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孫中山民生主義的共同富裕思想

黃香琴

（濟寧學院，山東 曲阜273155）

隨著中國社會貧富差距的日益擴大，怎樣實現鄧小平在其社會主義本質理論中提出的“共同富?！边@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目標，成為二十一世紀的中國最需要迫切解決的一個重大的問題。 和其他任何一種社會思想和理論一樣，鄧小平的“共同富裕”思想也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有其深刻的歷史依據和理論淵源。 誠然，如一些學者所認為的那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共同富裕思想有著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淵源，是對中國傳統文化中均貧富思想和大同理念的繼承和超越。 然而同是作為現代意義上的均富思想，孫中山先生對“共同富?！钡睦斫夂完U釋，對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共同富裕思想的完善和發展應該有著更為直接的借鑒意義。 因為孫中山民生主義的主旨就是要消除貧富兩極分化, 建設一個共同富裕的社會， 這從孫中山對其民生主義的闡述中可見一斑：無論是其節制資本還是平均地權，都是圍繞著對“共同富?！边@一價值目標的追求進行主張的。 這種對社會共同富裕的追求和強調，使得孫中山的民生主義在某種程度上和鄧小平的社會主義本質理論有著內在的一致性。[1]因此孫中山的民生主義的共同富裕思想以及他為了實現這一偉大目標而提出的解決途徑和辦法，對于當前我國實現共同富裕這一社會目標具有一定的借鑒作用。

孫中山民生主義的社會共同富裕思想主要由以下方面組成。

一、實現共同富裕要確立財富共享的社會建設目標

孫中山的財富共享思想形成于19 世紀末。其理論來源有二： 一是對當時流行于西方的各種思想包括社會主義思想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和吸收； 二是對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天下為公”的社會大同思想的認可和接納。 其實踐基礎則是對西方國家的社會考察和反思。

1896 年孫中山倫敦蒙難重獲自由之后，利用在英國滯留的9 個月時間，大量閱讀西方政治、經濟、法律、外交等等方面的書籍， 廣泛涉獵西方以包括資產階級思想在內的各種學說,并有選擇性地予以吸收和采納，其中對美國的社會活動家和經濟學家亨利·喬治的著作尤感興趣。亨利·喬治的在土地國有的基礎上，通過征收單一地價稅使社會財富趨于平均的主張，對孫中山影響最為深遠。為了對西方的各種學說和主張有一個更為全面和深入的了解， 孫中山還同當時聚集在英國的各種社會流派諸如英國的費邊主義者、愛爾蘭土地聯盟的組織者、流亡倫敦的俄國民粹主義者等等進行多方面的接觸。 在學習和研究西方理論的同時，孫中山又通過參觀、訪問等形式對英國社會進行了實地觀察。 他在考察中發現了這樣一個現象：資本主義高速發展的英國，其物質財富增長的速度確實很快。但是物質財富的快速增長并沒有使英國人民過上富裕的生活，而是與之相反，即越來越陷入貧困的境地。 他寫到:“英國財富多于前代不止數千倍, 人民的貧窮甚于前代也不止數千倍,并且富者極少,貧者極多。 ”[2]（P327）與日劇增的貧富懸殊和廣大勞動人民的悲慘命運使孫中山認識到以歐美為首的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并不是如他們宣傳的那樣是一個完美無缺的理想世界。 在孫中山看來， 流行于西方的資本主義制度也有不完善的地方，這種不完善造成了貧富懸殊， 兩極分化。 而貧富不均是歐美國家社會矛盾尖銳、 社會革命不斷爆發的總根源。 面對當時歐美社會的這一困境，孫中山認識到中國在未來社會的發展中應該吸取教訓，決不能重蹈歐美社會的覆轍，為此必須尋求一個他認為可以一勞永逸的對策。 這對策就是在中國實現民生主義。

對于民生主義，孫中山曾經這樣解釋到：“民生主義,即貧富均等,不能以富者壓制貧者是也。 ”[3](P830)“民生即民享也”，“所得富足的利益,不歸少數人,有窮人富人分別,要歸多數人,大家都可以平均受益。 ”[3](P985)可見，孫中山民生主義一個最突出的觀點就是把避免貧富兩極分化、實現財富共享問題當做將來社會建設的首要問題即社會建設的目標去對待。 有時他也把這種目標模式稱作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實行民生主義，而以社會主義為歸宿，俾全國之人，無一貧者，同享安樂之幸福則仆之素志也”[4]。

二、實現共同富裕要建立公私并存的社會經濟制度

孫中山不僅認識到西方社會存在著嚴重的貧富懸殊和尖銳的社會對立，而且對造成社會貧富懸殊的原因也進行了認真的思考，并把它歸結到資本主義制度本身存在的弊端。 他認為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貧富懸殊原于當時歐美資本主義自由經濟制度難以克服的弊端：即在自由競爭的資本主義制度中，少數私人資本壟斷了與國計民生密切相關的土地和大企業，從而壟斷了創造社會財富的源泉。 孫中山認識到，要想實現共同富裕的目標，必須予以一定的制度保障：即必須實現土地和其他有關國計民生的重大行業的國有化，才能保證社會財富的源泉不被少數私人資本所壟斷。 孫中山主張通過“平均地權”的方式解決城市土地的公有問題；通過“節制資本”的方式解決大資本公有的問題。

為實現平均地權，孫中山根據當時中國的國情,在對亨利·喬治的理論和中國歷史上的各種土地思想進行改造的基礎上，提出“規定地價，限價征稅，照價收買，漲價歸公”的辦法。 他認為這種辦法既有利于國家和民眾，也不損害地主的利益。 在以平均地權的辦法解決城市土地公有化的同時,孫中山并不反對農民的小私有經濟。針對當時中國的農民絕大多數沒有自己的土地而不得不租種地主土地，并承受著過高盤剝而造成的農民與地主嚴重對立的現狀，孫中山晚年提出了要實行“耕者有其田”的主張。至于實行耕者有其田的方法,孫中山則反對以暴力手段強行剝奪地主土地分配給農民，主張以國家出面收買地主的土地，然后授田給無地、少地的農民，或租給農民耕種的辦法。

“節制資本”最根本的用意是通過國家干預經濟的辦法防止中國出現在歐美國家已經出現的能夠壟斷國計民生的私人企業和集團，從而避免財富過分集中、貧富過分懸殊情況的產生。 至于節制私人資本的途徑和方法，孫中山提出， 首先是要限制私人企業經營的范圍。 即只允許私人資本經營規模較小、無獨占性的企業，凡是有關國計民生的重要行業,如鐵路、航運、郵電及大工業、大礦業、大商業等收歸國有并由國家經營，并且力排眾議，把這一思想寫進了國民黨黨綱。 國有化使國家成為最大的企業主，通過國家有計劃地經營管理，使這些巨額資本所創造的財富不再被極少數人壟斷而造成大富者， 而是讓全國人民能夠共享。 而個體農民和中小工商業者的存在，又可以充分實現地盡其力，物盡其用，民盡其才的社會理想。

由上可以看出，孫中山所構想的經濟制度，既不同于西方的自由經濟制度，因為他主張國家對經濟的干預；也不同蘇聯式的社會主義計劃經濟， 因為他允許私人資本和市場競爭的存在。 這種制度模式是在國有經濟主導下的自由經濟制度，即公私經濟并存的,以公經濟為主體的多元經濟制度。 孫中山認為, 只有實行這種經濟制度模式,才能最終實現共同富裕的社會理想。[2]

三、實現共同富裕要走一條“富”、“均”相濟的社會發展道路

雖然在孫中山看來，在當時的中國，“共同富?！笔紫纫鉀Q的是如何“富裕”的問題。 因為中國社會與西方國家最大的不同在于， 社會生產力異常落后， 國民普遍貧窮，因此中國是患貧而不患不均。 但是，孫中山并沒有為了單純追求國家的“富?！倍艞壸屔鐣敻粚崿F均衡分配的目標。 他明確提出“一面圖國家富強，一面當防資本家壟斷之流弊”的主張，從而勾勒出一種國家控制、全民享有的“富”、“均”相濟的道路模式，而這一模式最終也要落實到發達國家資本、節制私人資本的社會建設方法上來。

孫中山關于發達國家資本必要性的闡述， 可歸納為兩個方面：一是從資本和社會經濟發展的關系考慮；二是從資本與解決社會問題的關系考慮。 資本是包括機器、廠房、原料、資金等等在內的最重要的生產要素。 孫中山認為，雖然“土地、人工、資本之同為生產要素”，“缺一而不可”， 但生產又必須依賴于資本， “發達國家資本”也就是“制造”國家資本，即通過國家權力使大資本歸于國家所有。 中國只有注重并保護資本的發展， 特別是國家資本主義的發展才能迅速富強起來。 所以孫中山反復強調，節制私人資本的目的不是限制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恰恰是要為了更好地促進資本主義的經濟發展。 孫中山提出， 發達國家資本最有效地方式就是興辦實業。 孫中山早年深受維新思想的影響，一直具有濃郁的興辦產業情結。他在1894 年的《上李鴻章書》中曾充分表達了這一思想：“竊嘗深維歐洲富強之本，不盡在船堅炮利，壘固兵強，而在于人能盡其才，地能盡其利，物能盡其用，貨能暢其流——此四事者，富強之大經，治國之大本也。 我國家欲恢擴宏圖，勤求遠略，仿行西法，以籌自強，而不急于此者，徒惟堅船利炮之是務，是舍本而圖末也。 ”[5]（P2）書中他所提出的國家富強的四大綱， 其主旨就是發展實業。 武昌起義后不久，孫中山就又表示今后應當以工商實業為競點，開創中國發展的新局面。 1912 年他辭去大總統職務后,就集中主要精力籌辦實業，并擔任了中華民國鐵道協會會長、中華實業聯合會會長、中華實業銀行名譽總督事長、中華民國政府全國鐵路督辦等眾多職務，以致被人認為“儼然商界聞人”。 雖然他的這次實業夢因袁世凱復辟帝制而不得不暫時擱淺，重新挑起革命的擔子，但是對中國如何發展實業問題的思考一直伴隨著他今后的革命生涯。 經過許多年的深思熟慮，終于在1921 年寫成《實業計劃》一書。 在書中他不但對中國農業、礦業、交通、 工業、 商業等國民經濟各部門的發展都做了詳盡規劃，對興辦實業之資金的籌集也都做了詳盡的闡述。 《實業計劃》一書集中體現了孫中山發展生產以求富國富民的思想。

在孫中山看來， 發達國家資本的意義不但可以使中國資本主義實業做大做強，更可以借助國家力量來遏制私人資本的過度膨脹和壟斷，以實現其“防止勞資階級之不平，求社會經濟之調節”的社會宗旨。 如果不講求國家資本的節制作用，就會重蹈歐美的覆轍，即只注意發展經濟，任由私人資本發展膨脹，到最后雖國家富強，但人民貧困， 引起的社會問題很難解決。 孫中山認為節制資本最合理有效的經濟手段就是通過累進稅率的方式對資本家征收所得稅和遺產稅，征稅所得全部歸國家所有后，國家將用這筆錢將交通、運輸收歸公有，以改良工人的教育、衛生和工廠的設備，增加社會生產力，從而讓社會資本能夠為多數人服務， 實現社會財富的均衡分配。此外，要想有效節制私人資本，政府還要出臺相應的法律以保障勞工的利益，減少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

孫中山提出，要使中國成為既富且均的社會，一方面要通過大力發展社會生產力以求社會財富不斷增加，另一方面還必須要采取一系列合理的措施，以實現社會財富的公平分配。 為此， 孫中山曾簡單地闡述了他的分配原則和分配辦法。 孫中山十分贊同馬克思主義的按勞分配原則，認為“其分配人工酬勞之多寡應視其勞力勞心之多寡,其勞動大,則酬報多;其勞動小,則酬報少。 余則公之于社會,以興社會各種之事業”的主張,是“分配最平允之方法”。[5](P517)并認為圍繞著“平均地權”和“節制資本”所采取的一系列舉措充分體現了社會主義的分配原理：“一則土地歸為公有, 一則資本歸為公有。 于是經濟學上分配,惟人工所得生產分配之利益,為其私人贍養之需。而土地資本所得一分之利,足供公共之用費,人民皆得享其一份子之利益,而資本不得壟斷,以奪平民之利”。

總之， 孫中山民生主義的共同富裕思想是在其對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做了深入全面的考察之后，并結合當時中國社會的具體實際而提出的。 由于歷史條件的限制，孫中山沒有能夠將他的全部思想充分付諸于實踐，有些只是作了宏觀的設想，有些只是在極小的范圍內作過短期試驗而已， 但我們并不能據此認定孫中山先生的思想只具備了空想性。 隨著社會歷史的發展， 孫中山民生主義思想的超前性和真知灼見性越來越顯現出來: 較之早期的中國共產黨人亦步亦趨學習蘇聯社會主義模式，孫中山民生主義的社會制度模式更具有獨創性和前瞻性。這已經為新中國成立后的歷史發展所證明：以階級斗爭為綱的社會建設路線已經失敗，階級斗爭與無產階級專政的辦法解決不了中國的社會經濟問題；中國在實現了生產資料的絕大范圍內的公有制之后，又通過改革，允許私人資本在中國發展， 而公有制企業開始從一些行業中逐步退出，從而進入國家資本和私人資本同時并存的時代；貧富懸殊日益加大造成社會矛盾的日趨尖銳化也成為一個不爭的事實。 在這種時代背景下， 能否真正實現由單純關注社會資本的 “民有” 問題向注重社會財富的“民享”問題轉換，便成為檢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成敗得失的一個試金石。 孫中山關于興辦實業的許多見解至今仍值得我們去學習和借鑒。 例如移民西北、 建設西北鐵路、開發西北的規劃，其科學性和必要性已經成為今天中國社會的共識；又比如通過北方大港、東方大港、南方大港的建設規劃盡快使沿海地區發展起來，繼而帶動區域經濟發展的設想，正是20 世紀80 年代以來、直至今天我國仍在進行著的沿海開放戰略的宗旨；他積極利用外資的主張也是我們改革開放得以成功的重要因素，等等。[6]

[1]蔣大椿.孫中山民生史觀析論.中國社會科學[J],2000（2）.

[2]朱家楨.20 年代以來中國社會變革過程中的均富思想.中國經濟史研究[J],2000（3）.

[3]孫中山選集[M].人民出版社，1981.

[4]孫中山文集[M].北京團結出版社，1997.325.

[5]孫中山全集（第一卷）[M].

[6]程美東.孫中山的民生主義.理論人文雜志,2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