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馳
(常州大學 藝術學院,江蘇·常州 213000)
版畫在中國藝術門類及美術史中均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而藏族的雕版藝術更是以其獨特的藝術表現力和區域文化特征獨樹一幟,堪稱雪域高原的藝術奇葩。
在藏族傳統的雕版藝術當中,更是用一種近乎于禪宗的思想,體現出了形式美。近代國畫大家張大千先生曾評價道:“中國現代線條美可能只存在于藏族寺院中。”
藏族美術中占主導造型地位的都是線條造型,可以說是把線條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了。其中藏族美術中線條的粗細、長短、曲直、剛柔、銳利、圓滑都營造出了不同的畫面節奏感,而這些線條的組合、交縱都營造著抽象的形式美,不得不說在這里的線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再現意義,更增加了一份表達意義。
這種以線為造型的形式美同樣體現在藏族雕版藝術中,而在各式觀修用的曼荼羅圖中更是體現出了線的功能,如《生死輪回圖》中作者運用大量的曲線來體現人生的軌跡,而其中各式圖像則表示各界景象。《生死輪回圖》這幅圖主要是勸人向善的觀修作用,而曲線的指引作用的確可以很好地給人描述出“輪回”之景。其中曲線的視覺引導作用顯而易見,再配合造型和細節的刻畫,更是使得畫面構圖完整。[1]由此可見這些線條的構成,的確形成了獨特的藏族雕版藝術審美特質。
首先,藏族雕版藝術主要依靠以線造型。從大量的藏族藝術作品當中我們總結出,畫師們不但繼承了傳統繪畫中的很多造型技法,還創造性地使用了很多豐富的線勾技法,這其中在木刻版畫中比較常見的有高古游絲描和鐵線描,還有用于繪制景物的、賦予情感變化的粗細線變換線描。這些表現手法運用在不同的作品中得到的也是不同的效果,有的蒼勁有力,有的娟秀流暢,有的精妙細致,有的古樸笨拙。不同的地方使用不同的線描方式才會恰當,畫面才會看起來和諧,人物的表情、姿態才會生動靈活,而衣紋才會隨著身體姿勢的不同隨之轉動垂墜。在許多現存的作品當中我們可以看出,線條的精彩體現在渾然天成之感,這些功勞都歸功于線條的疏密、濃淡的運用得當。[2]
一般來說,不同的線條在描繪不同的東西時所傳遞出來的信息也不同:描繪高僧大德時用線嚴謹、威嚴;菩薩度母則柔美婉約;護法金剛類則威猛遒勁;背景中的自然景物則精妙夸張,起到寫實與裝飾并重的效果。總之線條的運用的確是在藏族雕版藝術中起到重要的作用,也體現出了其發展成熟的一面。
其次,藏族雕版藝術以線作為傳播媒介。一幅好的作品最終的完成是為了讓觀看者有所體會,而在藏族雕版木刻這個二維平面中,線條不僅僅是造型的作用,也是傳遞情感的媒介。作品中的線能體現出所描繪對象的神態、精神、氣質、心情等。所以就算是同樣一種線條在不同的作品當中也是有不同的效果的,如鐵線描在描繪佛陀金剛時就顯得威猛雄健,而在描繪菩薩、度母、自然景物、法器的時候又顯得柔美婀娜,這些都體現出了創作者對于線條描繪技法的游刃有余。一幅作品除了能夠體現出創作者技法的嫻熟外,還同樣受到創作者精神情感的影響,同樣的一幅作品如果是在創作者心情浮躁時創作,那么畫面自然會生出浮躁之氣,反之則不然。而作品所傳遞的情感也會因為觀者的心態受到影響,不同的時候觀看則會有不同的心得。所以就有說藏族的藝術創作過程是一種修行,而觀者也需要在觀看之前調整好心態來做觀想式的欣賞。
在藏區曾有兩個非常有名的畫派,一個是以描繪柔美婀娜慈悲佛像見長的“勉唐”畫派,還有一個是以畫威猛有力金剛著稱的“欽則”派,這樣的一柔一剛恰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3]當然畫派的形成有很多原因,但其中在使用線條方面的區別則也是占很大的因素的。這兩個畫派都曾留下很多優秀的作品,在藏族藝術史中留下了它們最燦爛的一頁。
第一,藏族雕版藝術賦予線以性格特征。線的種類分為很多種,而在這里筆者大體把它們分為“直線、弧線、曲線”。我們都知道,線的不同形狀會導致觀看者有不同的情感變化。直線給我們嚴肅單調的感覺,弧線和曲線則會活潑生動,如果說線的不同軌跡會產生不同的心理感受,那么線條的不同種類的組合也會發生變化,如密集、稀疏、交錯、平行。還有線條的“重量”也會發生變化,如線條的粗細、濃淡。這些都是決定線條性格的原因。
在藏族雕版藝術中,我們可以發現聰明的創作者運用這些不同性格的線條來組織一幅幅“性格”迥異的作品,無論是圖像作品中云紋的圓潤,還是火焰的銳利,抑或是金剛的威猛。而在文字書法作品中也是通過線的變化來傳遞美感,或是行云流水,或是嚴肅端正。這些都是通過了線的變化而呈現,其內在的情感和張力無不充分展示。藏族雕版藝術是由線條組成的,線條的千萬種變化則成就了藏族雕版藝術。
第二,藏族雕版藝術以線作為審美準則。藏族木刻版畫中以線為主要造型方式。畫面的全部都是由線條來呈現,線同樣也是所有造型中的骨架。所以也有人稱藏族木刻版畫為“白描式木刻版畫”,所以時至今日對于藏族雕版藝術價值的審美準則中,還是有以線條的張弛度、流暢性、舒展度等等來衡量作品的好壞。如果說雕版藝術是二維空間的造型藝術的話,那么線條在藏族雕版藝術中則不僅僅起到重塑造型,表現形體的作用,還起到了表現主次、情緒、態度、明暗的作用。在這個不注重明暗、體積的民族藝術當中,線條的確是起到了更多的作用,也肩負了更多的使命。這些理論性的分析,無不體現出了藏族雕版藝術中藝術家們對技術的熟稔和對美的哲學的實際運用。
藏族雕版藝術是我國的藏文化和印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佛教的漸入、傳播、發展和藏化過程中發揮了非常重要的媒介作用,最主要的區域文化特征表現為:一是其服務于藏傳佛教的宗教內容;二是其服務于獨特的社會文化形態;三是其雕版技術的獨特表現形式。
如果說社會需求能夠決定版畫的使用目的,并且也是衡量版畫在當時的價值的要素,那么不同的社會則會產生出不同類別的版畫。眾所周知,藏傳佛教,是指傳入西藏的佛教分支。藏傳佛教,與漢傳佛教、南傳佛教并稱佛教三大體系。藏族雕版藝術所表現內容主要就是藏傳佛教的宗教教義,這也是藏族雕版藝術有別于其他雕版藝術所在。
從版畫的使用目的和功能上來說,版畫大致分為三類,一類為書籍印刷的使用型,一類是文化教育需要的文化傳播型,還有一類是純粹的藝術審美型。[4]
前兩種類型的版畫都是為了社會需要而產生的,如藏傳佛教中的佛經及配圖等,這些都是為了滿足復制需求而產生的。只有最后一種才是脫離了復制的需求而單純追求藝術價值,如藏族雕版藝術中的它往往不能滿足大量的復制印刷,所以這也就成了小眾的追求,純粹為的是版畫所特有的藝術價值,正因為如此,藝術版畫也稱為創作版畫,如藏族雕版印刷著色唐卡。它是將畫好的圖像雕刻成版,用墨印于薄絹或細布之上,然后再著色裝裱而成。這種唐卡,筆法纖細入微,刀法遒勁有力,層次分明,獨具特色。以四川德格地區的雕版印刷著色唐卡為代表,北京民族文化宮博物館收藏的一張藏族雕版印刷著色唐卡《釋迦牟尼像》,是四川康區600多年前的木雕板印制,十分珍貴。
在文化歷史的影響下版畫也是有不同的形態的,這其中有兩點能夠影響到版畫,一個是功能屬性,一個是文化傾向。由于版畫的歷史猶如人類社會歷史和文化的寫照一樣,版畫的形態特征也就成了社會文化本質的形象化和物質化,所以版畫的文化特征的研究也就是對當時社會文化本質的研究。
藏族雕版藝術中的佛像、經書、壇城、“風馬”旗、天文歷算圖等等在當初都是因為其明確的使用目的而產生的。正如貢布里希講的:“今天我們的博物館和美術館墻上掛的繪畫和雕像,當初大多不是有意作為藝術來展出的。它們是為特定的場合和特定的目的而創作。”[5]
如此看來,藏族雕版印刷的確未進入繪畫藝術中,因為它們并不是因為獨立藝術審美價值所產生,而是其他目的的產物。在古代,西藏地區的統治階級往往需要發展宗教來穩定其統治,穩定其社會,所以我們自然能夠看到很多與佛教有關的書籍,而在宗教中,版畫不再是一個物品——傳媒類的實質體現,而是一個過程,一個宗教信仰中積德行善的過程,佛教中講求因果報應,提倡人們在現世的時候多種善因,必將得以善果報。開始信徒們手抄佛經,后來慢慢刊印佛經。這也就能夠解釋為什么《寶篋印經》會有8萬多卷了。
中國水墨白描藝術對于藏族木刻版畫的影響是深遠而濃厚的。中國古代水墨畫的風格成因有文人氣和儒家思想等,在古代中國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中,文人們具有非一般的傲骨和品格,所以能從他們所喜好的畫作中看出其意。在藏族美術歷史上我們可以看到由于宗教本來作為文化和思想的一種引入,但是也隨之帶來了藝術風格、審美傾向的改變。在吐蕃時期佛教的傳入本是一種宗教文化的引入,但同時也帶動藏族藝術吸收了很多當時中原的美術風格,南亞、中亞的藝術風格。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發現版畫往往會受到當時社會文化的影響,并且跟隨著當時人們的審美標準而變化著。
在現今流傳的以前的版畫作品當中,我們可以看到版畫的形態除了受其當時社會文化和社會需要的影響,還受到當時雕版技術的影響。雕版藝術中版畫由于不像其他繪畫藝術要純粹依賴藝術家的創作力和基本的繪畫工具就能完成,版畫是印痕或痕跡藝術,而印痕或痕跡又是通過印刷工藝得以體現。
藏族雕版藝術有其獨特的制版印刷技藝,從其工藝流程中可略見一斑,主要分為造紙、制版、印刷三個步驟。
一是造紙。藏族雕版藝術紙張,是用傳統手工方法自制而成。其造紙原料相當獨特,采用一種藏區特有的藏藥材的根須為原材料制成。“制作技藝屬于澆紙法系統,獨具特色。制成的紙張,色澤微黃,較粗較厚,吸墨性能好,份量輕,久藏不壞,韌性好,不易碎,還可防蟲蛀、鼠嚙,有獨特的價值。”[6]
二是制版。藏族雕版的制版原料大多選用當地樹齡百年以上的珍貴紅樺木為版材。精選的紅樺木不能有疤結和蟲眼,經初步鋸刨后在陰涼、通風、干燥處陰干一至二周左右,用炭火微烤脫水,然后將之埋至牦牛糞堆中漚窖二到三個月(漚窖的目的是牦牛糞有殺菌除蟲卵之功用),再將版材取出用清水蒸煮,低溫烘干,自然晾曬,取直刨光,細麻布打磨,最終才能在版材上雕刻經文和佛像。經過如此復雜工藝處理過的藏族雕版版材,質地精美,幾乎不會變形,堪稱雕版中的絕品。藏族雕版的另一大特色是雕工精細,雕刻較深,經文和佛像均呈深浮雕,非常適合上萬次的重復印刷,且不會造成雕版本身的磨損。
三是印刷。藏族雕版的印刷也非常富有傳統特色,其印刷流程,至今仍然延續了藏族古法的印刷工藝并保留了傳統的印刷流程。印刷操作間共有三人,一人操作印版,一人上色上墨,一人印制,彼此之間分工明確,各負其責,配合默契。
綜合來看,不同的社會造就了不同的雕版藝術。如果把社會需求、社會文化需求、表達內容、對象選擇等看作是雕版藝術發展的內因,那么雕版印刷技術發展、工具或材料的創新則是其發展的外在原因了。往往同處于一個時代的同種東西在不同的地區便會有不同的發展命運,這些都是歷史所傳遞給我們的信息。在透過這些信息分析和比較后,我們更應該從中看到造成這些差異的根本原因,從而以求現在的更好發展。
藏族雕版藝術自產生以來,至今已歷經一千余年,因其集審美性、宗教性、民族性、社會性于一體備受學界關注。然而藏族雕版藝術在今天也同樣面臨著傳承與創新的問題。在古埃及對于繪畫藝術中的“好”的評判標準就是對前人的模仿是否完全相同,幾乎沒有推陳出新照單全收地延續下去,所以最終結局就是這類審美標準并沒有一直延續下去。同樣藏族藝術在現今面臨的問題也是:如何在更好地保有原有的民族特色的基礎上,融合更多的現代藝術元素。[7]
讓人可喜的是一大批民族藝術家已經走上了這條不斷探索的道路,于是在藏族木刻版畫的領域中我們看到了“藏族祥巴”這類現代藏族木刻版畫藝術。“祥巴”系藏語音譯,而本意就是木刻版畫的意思。我們可以看到其藝術表達形式依然是以藏族古代佛教木刻版畫的線描為主,吸收了藏族唐卡中的大膽用色和大量藏傳佛教中的裝飾圖案紋樣。“藏族祥巴”藝術主要體現內容是大量的藏族人民生活、雪域風光、建筑自然、藏傳佛教中的佛像、運用大量藏族獨特的圖樣的裝飾性版畫。而大膽的用色、漪迷的線條、不拘一格的表現形式,都體現了藏族版畫藝術家在傳承的問題上已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并且這個答案非常漂亮。“藏族祥巴”符合了現代版畫的創作要求,同樣保留了民族所特有的藝術元素,并不斷地繼續著這條創作道路。對于未來他們很樂觀,因為“藏族祥巴”藝術已經學會了如何在大時代的潮流中生長發展,并發出充滿古韻的新枝丫。
[1]馮作輝.借鑒與創新——以藏戲題材為例談藏族祥吧(版畫)創作[J].阿壩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13,(2):61-64.
[2]馬成俊.熱貢藝術[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99.
[3]土旦才讓.藏族傳統美術程式化管窺[J].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4):85-88.
[4]捌馬阿末.論藏族民間藝術與基礎教育課程整合[J].貴州民族研究,2011,(3):175-178.
[5]E.P·貢布里希.藝術發展史[M].天津: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1991:12.
[6]雨 來.殊勝善地如意寶德格印經院小記[EB/OL].http://blog.sina.com.cn/s/blog_540788980100fzu3.html,2009-12-24.
[7]李 涯.少數民族原生民間手工藝傳承困境之思——以嘉絨藏族黑陶為例[J].貴州民族研究,2010,(4):53-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