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馮素珍的“情緣”

李敏

2014年7月，越劇《女駙馬》首演于福州芳華劇團，這是我扮演的“馮素珍”第一次在觀眾面前亮相。從那時起到2015年的6月，《女駙馬》走遍了全國33個城市，總共演出了58場。越劇“為救李郎離家園”的旋律不僅唱到了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也唱回了黃梅戲的故鄉(xiāng)安徽合肥。所到之處，《女駙馬》受到了各地越劇觀眾的熱情歡迎。作為主演，在欣喜之余，也不得不感謝這出戲，感謝從創(chuàng)排到今天，一年多來一直陪伴我的老師、領導和朋友們。當然，也要感謝命運、感謝越劇舞臺給了我與“馮素珍”之間的這段美妙情緣。

“選擇”馮素珍

《女駙馬》是黃梅戲的經(jīng)典之作，1955年版由嚴鳳英老師主演的黃梅戲電影，我孩提時代曾經(jīng)看過無數(shù)遍，那段膾炙人口的“為救李郎離家園”也時常喜歡哼唱。我喜歡那個聰慧大膽、敢做敢為的奇女子，也欽慕那段堅貞不屈、貧賤不移的純潔愛情。不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只是一種單純的仰慕之情，我從沒有想過自己也會在舞臺上親身演繹這段傳奇。

直到2014年，那段時間里我一直在試圖尋找一個合適的題材，想要排一出不失越劇傳統(tǒng)風味而又符合當代審美的劇目。在遴選了很多劇本之后，朋友向我推薦了《女駙馬》。當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欣喜，仿佛遇見了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

但短暫的喜悅過后，接踵而來的是巨大的壓力——挑戰(zhàn)經(jīng)典，我究竟有沒有這種能力？我曾經(jīng)無數(shù)遍問自己，答案似乎有些讓人泄氣。事實上，也許是當年嚴鳳英先生的演繹太過經(jīng)典，以至于半個多世紀來，竟然沒有一個黃梅戲之外的劇種敢于演出這段事實上明代就已經(jīng)誕生的故事。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有那么一瞬間，我退縮了。“或許，找一個不那么經(jīng)典的，或者是新編題材，更容易些？”我在內(nèi)心深處這樣問自己。

就在幾乎放棄，與“馮素珍”擦肩而過的時候，是我的恩師王文娟老師打消了我的疑慮，讓我有勇氣最終“選擇”馮素珍的。那時候，我在上海演出，每次前去探望老師，她總是不顧年事已高，連著兩三小時為我說戲，并且每次都會關心地詢問我：“最近有什么打算？接下來想排什么戲？”當我惴惴地將排演《女駙馬》的設想告訴老師時，有些出乎意料地，她當即就說，這個題材好。她還具體為我分析：馮素珍這個人物剛?cè)岵貏e適合越劇演。傳統(tǒng)的愛情故事依舊是受歡迎的。而對于我本人，老師也覺得我除了花旦之外，還有一定的小生功底，演女扮男裝有一定優(yōu)勢……雖然這些問題我之前也曾經(jīng)都想到過，但是經(jīng)老師這么一說，頓時感覺有底氣了許多。

老師的另一句話令我?guī)子絮囗斨校f：“你為什么一定想著要‘挑戰(zhàn)？你要演出自己的風格、越劇的風格。”這句話，讓我找到了一條路，我想要塑造一個——越劇的“馮素珍”。

“走近”馮素珍

決心搬演《女駙馬》之后，我一頭扎進了馮素珍的世界，這是一個頗為糾結(jié)，甚至稱得上“痛苦”的創(chuàng)作歷程。在具體的人物塑造上，我首先區(qū)分了人物的三種狀態(tài)——毫無矯飾的少女狀態(tài)、體態(tài)風流的翩翩少年，以及瀟灑男裝下的嬌柔女兒心。

先說毫無矯飾的少女狀態(tài)。受劇情結(jié)構限制，在整出《女駙馬》中，馮素珍花旦扮相的時間非常少，基本集中在第一第二場。

在我看來，這兩場戲雖然并不是矛盾沖突的高潮，但卻是非常重要的。如何在這段不長的時間中，讓觀眾牢牢記住馮素珍的美——人美、情美，并且讓他們在之后的戲劇沖突中不斷回憶起這種美，是整出戲成敗的關鍵，也是我需要重點下功夫的地方。

在這兩場戲中，我對人物情緒加以區(qū)分。第一場“閨中獨嘆”，主要表現(xiàn)馮素珍的青春之美。雖然這時候的馮素珍也有生活上的不如意，但畢竟沒有經(jīng)歷到大挫折，還有美麗的愛情可以憧憬。所以整體風格上還是較為明快向上的。尤其是得知李兆廷來到馮家時，有一段“載歌載舞”的演繹，包括快速原地旋轉(zhuǎn)以表現(xiàn)內(nèi)心難以抑制的喜悅。這里我的處理相對于傳統(tǒng)越劇花旦是較為夸張的，但我覺得這是符合人物年齡和性格的——如果馮素珍是一個“不肯多走一步路”的迂腐女子，絕不可能有之后女扮男裝的行為。

在第一場將“青春之美”留給觀眾之后，第二場的“花園贈銀”，我著重表現(xiàn)的是“深情之美”。這一段表演相比于前場，形體動作較少，而在唱腔上下的功夫更深一些。通過優(yōu)美舒展的王派唱腔，表現(xiàn)出馮素珍對于李兆廷的深情、對于愛情執(zhí)著的追求，以及面對繼母迫害時義正言辭的反擊。

以男兒外形演繹女子本性，展現(xiàn)瀟灑男妝下的嬌柔女兒心，是全劇最關鍵的所在。整場戲的高潮“洞房”就是在這種狀態(tài)下展開的。如何表現(xiàn)出這種“外形”與“內(nèi)心”的反差？

首先在唱腔上，我不是簡單地花旦造型唱王派、小生造型唱尹派，而是和王老師、金良老師、導演一段段分析，什么環(huán)境、面對什么人應該怎么唱？

其次在表演上，尤其在“洞房”，有大量旦角與小生之間的瞬間轉(zhuǎn)換。這種轉(zhuǎn)換，也有一種循序漸進的過程，是在對公試探的過程中，逐漸感受到公主的善意和同情，從而漸漸敞開自己的內(nèi)心，最終因為兩人都對“天下女子的不幸”感到同情，從而達成了一致。這時候的馮素珍，雖然身著新郎喜服，但卻完全回到了一種女兒情狀。這種狀態(tài)下的表演，我提醒自己必須把握一個度。如果說之前我是可以在小生表演中加入一些花旦元素的話，那么這時候，則是以王派花旦表演為主，但輔以尹派小生的表演特點。這主要是出于兩點考慮。首先，從表演上來說，身穿官服而表演得太過女性化，會讓人覺得忸怩，從視覺直觀上不夠美——我始終堅持，越劇是應該帶給人美的享受的。但更重要的是，這時候的馮素珍雖然回歸女子，但和出場時的閨閣弱女已經(jīng)有了很大不同。愛情的挫折、長途的跋涉，中狀元、招駙馬，一路有些身不由己卻又咬著牙關走下來，她的胸襟情懷已經(jīng)和之前截然不同，也正是因為如此，“洞房”中的她，想到的不僅僅是自己的不幸，而是普天下女子的遭遇。所以，在這里融入一點點小生的表演元素，我認為會讓馮素珍顯得更大氣，不同于一般女子。

“愛上”馮素珍

曾經(jīng)有朋友問我：“傳統(tǒng)小說、戲曲中，有那么多傳奇女子，為什么你獨獨‘選擇了馮素珍？”是啊？為什么呢？我也這樣問自己。或許從一開始，我是喜歡她的果敢吧！為了愛情義無反顧，對于自己認定的事情，即使希望再渺茫、前途再艱辛，也要一往直前地去追夢。生活中的我不是一個特別勇敢、主動的人，更向往的是一種平淡、簡單的幸福。但是，舞臺上卻又不一樣，為了一個我認定的角色，我愿意付出一切。或許，正是因為自己內(nèi)心深處也有這么一個“馮素珍”，才有了這樣一次《女駙馬》的創(chuàng)作吧。而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我的確是越來越愛這個女子了。

她是一個簡單的女子，為了一個明確的目標，可以義無反顧地一路走下去。

她是一個勇敢的女子，雖然一路上遇到那么多“意料之外”，但還是一步步艱難地往前走了。

她是個坦誠的女子，花燭之夜，面對公主毫無保留地講述自己的過往，字字句句催人淚下。

她是個大氣的女子，走出閨閣小天地的她，經(jīng)過社會的磨礪，有了一份天下之憂。

她，還是一個真正的女子。“梅花香自苦寒來”，當曲終人散、傳奇落幕，她和李兆廷攜手賞梅的美麗畫面，一次次在我面浮現(xiàn)——我相信，馮素珍也是一個幸福的女子。

在馮素珍之前，我塑造過不少越劇舞臺上的女性角色——有繼承老師的，也有自己創(chuàng)造的。在馮素珍之后，我依舊會孜孜不倦地耕耘在這方舞臺，演繹古往今來的悲歡離合。

但我相信，馮素珍，會是我舞臺生涯中不同尋常的“那一個”。那段歡快的“為救李郎離家園”中，有馮素珍的夢想，也有我的夢想。感謝越劇舞臺，讓我與她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