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古希臘、古羅馬時期藝術的理性精神

張宏熙

（山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山東 濟南250013）

公元前6 世紀盛行的畢達哥拉斯學派[1]，是西方美術史記載中首次以系統而縝密的思維探討美的本質，其對古希臘藝術中的理性思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這一學派認為萬物最基本的元素是數，美體現著合理的或理想的數量關系，美的本質就是數量比例的和諧。[2]依據這一學說，藝術家們開始了最早的以數量關系為標準，理性藝術為和諧的美的探索。 經過一系列概括、研究和推算，畢達哥拉斯學派創造了“黃金分割”[3]；雕刻家波留克列特斯在其所著的《法式》書中，首次按照數量關系提出頭與人體之比為1:7 的和諧人體比例， 并按照比例的形式美制作了青銅雕像《荷槍的男子》；之后，雕刻家里西普斯在此基礎上研究改進， 于一個世紀之后提出1:8 的新的比例標準，并制作青銅雕像《刮汗垢者》，以顯示修長而優美的最佳人體標準，得到古希臘藝術家們的廣泛認可。

至此，和諧美來自于理性的數量分析和比例規范這一獨到的審美觀念，逐步在古希臘藝術家的創作理念中生根發芽。 畢達哥拉斯學派美的客觀規范對歐洲藝術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恩格斯在《反社林論》一書中曾經寫道：“沒有希臘、羅馬奠定的基礎，就不可能有現代的歐洲。 ”[4]古希臘藝術的形成、繁榮和發展與其特有的社會歷史背景、民族文化特點、自然地理位置等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正是在這種大環境下，產生了古代最輝煌的藝術成就，對歐洲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古希臘藝術家們的創作實踐與其哲學、 美學理論有著密切的關系。 在歷史的進程中，畢達哥拉斯學派“和諧美”理性審美觀念不斷發展、演化甚至嬗變，“模仿說”不脛而走，導致“藝術變質”，古希臘的視覺藝術家們片面膚淺的追求“像與不像”，而失去了精神和理想的真諦。身為“古希臘三賢”[5]之首的蘇格拉底是最早對藝術作出深刻討論的哲學家，他師承畢達哥拉斯，認為：唯有理智最為可貴。 即使自然的造物也是模仿另一種存在；再則，應該知道，藝術也決不單純是模仿肉眼可見的事物，而必須回溯到自然事物所從出的理念這根源；不僅如此，況且許多作品是藝術所獨創的，因為藝術既具有美，他就能補救事物的缺陷。 菲狄亞斯創造宙斯[6]像時，就不是以感性事物為藍本，而是設想假如宙斯肯現身于凡眼之前，他應該是個什么形象。[7]蘇格拉底將哲學的思考與藝術相聯系，突破“模仿論”的桎梏，得出結論說：“繪畫的任務——表現活生生的人的精神與他們最內在的東西。 ”[8]蘇格拉底的理性見解讓古希臘那些片面追求人的形體美的藝術家們頓悟到：藝術的理想美是要集形體美（外在美）和精神美（內在美）于一身的和諧統一。

“古希臘三賢”的柏拉圖與其弟子亞里士多德也都是古希臘藝術理論的集大成者。 柏拉圖認為藝術創作中理念是作品最主要的內涵，現實與模仿再現都是一個影子的形象而已。 而亞里士多德認為繪畫作品要有“性格”，藝術中蘊含著精神與理念，人的洞察力不能停在表面上而止步不前。

正如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論》一書中所說：“希臘神話不僅是希臘藝術的寶庫，而且是希臘藝術的土壤……希臘藝術的前提是神話，即在人民幻想中經過不自覺的藝術方式所加工過的自然界和社會形態，這是希臘藝術的資料。 ”[9]古希臘人對神明有著獨特的看法，不同于古埃及人瘋狂的崇拜永恒不變、高不可攀的法老，而是神人“同形同性”，理性思索神話中的自然奧秘，將神明的世界幻化成現實世界。 因此，神即是理想中的人，他們個個英俊健美、美麗優雅。 神明的擬人化促使藝術與生活緊密聯系，息息相通；神話故事成為孕育并推動歷史和哲學觀念發展的有利因素。

古希臘美術按時間順序通常被分為四個時期， 即荷馬時期、古風時期、古典時期和希臘化時期。 其中古典時期是古希臘藝術的鼎盛時期，此時的藝術創造已經擺脫古埃及藝術的拘束性，形成了具有理想美的寫實性人物造型。 菲狄亞斯是古典時期最偉大， 也是最著名的雕刻家，世界聞名的雅典衛城建筑群的設計就是他的神來之筆。 他創作了其中大量人物雕刻和裝飾浮雕， 塑造了靜穆而典雅的人物形象。

希臘藝術集中體現在“敬神”這一神圣主題上，并圍繞神廟和祭祀、紀念活動等進行了豐富的藝術創造，帶有莊重、 嚴謹的理性化色彩。 帕特農神廟作為雅典衛城的主體建筑，聳立在衛城的最高點，是古希臘建筑的經典之作。 它是原始宗教廟宇， 采用最典型的多利克式圍柱式結構。 整個建筑事無巨細精益求精， 以東西方向的寬31 米與門面高19 米，形成“黃金分割”；并由48 根10.5米高的列柱以17:8 的精準結構矗立在三級臺基上。 神廟建筑采用古希臘建筑最基本的造型形式，在東西兩面山墻上建立人字形屋頂， 并在東西三角楣裝飾有高浮雕，兩面山墻的檐壁上飾有浮雕造型。 神廟作為雅典衛城最大的神殿建筑， 供奉的被稱作是菲狄亞斯的兩大杰作[10]之一的，鑲嵌有黃金象牙的雅典娜女神像。 除此之外，被眾人所熟知的高浮雕《命運三女神》也是帕特農神廟建筑雕塑的一大亮點。 雅典衛城建筑群莊嚴氣派、結構合理、比例均衡，無處不體現著豐富的韻律感和節奏感，散發著濃厚的古典氣息和宗教韻味，可謂是人類藝術寶庫中最完美的建筑典范之一。

另外，《擲鐵餅者》是米隆的代表作，他追求理想風格的表現，整個雕塑有力的展現了競技者瞬間的爆發力，其比例準確的造型，嚴謹的肌肉結構，使觀者能感受到整個動作的連續性。 另外《米洛斯的阿芙洛狄特[11]》和《勝利女神像[12]》也是古希臘雕刻藝術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從古希臘藝術的表現中， 能體現出它是具有理性和共性的藝術。 古希臘藝術家無論是人體造型還是建筑雕塑，都及其善于理性思維進行分析判斷，無處不透露著結構均衡、比例和諧的美的客觀規范。 這種理性的、優雅的人物造型審美觀念表現了其“嚴謹風格”中共性的藝術特點。 18 世紀德國美學家溫克爾曼贊嘆古希臘藝術是“高貴的單純，靜穆的偉大”[13]。 由此可以看出，古希臘藝術為西方藝術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為藝術發展史留下了豐厚的遺產。

古羅馬有著上千年的歷史， 擁有多樣居民和多種政體的豐富歷史背景，這為羅馬文化的多樣性發展奠定了基礎。 古羅馬征服了許多文明古國， 并繼承和發展了其藝術觀念和藝術形式，大量藝術家集中來到羅馬，為古羅馬藝術的發展和繁榮提供了優越的條件。 古羅馬藝術吸收了古希臘藝術的精髓， 但又不同于古希臘。 古羅馬特有的民族精神為推進中的藝術指明了方向。 羅馬人是務實的，他們比較清醒、冷靜，追求客觀的寫實，講求實際，注重實用，強調內心精神表達，具有寫實性和敘事性的突出特點， 而不像希臘人追求浪漫、 幻想和神來的理想主義。 并且， 古羅馬軍事不斷擴張和法律逐步完善的社會背景，也影響到藝術創造，促成了羅馬藝術強調功利和理性化的特點。 藝術實踐的發展離不開藝術理論和哲學美學的影響。 古羅馬博學家老普林尼在《博物志》中提到：“自然是被模仿的，不是被抄襲的。 ”[14]由于羅馬居民具有多樣性的特點，因此接納了更多優秀的文化，使羅馬人有了善于模仿的特征，但他們的模仿區別于膚淺的抄襲，而是賦予以創造的意義。

如果說雕刻是古希臘藝術集大成的代表， 那建筑就是古羅馬藝術的象征了。 古希臘的代表建筑都是從神性角度出發，相比之下古羅馬人以理性戰勝神性，除了神廟建筑之外還構建了大量的公共建筑， 營造了舒適而又實用的生活環境。科洛西姆競技場就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

科洛西姆競技場是古羅馬帝國規模最大的橢圓形競技場所。 它坐落在羅馬城的城市中央，可容納6 萬余人，建筑采用多種柱式結構相結合， 在總周長為527 米的大輻射橢圓形區域內，按比例劃分了80 個底層券拱，建筑共四層，總高度達48.5 米，整個競技場設計堪稱完美，比例均衡，結構合理，處處體現著理性思維下的邏輯性和嚴謹性，體現古羅馬人的審美維度。 另外，為配合奴隸制下的古羅馬政體需要， 四層的競技場按照等級制度明確劃分了五個區域，體現了基礎建筑形象構造的合理性。

萬神殿是羅馬時期最出名的宗教建筑， 也是唯一至今仍保存完整的羅馬建筑。 它主體建筑為寬高相等的圓柱體建筑結構，屋頂不同于古希臘的帕特農神廟坡頂，而是以羅馬風格神廟建筑典型的圓形拱頂的結構形式出現。圓頂直徑43.5 米，形成了巨大的內部空間。圓頂設計將藝術與科學相結合，半圓形屋頂被自上而下逐級遞減的雕鑿凹陷，結構精巧規模宏大，使神廟實用而美觀。

凱旋門是慶祝和紀念戰爭勝利的羅馬式建筑形式，也是古羅馬的重要建筑之一。 其建筑結構由復合柱式結構、雕像、浮雕等組成。 君士坦丁凱旋門是古羅馬時期最晚的一座凱旋門。建筑是三跨式凱旋門，通體布滿歌頌君士坦丁大帝戰果和雄偉事跡的浮雕飾帶和立雕人物形象，相比早期的凱旋門結構更加合理，形式豐富而統一。

眾所周知，建筑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古羅馬建筑藝術的繁榮與當時國家的強大有密不可分的關系，羅馬建筑藝術成就不僅體現在數量， 更體現在其結構合理，技術完善，和諧統一，形式多樣……神廟建筑、廣場劇場、家居住宅、水渠國道等等，“條條大路通羅馬”這句話簡明扼要的對當時輝煌的羅馬建筑藝術進行總結，羅馬人以豐富的建筑藝術手法開拓了建筑藝術領域。

古羅馬將實用性、科學性與藝術相融合，與古希臘藝術一起為西方藝術的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樹立了文明的尺度，成為西方文明的搖籃。

[1]楊身源、張弘昕：《西方畫論輯要》，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1990 年4 月.

[2]范文東.《外國美術作品十五講》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

[3][美]魯道夫.阿恩海姆著，滕守堯譯：《藝術與視知覺》，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年3 月.

[4] 丁寧著 《西方美術史十五講》， 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5]楊成寅著《藝術美學》上海：學林出版社.2008.

[6]陳洛加著《外國美術史》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7] 王琦主編：《歐洲美術史》 上海： 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5 年6 月.

[8]桂小虎著：《西方繪畫史話》，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7年6 月.

注 釋：

[1]畢達哥拉斯學派：亦稱“南意大利學派”，是一個集政治、學術、宗教三位于一體的組織。 古希臘哲學家畢達哥拉斯所創立。 產生于公元前6 世紀末， 公元前5 世紀被迫解散，其成員大多是數學家、天文學家、音樂家。它是西方美學史上最早探討美的本質的學派。

[2]楊身源、張弘昕：《西方畫論輯要》，江蘇美術出版社，1998年6 月第3 次印刷，第4 頁。

[3]黃金分割：是指事物各部分間一定的數學比例關系，即將整體一分為二，較大部分與較小部分之比等于整體與較大部分之比，其比值約為1∶0.618，即長段為全段的0.618。 0.618被公認為最具有審美意義、 最能引起人的美感的比例數字。并在建筑、文藝、工農業生產和科學實驗中有著廣泛而重要的應用， 因此被稱為“黃金分割”。黃金分割具有嚴格的比例性、藝術性、和諧性，蘊藏著豐富的美學價值。

[4]王琦主編：《歐洲美術史》，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5 年6 月第1 版，第17 頁。

[5]“古希臘三賢”即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蘇格拉底是柏拉圖的師父，柏拉圖是亞里士多德的師父。 他們三人在古希臘文學、藝術、哲學領域做出的非凡貢獻至今影響著世界范圍內的文學藝術方向的發展。

[6]宙斯：希臘宗教所信奉的主神，只服從于命運的天空與氣候之神。 宙斯神像高近12 米，飾以黃金和象牙，坐在雪松木寶座上，右手前伸，托著一個小的勝利女神像，左手握著一根節杖，上棲一鷹，像的神態莊嚴仁慈。 制作年代約為公元前430 年，費時8 年。 神廟于公元426 年被毀，宙斯像可能在當時被毀或約50 年后君士坦丁堡的一次大火中焚毀。

[7]繆靈珠譯：《美學文獻》第一輯，書目文獻出版社，1984 年，第411 頁。

[8]周啟付譯：《美術譯叢》，1983 年第3 期，第17 頁。

[9]桂小虎：《西方繪畫史話》，時代文藝出版社，2007 年6 月，第30 頁。

[10]菲狄亞斯的兩大杰作分別是：雅典衛城帕特農神廟中的雅典娜女神像和雅典衛城宙斯神殿中的奧林匹亞宙斯神像。

[11]阿芙洛狄特：源于希臘神話。 古羅馬神話稱其為“維納斯”，是愛和美的女神，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曾判她為最美的女神。 她生于海中，以美麗著稱。

[12]勝利女神像：希臘化時期留存下來的著名杰作的原作，被奉為稀世珍寶。 又名為《薩莫色雷斯尼凱像》。 現在保存在法國國家藝術寶庫——“盧浮宮”，是三件鎮宮之寶之一。 勝利女神是勝利的化身，是提坦帕拉斯和斯堤克斯的女兒。 她的羅馬名字叫Victoria 〔維多利亞〕。 雕像的形象為長著一對翅膀，身材健美的女性，像從天徜徉而下，衣袂飄然。 所到之處勝利也緊跟到來。

[13] 桂小虎：《西方繪畫史話》， 時代文藝出版社，2007 年6月，第29 頁。

[14] 楊身源、 張弘昕：《西方畫論輯要》， 江蘇美術出版社，1998 年6 月第3 次印刷，第10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