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傳統手工技藝的有效保護與活態傳承——基于環梵凈山區土家族舀紙工藝的人類學考察

梁正海 劉 劍

（1.銅仁學院 社會發展學院，貴州·銅仁 554300；2.貴州大學 管理學院，貴州·貴陽 550025）

傳統手工技藝作為一種非物質文化遺產，受到廣泛關注。雖然命名不盡相同，但內涵基本一致，都強調了傳統手工技藝的傳承性和手工性，這說明傳統手工技藝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已達成共識。在社會急劇變革，現代科技日新月異，文化旅游如火如荼的當下，如何加強傳統手工技藝的保護與利用成了一個世界性命題，如何妥善處理好保護與利用的關系也成了一個世界性的難題。舀紙作為一種典型的傳統手工技藝，在環梵凈山區部分土家族村落作為部分村民農閑時節的一項副業，雖然仍在傳承和發展，但其傳承、保護與利用的形勢卻不容樂觀。為了深入了解舀紙工藝生存的真實狀態，筆者于2011年12月、2012年3-6月、8月，先后對環梵凈山區的印江縣合水鎮興旺村、碧江區燈塔辦事處馬巖村、江口縣太平鄉云舍村等土家族村落的舀紙工藝進行了調查，詳細記錄并整理了舀紙工藝流程，并結合地方志的相關記載對舀紙工藝的傳承與保護狀況進行了分析。總的來看，舀紙工藝的傳承與發展日趨式微。如何妥善保護與有效利用，使之活態傳承是一個急需解決的課題。

一、土家族傳統舀紙工藝流程

舀紙工藝流程十分復雜，“舀紙不輕松，七十二道工”正是民諺對此最生動概括。從筆者對環梵凈山區數個土家族村落的調查記錄來看，舀紙工藝大致包括這樣七道大的工序，分別是原料選擇、原料采伐、原料浸泡、原料碾壓、舀紙、脫水、風干。生產周期通常以年為單位，但實際情況則主要決定于生產者的勞動時間或生產習慣。

原料選擇。在原料選擇上三個村落不盡相同，合水村主要以構皮為原料，而馬巖和云舍兩村舀紙原料卻選擇了竹子。這可能與生產者和消費者對紙質的消費需求和消費習慣有關，也與所處環境的資源供給有關。馬巖位于九龍洞風景區的六籠山麓，竹子資源十分豐富，為舀紙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原材料。云舍村背靠岑忙山，山上富有竹子資料，浸泡原材料的鲊溏遺址一直延伸到了山里。相比之下，合水村四周都是農田，但山里卻不乏叢生的構樹，原料采伐不足時，還在集市設點收購構皮。馬巖、云舍雖然竹子資源豐富，但竹子品種不一，并非所有的竹子都可以用于舀紙。馬巖村選擇了洋竹，因為洋竹材質較好，造出的紙質也相對要好，像山竹、毛竹等品種的竹子碾成的料比較粘，不利于紙張的形成和分層，因此，村民通常不會選擇用于舀紙。相反，云舍村卻選擇了山竹和陽竹。

原料采伐。構皮的采伐一般沒有嚴格的時間限制，只要方便脫皮，又有空余時間，即可進山采伐。雖然馬巖和云舍兩村都選擇了竹子為原料，但是二者在采伐時間上卻大相徑庭。馬巖村民采伐竹子的時間段通常是每年的農歷十二月或來年的一月份進行，這段時間的竹子雖然已經成熟但質地不是太硬，便于壓碎。竹子生長至采伐的周期為8-9個月；然而，云舍村民卻習慣于每年端午節前后采伐山竹，竹子生長至采伐的周期大致為1-2個月，這個時候的竹子雖然比較嫩，有些甚至還是竹筍，但他們認為，這種嫩竹子富有纖維，造出的紙質較好。陽竹的采伐時間通常為八月中上旬，竹子從生長到采伐的周期為4個月左右。對竹子的周期性采伐，一方面有利于提高竹子的利用率，另一方面也有利于提高竹子的生命率，因為竹子屬于一年生禾本科植物，合理采伐能夠促進其再生率。

原料浸泡。搬運回家的構樹需要及時脫皮，竹子也要及時“肢解”，即把一棵竹子劈成兩半以上的竹片，再把竹片扎成小捆，然后放入一個大小不一的方形鲊溏中，每鋪滿一層竹子，并撒上一層石灰，如此反復，直至把竹子堆到與池口大致持平，最后注入清水，任其浸泡，使其質地變軟變碎。兩個月后，先用清水將竹片洗凈，再堆放在鲊溏旁曝曬發酵，一個月后再次泡入鲊溏，用清水浸泡一個月，之后竹料完全變脆，用腳踩踏即能變成碎沫。但是，由于馬巖村選擇的原料竹已經成熟，質地較硬，因此，多半要分批量進行碾壓。對于石灰與竹子的比例，兩個村落民眾的實踐經驗基本相同，通常是1：4。

原料碾壓。碾壓的方式有所不同，碾壓后形成的竹茸的稱謂也不同，云舍村稱為竹麻，馬巖村稱為紙精。竹麻的形成工藝是在一個倒梯形石槽里完成的，石槽就設置在舀紙房內，緊靠舀紙池。生產者將鲊溏撈出的竹片放入一個倒梯形的石槽里，用腳反復踩壓，使其變茸變碎。踩好一坑竹麻大約要花費一個半小時。踩壓時，竹片里的積水會滲出，因此要一邊踩一邊用塑料杯將踩出的水舀出，以保證竹麻的質量。據有的村民講，竹麻嗅起來很臭。筆者從石槽里拈起一小團竹麻放到鼻子前面嗅，但卻沒有嗅出臭味。紙精的形成工序是在碾房完成的。生產者把已經浸泡數月的竹片撈出，用砍刀砍成手指長短的小截，再把處理過的小截竹片撒入碾槽碾壓，每槽可以碾出紙精120—150斤。因為一次性把碾槽裝滿不利于石碾轉動，故需要數次添加竹片。把竹截碾壓成紙精需要5—6小時。由于碾壓時間長，生產者常常凌晨五點左右起床，到晚上九點左右回家，如此，一天可以碾壓兩槽。這期間，生產者除了回家吃午飯和晚飯外，必須守在碾房，細心照料，碾壓紙精。在工藝上，合水村處理的方式又不同，生產者既不用腳踩又不用石碾碾壓，而是用石碓踳。石碓就設置在河水邊，離舀紙房也只有一步之遙。

舀紙。這是一道最為核心的工藝，也是不同原材料共同操演的一道工藝。紙精或竹麻壓制好后放入舀紙池進行操舀。舀紙池呈四方形，用石板鑲嵌而成。舀紙房十分簡陋，由四根柱子支撐，屋頂蓋瓦或茅草，四壁通風，其功能僅限于避雨和遮擋烈日。紙精或竹麻放入舀紙池后既可以馬上進行舀紙工作，也可以延期進行，完全由生產者根據農事的輕重緩急自行安排。舀紙用的整套工具統稱為“簾”。簾由簾網、簾架和簾棍構成，舀紙時用一根竹條將簾均勻地隔成兩半，當平整、均勻、適度地將水中的紙精或竹麻舀起時，簾表面的紙便自然地被均勻分割成兩半。為了舀紙的原料分布均勻，需要不時用拱耙攪動池中的水，讓紙精或竹麻處于“游動”狀態，并根據需要加入一種特殊的潤滑劑。每次舀起的兩張半成品紙長90厘米、寬24厘米。簾出水的瞬間重量達20余斤。舀起的紙平整地疊放在底板上，以便脫水。一天的舀紙量以水柱上的刻度為標準，水柱刻度通常為二尺五寸，一次性可生產脫水紙90斤以上。

榨紙。榨紙這道工藝主要是為了脫水，整個過程既充滿了農民智慧，又體現了高超的技術含量。將堆疊的紙頂部用一塊蓋板蓋住，然后在蓋板上依次放上三碼子、二碼子和含馬口，三個碼子必須放置在蓋板的正中，下面則用四根叉碼支撐在水柱和高、矮打杵之間，將紙堆固定穩當，避免在脫水過程中因用力而產生變形。濕紙固定穩妥后，將一根近3米長的榨扛一端套入高打杵內，讓含馬口卡住不讓其滾動，此時已是一副杠桿的“造型”，將這根榨杠翹著的另一端用鋼絲繩纏繞二至三圈套牢，在確保紙堆固定和“杠桿”到位的情況下，用一根2米左右的木杠插進鋼絲繩纏繞的圓木滾筒的小孔中，用力扳動木杠撬動滾筒旋轉。由于圓木滾筒離地較近，每次只能將其撬轉半圈，反復將木杠拔出、插進撬動，通過杠桿原理，榨杠不斷往下擠壓，紙堆下面便不時響起嘩嘩的滴水聲。隨著扳動滾筒的不斷進行，鋼絲繩拉得越來越緊，用力也就越來越大，最后生產者不得不站到木杠上使盡全身力氣往下壓。在脫水過程中，還需要時刻細心觀察紙堆的“體型”，如果榨杠壓偏，用力不均，就會導致一邊高，一邊低，甚至使整堆紙面臨傾圮的危險。出現這種情形就需要用農民的智慧來解決。生產者會將一個“楔子”用錘子或斧頭從較低的一面打入榨杠與含馬口之間，達到轉移受力點的目的，然后繼續撬動圓木滾筒。當把紙壓到與高打杵上的橫杠持平，即使整根榨杠基本處于平行狀態時，將整個“杠桿”設備解開，再在蓋板上加上一個或兩個碼子繼續進行脫水工作，讓紙張最大限度的脫水。二次脫水實際上增加了支點的高度，從而使榨杠便于用力。如此反復榨壓，直到紙里面的水基本脫盡。然后解開榨杠以及四根叉碼，取下紙堆上的碼子及蓋板，再把整堆紙通過拍打分解成均勻的四等份。因為舀紙時生產者有意識地把一塊損壞的簾子夾在紙堆一尺二寸的位置，加上簾子正中那棵分隔篾的作用，生產者便很輕易地將整堆紙拍打分成四小堆，再將四小堆紙重疊在一起，進行第三次脫水。經過反復脫水處理后紙就可以扛回家分解風干了。

風干。根據天氣情況，將紙懸掛晾曬或者讓其自然風干。晾曬時需將二至三張有一定厚度的紙對折疊鋪在地上，如果天氣好的話，一天就可以完全曬干。這道工藝不耗體力，因此多半由婦女、孩子和老人完成。

二、土家族傳統舀紙工藝的保護與傳承日趨式微

舀紙工藝與大多數非物質文化遺產一樣，面臨著傳承難、保護難的困境，如何改變這一尷尬的局面，是近年來社會各界普遍關注的一個話題。

黔東北土家族舀紙工藝作為一種傳統的民間手工技藝，已有350余年歷史。數百年來，土家族舀紙工藝伴隨著造紙業的發展，時起時伏，時興時衰。從地方志記載來看，1990年代以前，手工造紙業起伏不定，之后迅速衰落。不妨列舉相關數據加以說明。如《銅仁市志》載：“康熙十二年（1673）境內有造紙戶200余戶，手工操作生產火紙。”“1947年，銅仁有手工造紙243戶，從業者300余人，年產各類紙935噸。”“1957年全縣有135戶386人造紙，年產198噸。”“進入70年代，隨著機械造紙的發展，土紙生產逐漸被專業造紙廠家淘汰，只有農村少數農戶生產土紙，產量小。1976年產土紙55噸。”“1986年造紙從業農戶87戶，從業者135人，年產土紙48噸。”[1]（P454-455）從以上列舉的數據可以看出，無論是造紙從業農戶，還是從業者，或是年產量，都反映出了這樣一個事實：建國后手工造紙業明顯呈現出衰落的趨勢，與康熙年間相比，這種趨勢則更為顯著。我們對土家族村落的田野調查也表明，手工造紙業的衰落已經成了不可逆轉的趨勢。筆者在馬巖村調查時，沿著黃臘溪對過去手工造紙留下的遺址進行了清點，在1000余米的溪流兩旁有碾坊11個，間隔最近的兩個碾坊之間的距離為10米；鲊溏85個，面積最大的鲊溏群為35個，占地面積約800平方米，可見過去黃臘溪的手工造紙業已是相當興盛，舀紙工藝的傳承自然不乏其人。然而，那種興盛已成為歷史。目前尚在正常使用的碾坊僅有2個，80%以上的碾坊已經廢棄。隨著碾坊的廢棄，絕大部分鲊溏也相繼喪失其原有功能而退出經濟舞臺。同樣，筆者在從云舍去岑忙山的途中，沿途溪溝兩旁廢棄的鲊溏數也在百數以上。如今，云舍村的舀紙工藝只有位于村邊的龍潭溪畔15個作坊仍在斷斷續續作業。原村委會主任楊興告訴筆者，現有的舀紙坊都是為了發展云舍鄉村旅游于1999年新建的，最初建了52個舀紙坊，后來毀掉了4個，目前剩下48個，大部分成了堆積柴禾的場所，每年正常作業的不過2-3個。貴州省文化廳于2010年投資在興旺村建立了“土法造紙露天博物館”，形成了舀紙作坊群，但是，筆者實地調查時所看到的情景卻是一片冷清。那么，導致舀紙工藝如此尷尬局面的深層次原因究竟是什么呢？這是我們必須思考且必須回答的問題，否則，我們接下來對舀紙工藝傳承與保護的探討就會失去其應有的價值。

從田野調查和相關記載來看，造成舀紙工藝傳承危機的原因是多元化的，如時局的影響、需求的變化、打工經濟的興起、產業結構的調整升級等等。每一種因素都可能在某一時期導致手工造紙業的衰伏，致使舀紙工藝的傳承變得危機重重。從時局的影響來看，民國初年，軍閥混戰，匪患猖獗，交通阻塞，百業衰凋，民不聊生，手工造紙業極度衰落。“當時有的造紙戶破產；有的停業、封閉紙槽；有的逃往外地謀生。”[1]（P454）毫無疑問，時局動蕩，民不聊生，這種境況必然嚴重影響民眾對紙的需求，因此，造紙戶不得不封槽停業，甚至被迫破產。這對于舀紙工藝的傳承與保護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以來，打工潮迅速席卷西部鄉村，繼知識分子東南飛之后，農村大量青壯年也飛向東南沿海，純樸善良的廣大村民懷著對美好生活的追求，遠離故土，踏上了打工的征程。在筆者調查的土家族村落，空巢家庭、留守兒童已成為一個十分嚴峻的社會問題，主干勞動力明顯呈現高齡化和低齡化趨勢。面對“造紙不輕松，七十二道工”的舀紙工藝，他們只能興嘆！隨著西部大開發戰略的全面實施，西部農村迎來了又好又快發展的機遇，農村產業結構不斷從單一的簡單再生產向多元高效升級進化，由于傳統手工舀紙本身所固有的單一、低效、耗時、費力等特點，舀紙工藝在新一輪的發展機遇面前再次受到嚴峻挑戰，舀紙工藝的傳承更加令人擔憂。

三、土家族傳統舀紙工藝傳承與保護的重要途徑

在新一輪西部大開發進程中，如何改變傳統舀紙工藝的傳承危機，實現其有效保護與活態傳承呢？筆者認為，對舀紙工藝進行真實記錄，并將舀紙工藝融入旅游開發，不失為一個雙贏的有效策略。這一策略不僅完全符合“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展”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方針，而且也有利于正確處理經濟社會發展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這一對矛盾關系。對舀紙工藝的記錄必須遵循國務院頒布的《保護傳統工藝美術條例》的基本原則，保護工藝技術秘密。記錄舀紙工藝還必須遵循真實性原則，也就是堅持記錄的原真性。筆者在研究過程中發現，地方志書無一例外地把民間舀紙記錄為“土法造紙”，這種稱謂與我們所調查的土家族村落民眾所稱謂的“舀紙”存在明顯差異。首先，土法造紙這一稱謂失去了舀紙稱謂的原真性；其次，土法造紙失去了舀紙的生動性；其三，土法造紙不符合民間稱謂的習慣。民眾習慣于用最具代表性的舀紙這一道工藝指代舀紙工藝的整個流程，而土法造紙這一稱謂通常是建立在與現代造紙工藝相比較的基礎上的，失去了民間稱謂的個性。其四，按照柏貴喜教授對鄉土知識類型的劃分[2]，舀紙屬于原生性鄉土知識，土法造紙屬于次生性鄉土知識。毫無疑問，現有的地方志書的記載，由于違背了非物質文化遺產記錄真實性或原真性原則，無法給讀者或我們的子孫后代呈現民間舀紙工藝的真實面貌，因此，如實記錄原生性鄉土知識是超越傳統村落的知識精英必須思考并亟待實踐的重大課題。正是基于這一思考，筆者從客位視角對土家族村落的舀紙工藝進行了深入細致的田野調查，并從主位視角對舀紙工藝做了文字和圖片記錄。其五，更為重要的是，土法造紙這一次生性稱謂剝奪了村落民眾對于原生性鄉土知識話語的表達權。話語權被剝奪的結果，勢必導致地方性知識的記錄失真。

真實記錄無疑可以促進舀紙工藝的保護與傳承，但這種保護與傳承屬于定格式的，或者說是博物館式的。要真正實現舀紙工藝的活態保護與傳承，就目前的發展態勢而言，還必須使舀紙工藝適應農村產業結構調整升級的需要，改變其單

一的傳統功能，挖掘其固有的文化價值，充分發揮其地域性和民族性的優勢，將其融入旅游產業，促進文化旅游的健康快速發展，提升其在農村經濟結構中的地位，讓消費者分享文化帶來的快樂，讓傳承者分享文化旅游帶來的利益。尋找文化傳統、保護文化遺產，本應成為人們的一種文化自覺。但隨著世界經濟一體化、全球化進程的加快，文化標準的同一化及由此帶來的文化單一化正在消解著人類的精神情感世界緊密聯系的非物質文化遺產。[3]協調保護與消解這一對矛盾，我們認為，挖掘傳統手工藝的經濟價值，讓更多人在分享其利益的同時，感受其作為傳統文化的魅力，不失為一條有效途徑。因為在這一過程中，傳統手工藝既能滿足人們的消費需要，又能充分展示其個性，讓人們認識到其存在和發展的重要性，從而豐富和保護文化的多樣性。功能學派大師馬凌諾斯基曾經指出，文化是“直接地或間接地滿足人類的需要”[4]（P15），文化的產生和持續發展“出于某種深刻的需要或文化的迫力”[4]（P27）。傳統舀紙工藝要求得發展，其前提條件當然是必須滿足人類的需要，毫無疑問，這種需要即是促進其傳承和發展的文化迫力。清朝光緒年間，官府用民間舀紙撰寫公文、告示、信函；書畫家用之作畫；民間用之書寫契約；印刷鋪用之刻印“四書”、“五經”，印刷學生課本等，這種巨大的消費需求促進了手工造紙的發展和創新。20世紀80年代，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極大地激發了群眾的勞動熱情，有的村寨幾乎戶戶把手工造紙作為一項增收致富的副業，農閑而作，農忙而歇，產品除了滿足當地消費，還銷往湖南麻陽、新晃、芷江，和貴州的岑鞏、鎮遠等地。[1]（P454-455）這說明消費需求是拉動手工造紙發展的內在動力。與過去相比，現在的消費結構和消費需求都發生了極大變化，消費品的供給不僅多元化，而且產品的低耗高效已成為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傳統舀紙過去所擁有的優勢不復存在，繼續走老路的最終結果只能是退出農村經濟的舞臺，舀紙工藝也隨之凋敝，最終消失。然而，新一輪西部大開發、武陵片區區域發展規劃、武陵山扶貧攻堅規劃以及國發2號《關于進一步促進貴州經濟社會又好又快發展的若干意見》都明確提出大力發展文化和旅游產業，依托多民族文化資源，建設一批文化產業基地和區域特色文化產業群，把文化旅游發展成為支柱產業。這既是舀紙工藝實現活態傳承的機遇又是一大挑戰。面對這一機遇，我們必須認識到，舀紙工藝與其他非物質文化遺產一樣，是“群體、共同體的一種生活方式和文化模式”[5]（P33），具有突出的民族特色和區域特色。只有將之有效地融入旅游業的發展，使之成為地方文化旅游的一個核心元素，充分發揮其參與性強的優勢，讓旅游者參與體驗，享受舀紙的樂趣，才可能使舀紙工藝的傳承迎來東風。從我們調查的土家族村落來看，云舍村已將舀紙視為一個鄉村旅游元素進行打造，興旺村已在貴州省文化廳的資助下建起了古法造紙生態博物館，這無疑是一個積極的舉措和有益的嘗試。馬巖村位于銅仁市九龍洞國家級風景名勝區，雖然對黃臘溪進行了規劃，但是其規劃的重點是黃臘溪瀑布，尚未充分認識到舀紙工藝的重要性，黃臘溪畔舀紙遺址群尚未納入規劃內容，這不能不說是一大遺憾。規劃十分重要，但實施規劃過程中認真考慮并保障舀紙工藝傳承人對利益的分享同樣重要。我們在云舍村調查時發現，舀紙工藝傳承人在鄉村文化旅游中幾乎沒有獲得利益，傳承人對此無不抱怨，這可能也是云舍村舀紙工藝傳承難以維系的一個重要因素。由此看來，唯有我們認真研究舀紙對現代產業結構調整升級的適應策略，并充分考慮傳承人、游客、旅游投資者、管理者等各方利益，平衡各方權利，方可使利益相關者各盡其責，最終實現舀紙工藝的有效保護與活態傳承。單方面考慮適應策略而忽略多方利益共享機制，或者簡單處理相關方利益而不顧舀紙工藝對產業結構調整升級的適應策略，都將一廂情愿，事倍功半，甚至勞而無獲。

[1]田志軍主編.銅仁市志[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3.

[2]柏貴喜.鄉土知識及其利用[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1).

[3]周真剛.貴州世居民族傳統手工技藝的保護及其產業化發展思考[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3：10.

[4]（英）馬凌諾斯基.文化論[M].費孝通，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1.

[5]于海廣，王巨山主編.中國文化遺產保護概論[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