用牝,禁止伐木,毋覆巢,毋殺孩蟲、胎、夭、飛鳥,毋麛,毋卵。”[5]1557孟春之月是天地自然恢復元氣之時,在這個月中人們應當祭祀山林川澤之神,保護幼年時期的飛禽走獸,顯示了古人對自然之道的尊崇。
孔子在《論語·陽貨》中訓誡其子鯉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6]2527清劉寶楠正義曰:“鳥獸草木,所以貴多識者,人飲食之宜,醫藥之備,必當識別,匪可妄施,故知其名,然后能知其形,知其性。”[7]689早期的儒家學者即已經意識到正確認識自然的重要意義,自然不僅制約著人們的衣食住行,還對人的教化產生著重大的影響。
道家哲學將人的生活狀態與循環有序的自然相聯系,形成了一套關于人和自然的規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8]174道家思想追求無為,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人們將視線更多地聚焦在與自然的親近上,崇尚自然返璞歸真成為道家的追求。莊子在《知北游》篇中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9]735認為至人順其自然,大圣不妄自造作,就是取法天地自然的道理。道家認為人應該在與大自然的和諧相處中領會天地宇宙的奧妙,以指導人的行為。
先賢圣哲的思想啟發了后來者,酈道元對維持人與自然的和諧頗有心得,他出身名門,家世顯赫,祖上為西漢廣野君酈食其和涿侯酈商,其六世祖曾充任樂浪府君,深得朝廷重視。“祖父酈嵩,曾任魏天水郡太守。大抵從六世祖始,酈氏家族多任太守一職,到道元父酈范時,官位最顯。酈范,字世則,小名記祖,范陽涿縣人‘酈范智器而達,’多有才識,官運亨通。世祖時,給事東宮,在太子左右做事,由此可以看出,酈氏家族深受皇族的信任,和皇族關系親密。”[3]38在這種家世背景之下,酈道元從小接受了極好的教育,因而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前人關于生態保護的思想。
南北朝戰亂紛繁的社會現實和當時的氣候條件是《水經注》中生態保護思想的重要現實基礎。酈道元是北魏時期人,其一生基本是在北朝度過的,而北朝時期恰好是中國自然災害的高發期。
《北史·魏本紀》記載了道:“帝以赫連屈丐死,諸子相攻,冬十月丁巳,車駕西伐,幸云中,臨君子津。會天暴寒,數日冰合。”[10]41十月尚屬秋日,數日之內水面就結成了冰層,其嚴寒可見一斑。連續的自然災害給北魏人民的生產生活帶來了極大的不便,甚至因此導致了令人聞之色變的瘟疫:道武帝二年“八月丙寅朔,帝進軍九門。時大疫,人馬牛死者十五六,中山猶拒守,群下尋思北還。”[10]16惡劣的氣候給人民生活帶來了困擾,北魏一朝,以霜凍、旱災、水災為代表的災異屢、層出不窮,而古人認為象征帝王為政不善治國無方的災相“日蝕”與“月蝕”也極為普遍,僅道武帝一代就出現了三年六月、六年四月和六年夏這三次日蝕現象,甚至六年夏的日蝕等災異引發了道武帝晚期朝野的震動:“六年夏,帝不愈。初,帝服寒食散,自太醫令陰羌死后,藥數動發,至此愈甚。而災變屢見,憂懣不安,或數日不食,或不寢達旦。歸咎群下,喜怒乖張。”[10]25
生態災害的威力不可小覷,它嚴重危害了人們的生活,也給王朝的治理增加了諸多風險,正是有感于生態環境惡化,文學家們才會將創作的視野投射至生態自然。北魏酈道元承繼了魏晉時期游仙詩、玄言詩和山水文學的審美旨歸,以“山川之美”為主要表現對象,行文中飽含作者對于生態的關注,這種關注自然、保護自然的生態觀念,對當時和現世的生態保護皆大有裨益。
[1]酈道元.水經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2]鄭德坤.水經注研究史料初編[M].臺北藝文印書館,1984.
[3]徐中原.水經注研究[M].民族出版社,2012.
[4]黎翔鳳.管子校注[M].中華書局,2004.
[5]阮元.十三經注疏·禮記正義[M].中華書局,1980.
[6]阮元.十三經注疏·論語注疏[M].中華書局,1980.
[7]劉寶楠.論語注疏[M].中華書局,1990.
[8]朱謙之.老子校釋[M].中華書局,1984.
[9]郭慶藩.莊子集釋[M].中華書局,1961.
[10]李延壽.北史[M].中華書局,1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