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手語譯員培養與手語資源中心工作經驗及啟示*

趙 曉 馳

(南京特殊教育師范學院 江蘇南京 210038)

在挪威聾人福利基金會Signo 與中國愛德基金會合作雙語項目的過程中，中國的不少教師、聾人、學者、官員都先后受邀前往挪威訪問學習。回國后大家對挪威的聾教育曾做了大量介紹，而對挪威的手語工作卻鮮有介紹。挪威的手語工作非常有特色，其中挪威的手語譯員培養經驗和手語資源中心工作對我國的手語工作尤其具有很大的啟發意義。

一、挪威手語譯員培養經驗及啟示

(一)挪威既專業又敬業的手翻服務

在中挪雙語項目合作的10 年期間，挪威的不少手語翻譯都曾陪同挪威聾人到中國進行交流訪問，國內聾教界人士對其非常專業又敬業的手翻服務都已有深切感受。他們的手翻專業同我國一樣也只有短短三年的培養時間，但其培養效果令人驚嘆。

1.全天候銜接良好的手語翻譯服務

挪威訪問期間，無論我們走到哪里，都早已有兩名手翻人員等候在那里，包括晚餐時間。而手翻基本不與我們共進晚餐，他們說這是他們的工作時間，所以一般情況下他們都已經提前吃好晚餐以備全身心投入工作。

2.認真務實的工作態度

接待我們的是挪威聾人福利基金會Signo 主席科努特(Knut)先生，他后天失聰，又植入了電子耳蝸，基本可以獨立地用挪威語和英語與健聽人交流。有時賓主交流比較順暢，可能整整半天時間都沒機會讓手翻人員翻譯一句話，但他們一點也沒顯出不耐煩或者無聊，也不會玩手機或者私下聊天，他們只是很安靜地坐著，認真地聽我們說話，隨時準備進入工作狀態。另外，無論他們的穿著、舉止還是翻譯風格，都是簡單樸素的，沒有華美的著裝，沒有夸張的舉止和表演。

3.清晰的角色定位

有時我們會直接問挪威手翻某些問題，比如挪威的特產和物價之類，這時我們是希望他們可以直接回答我們的，但他們從不越俎代庖，總是很忠實的把我們的意思傳達給Knut 先生，再把Knut 的回答翻譯給我們。合影時如果沒有Knut 先生的同意，他們也從不會僅僅因為我們的邀請就加入我們的合影之中。

一直以來，我們都認為我國手翻培養質量不如人意可能原因之一是學歷層次低，培養時間短。可為何同樣短短的三年時間，挪威卻能培養出如此高質量的手翻人員。當我們訪問了特隆赫姆(Tlondheim)大學的手翻專業時，我們的疑問得到了解答。

(二)挪威手語譯員培養經驗及啟示

挪威共有三所大學招收手翻專業本科生，學制三年，每年招生大約30 到50 人，三所大學共享相同的培養大綱。特隆赫姆大學即是這三所大學之一。

1.師資力量

特隆赫姆大學手翻專業共有聽人教師7 名，聾人教師5 名，可見聾人教師所占比重是較大的。其中，聽人教師中4 位具有博士學位，2 位在讀博士，1位碩士;聾人老師中有3 位具有碩士學位。根據世界各國手語翻譯專業建設歷程來看，對聾人教師的重視無疑是手語翻譯人才培養取得成功的關鍵因素之一。然而，聾人學歷學位方面的局限也是影響各高校引進聾人教師的一個普遍問題，我國也不例外。我國第一個開辦手翻專業的中州大學盡管有7 名聾人老師，但目前只有一名聾人教師獲得正式編制。南京特教學院手翻專業現外聘有3 名聾人教師，但都是代課性質，無一名專職聾人教師。在我們對手翻學生的訪談中也得知，手翻學生對聾人教師十分渴求。聾人教師人事身份和工資待遇方面的問題如果得不到有效解決，勢必影響我國手語翻譯專業的發展。而要解決這個問題，聾人學歷學位的提升和學校對聾人教師的認同重視是兩大關鍵因素。

2.教學內容

本科三年，挪威手翻專業學生將學習挪威自然手語、盲聾人觸摸方法、成年后失聰聾人的快速打字方法三項技能。全世界盲聾人不在少數，如英國有394000［1］，美國有45000 到50000 人［2］。挪威對盲聾人的服務和研究非常專業，這在我國似乎還是一片空白。

挪威多年前曾經也想統一全國手語，后來發現行不通——世界上很多國家和地區似乎都經歷了類似的經歷，現在大都放棄了該項努力，或者說是放棄了一個不切實際的理想，而且他們非常擔心手語的統一會影響手語的多樣性與豐富性。因此，挪威的手語教學采用了兼容并包的方式，即一個詞全國常用的打法學生都要學。中國一直都在努力研制全國通用手語標準，現已出版的《中國手語》也被官方當做通用手語的詞匯標準。中國手翻學生課堂上主要學習《中國手語》打法，課后也會接觸和學習一些地方手語的打法，但并不全面和系統。一方面，方言是語言存在的自然狀態，另一方面，我國通用手語標準暫還未能得到廣大聾人和手語語言學家的認同。那么我們是否可以鼓勵學生多學習各地地方手語呢?理論上，一個詞的打法知曉得越多越好。但限于時間精力，學生至少應該熟悉南北手語各自代表地的打法，即上海手語和北京手語，另外還應熟悉自己工作當地聾人的手語。

3.教學方法

(1)堅持大量科學的手語練習

在挪威，手翻專業學生入學后，每天會用4 個小時跟著聾人老師強化學習手語。第一周的教學，主要教學生怎么用身體語言表達自己，即讓學生想象自己好比置身于語言不通的國外該如何交流。然后教常用詞匯和挪威自然手語，主要采用做游戲、用手語表達圖片、講手語故事、手語會話等方法。學生還積極參加聾人的各種活動，在鮮活的手語環境中學習手語。他們還將手語圖片和視頻存在電腦和手機里，以方便隨時學習手語。

我們中國人學習英語的教材和資料可以說是數不勝數，非常豐富，比如各種類型、各種目的、各種規格的詞典，各種聽力、閱讀和語法訓練材料等等。相比而言，我們所能提供給手翻專業學生的教材和資料那就相當可憐了。一般說來，學生會根據《中國手語》學習手語詞的打法。有的學校如南京特教學院編有用于手語學習的講義，講義主要由一篇篇漢語課文組成。這樣的講義可以幫助學生積累手語詞匯，但其弊端也是明顯的:對著漢語書面材料，學生一般練習的都是手勢漢語，難以建立起自然手語的語序和語法。即便是聾人教師使用這樣的講義，也很容易受到漢語書面語的影響而打出手勢漢語。我們曾經找聾人做過這樣的實驗，請聾人用自然手語翻譯漢語書面材料，能在兩者之間做很好轉化的聾人是極少數，絕大多數聾人打出的都是手勢漢語。值得稱道的是，蘇州盲聾學校方紅老師的自然手語課也會給學生提供一些文字材料，這些文字材料不是漢語語篇，而是一個個獨立的句子，這些句子的挑選都是有考慮的，目的是通過這些句子講解和訓練對應的自然手語翻譯方法和要點。這樣的訓練有的放矢，效果更好。

(2)大量閱讀以提高理論素養

挪威手翻專業開有整整一學期的手語語言學的課程。除此之外，老師還要求學生大量閱讀手語語言學方面的論著。這些閱讀可以幫助學生全面深入地認識手語的語言學性質和地位，了解手語與有聲語言的共性與差異，并幫助學生掌握手語語音、詞匯、語法方面的知識。這些理論知識對提高學生的手語實踐能力有很好的指導作用，特別有利于學生建立起手語的語感和語法。挪威還沒有專門的挪威手語語法教材，而世界各地手語的語法有較大的共通性，所以深厚的手語語言學知識對掌握挪威手語語法無疑是很有幫助的。挪威手翻專業還要求學生完成至少3 萬字的畢業論文，論文必須與手語有關。

相比而言，我國手翻專業學生的理論素養明顯不足，如有的學生畢業時還對中國手語與漢語的關系認識不清，有的甚至不能回答手語到底是不是一門真正的獨立的語言這個最基本的問題。究其原因，一與專科生的生源質量較差有關，二與對手語語言學一課不夠重視有關。以南京特教學院為例，只開有“手語研究”一課，大致相當于“手語語言學”，課時較少，一共只有16 課時，教師專業化程度不高，授課內容不夠全面和系統。

(3)創設完全無聲的手語課堂

在挪威，采用手語授課的課堂，老師和學生都不能發出任何聲音，以克服學生對有聲語言的依賴性，從而幫助學生養成用手語思考和表達的習慣。學校會經常到課堂檢查，看學生是否使用了口語。因為如果是聾教師授課，學生采用了口語而聾教師卻聽不見，所以學校的檢查監督是很有必要的。從大二開始，當學生已有一定的手語基礎后，所有的課包括聽人老師的課都只用手語授課，而不用口語。

這一點給我們的啟發最大。試想我們上英語課，剛開始老師會較多使用漢語授課，而當學生已有一定英語基礎的時候，老師往往會選擇整個課堂都使用英語，以給學生創設全英語的環境。聽人老師全部使用手語授課，一方面需要對聽人老師提出這樣的要求;聽人老師自己也需要有這樣的自覺意識，同時這對聽人老師的手語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另一方面所有的授課內容都應該可以用手語表達，尤其是某些術語的手語翻譯有待聾人的參與度擴大和知識面提升后才能實現。關于完全使用手語授課這一點，中國的手翻專業課堂是需要對聽人老師提出明確要求的，至少應該鼓勵部分有這方面意識同時也有較強手語能力的聽人老師積極嘗試和行動起來，待有一定積累和經驗之后再全面推廣。

總之，挪威的手語譯員培養經驗帶給了我們很大的啟發，而要真正借鑒到我國的實際工作之中，一方面需要體制的支持，二也需要更大的改革精神，尤其是當觸動到過去的某些工作基礎時，更要有破舊立新的勇氣和膽識。

二、手語資源中心工作經驗及啟示

(一)概況

挪威政府要求聾生應在普通學校接受一體化教育，并于2013 年將除了特隆赫姆聾校之外的其他全日制聾校全部關閉。除了仍有13 名聾生留在特隆赫姆聾校接受全日制教育以外，其他聾孩子都就近在當地主流學校入學。眾所周知，聾校在手語的傳承與發展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那么，挪威取締全日制聾校會不會對其手語的傳承與發展產生不良影響?對此，Knut 先生坦言當初他們也有這樣的擔心，而現在則完全解決了這個問題。

挪威教育法2.6 條和5.1 條明確規定必須保障聾人學習和使用手語的權利。2.6 條是對以手語為第一語言的聾孩子所做的具體規定，這組孩子按專門的聾教育大綱考試，挪威語、英語和律動考試內容與健聽孩子不同，其他科目則完全一樣。5.1 條是對以手語為第二語言的聾孩子所做的具體規定，這一組孩子的考試要求和健聽孩子完全一樣。

除了法律規定上的保障，問題解決的關鍵還在于特隆赫姆聾校和其他三個資源中心一起對分布全國各地的聾生提供了強有力的手語支持和其他特殊服務。該校分為學前教育和小學部(大致相當于我國的學前、小學和初中階段)兩個部門，學前教育有20 多名聾孩子在此接受雙語教育，分為1 至3 歲和3 至6 歲兩個年齡段。小學部除了13 名全日制學生，還有62 名非全日制學生(part time student)接受其手語支持與其他服務。分布在各地主流學校的聾孩子(從6 歲到16 歲)和他們的父母每年兩次到該校接受手語和其他課程的學習。5 年級以下的每次來學習一周，5 年級以上的每次來學習兩周。聾生在當地主流學校耽誤的課程可在來這兒學習時同步銜接上課。

(二)遠程教育

這62 名非全日制學生中又有36 名4 到10 年級的聾孩子通過遠程教育接受這里的特殊支援。該校遠程教育的嘗試起源于2010 年某博士的一個課題，該課題于2013 年結束后，這樣的模式也就成為了該校的一種常態教育模式。每堂課大約有四五名年齡相仿的學生在各自的主流學校通過網絡上課，師生、生生之間可以很清楚的互視互動，每堂課45分鐘。教室里有兩個攝像頭，分別拍攝教師站著和坐著上課兩種狀態。PPT 效果不斷改進，學生可從自己的電腦里直接觀看PPT。無論是聾人教師還是聽人教師上課，教室里都不許有任何聲音，以便為聾生創設全手語的環境，這與特隆海姆大學手翻專業的做法完全一樣。上課內容主要是用手語介紹聾人文化與手語溝通技能。比如，利用網絡查找當地聾協信息及近期活動、用手語表達地名、二戰中的聾人、手語詩歌，等等。據研究，遠程教育完全可以達到常規課堂教育的效果。參加遠程教育的聾孩子比不參加遠程教育的聾孩子更聰明，更積極，更自信，到10 年級時參加全國中考表現也更好。

(三)聾生家長培訓

該中心有5 名聾人老師負責該項工作。這項工作的服務對象不僅僅包括從出生到16 歲聾生的家長，也包括其他口語交流障礙兒童的父母。培訓時間累計40 周，每天學習5 個小時的課程，學習的內容包括800 課時的手語培訓和200 課時其他與聾有關的內容培訓，如交流與語言，聽力學，家長與家庭，聾文化與歷史，等等。其他三個資源中心還可接受聾生全家人(包括親戚朋友)以及主流學校教師的培訓。家長反映很喜歡這樣的培訓，認為受益匪淺，還把這里當做自己的第二個家。

根據挪威法律，家長學習期間不得削減工資，培訓費用以及食宿完全免費，交通費可向當地政府申請。所以，政策和經費的支撐也是相當重要的保障。

(四)啟示意義

我國一直都有很多重聽孩子選擇在普校接受教育，近些年又有越來越多的聾孩子在植入電子耳蝸后選擇在當地主流學校上學。由此帶來的一些問題不容忽視，如大學里招收的一些畢業于普校的重聽學生不會手語，又不能完全依靠聽力學習，學習效果低下。又如當聾孩子植入電子耳蝸后，很多家長就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的孩子已經與健聽孩子無異，并不認為自己的孩子再有什么特殊需求。事實上，這些孩子無論是交流方式、身份認同、心理問題還是日常學習都需要一定的特殊服務。同樣，他們的家長和普校的教師也都需要相關知識的學習。

無論是遠程教育還是實地授課，無論是對聾孩子還是對其家長或者主流學校教師的支援服務，我們現在都不缺乏相應的認識和技術。這個問題從上個世紀90 年代討論至今仍未得到關鍵性的突破，關鍵在于國家相關部門對資源中心的性質以及編制配置一直沒有明確的規定，所以下面很難操作。挪威的手語資源中心不僅是解決了聾孩子的手語問題，更根本的是解決了聾孩子的身份認同問題。有研究表明在主流學校學習的聾孩子心理問題較多，如孤獨，還有因總是不如別人而產生的自卑感。當挪威的聾孩子來到資源中心后他們獲得很大的身份認同感，也非常喜歡這里的課程和老師。

我國有的地區對隨班就讀的聾孩子也有所關注，但目前還僅僅只是關注學生的學業成績。我國深圳、廣州、浙江、上海等地正在積極探索聽障孩子特殊支援服務的體制，比如有的把資源中心建在聾校，增加聾校人事編制，既可招聘專職資源教師，也鼓勵聾校教師兼職;有的聾校(如天津市聾人學校)已主動對隨班就讀的聾孩子進行訪視，建立聯系，調查需求，并探索支持方案。廣州市聽力語言障礙兒童隨班就讀指導中心為全市聽力語言障礙兒童免費提供隨班就讀評估、個性化輔導、教師培訓等專業服務［3］。期待著這些地區能早日建立起成熟的工作模式，以為更廣大地區資源中心的工作提供有益的借鑒。

三、小結

挪威手語譯員培養和手語資源中心工作之所以如此卓有成效，原因很多，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在于其對手語語言學地位的充分認識和尊重。因為手語是一門獨立的真正的語言，一個人不可能同時用兩種語言思考和表達，所以無論對手翻專業還是對聾生的手語教學，都大量使用手語而盡量排除挪威語或者英語的干擾，在這種全手語的語言環境中，逐漸培養了學生熟練應用手語的能力。我們在挪威首都奧斯陸，恰逢由挪威語委主辦的手語語言學學術研討大會，參會發言人員有手語語言學家、聾人教育專家、聾人、聾生家長，這從一個側面體現了挪威各方力量對聾人權益的極大重視和對手語地位的充分尊重。所有的這些事情都不是孤立的，所有的成就也不是偶然的。愿我們的手語工作者和聾教育工作者都能從中受到啟發，從而促進我國手語工作的健康快速發展。

［1］Deafblind people in the UK［EB/OL］. http://deafblind.org.uk/，2015－11－11.

［2］American deaf－blind population［EB/OL］. http://libguides. gallaudet. edu/content. php?pid = 119476＆sid =1029203，2015－11－11.

［3］畢嘉琪.穗成立聽障語障兒隨班就讀指導中心［N］.南方日報，2014－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