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宇杰
(清華大學 研究生院,北京100084)
“不明確的地方”何在?
——馬克思的市場價值理論辨析
魏宇杰
(清華大學研究生院,北京100084)
《資本論》第三卷第十章被國外一些學者稱為“一篇很難讀的文章”,存在著明顯的“不明確的地方”,即當牽扯到市場價格或供求關系時,“市場價值”概念具有多種規定,這些規定之間的關系又錯綜復雜、難以梳理。為此,有學者質疑馬克思“是否把市場價值同市場價格混同在一起了”。為厘清這一問題,首先需要闡明市場價值既是基于商品生產的“平均”規定,也是基于社會需要的“截尾”規定,是這兩種規定的辯證統一;其次,必須說明市場價值和市場價格的關系及其不同的決定機制,即市場價值是生產條件平均化的結果,而市場價格則是競爭的結果;最后,有必要重新審視市場價值理論的定位,這一理論實際上是為最終推出生產價格理論而對處于特定歷史發展階段的商品生產和交換方式的總結。
市場價值;市場價格;生產價格;社會需要
《資本論》第三卷第十章《一般利潤率通過競爭而平均化。市場價格和市場價值。超額利潤》,被稱為是“一篇很難讀的文章”。[1]115在日本學者看來,“它多半看起來像是一篇未完成的作品”。[1]115在前一章中,馬克思集中講述了生產價格理論,而在這一章的開頭,馬克思簡要地總結了前一章的基本結論后講道,“真正困難的問題是:利潤到一般利潤率的這種平均化是怎樣進行的”。[2]195在很多學者看來,“本章的課題應當說明作為這一形成機構的競爭,但是卻在沒有深入說明的情況下,便轉入對市場價值理論的論述了”。[1]115
然而,真正“晦澀難懂”的原因還不在于此,而在于市場價值理論中被稱為“不明確的地方”或“曖昧的地方”。[1]129所謂的市場價值,按照馬克思的定義,是“一方面,應看作一個部門所生產的商品的平均價值,另一方面,又應看作是在這個部門的平均條件下生產的并構成該部門的產品很大數量的那種商品的個別價值。”[2]199在這里,有些學者認為馬克思一方面提出了“平均”說的規定,另一方面又定義了“大量”說的規定,但是終究來看,這兩種規定是截然不同的規定,因而這里最明顯的一個“不明確的地方”是馬克思把“平均”說的規定同“大量”說的規定混在一起了,令人感到“晦澀難懂”。[1]115可是,對于這一問題,即便我們暫且認為市場價值就是社會意義上的平均價值,那所謂“不明確的地方”也沒有消失。
事實上,真正“晦澀難懂”的地方在于馬克思文本中,當牽扯到市場價格或供求關系時那些市場價值規定本身之間錯綜復雜的論述。一方面,馬克思從生產的角度定義了市場價值的規定,提出了“平均”說的規定,也提出了“大量”說的規定,但是另一方面,馬克思又強調“市場價值的確定……在實際市場上是通過買者之間的競爭來實現的。”[2]206所謂的“不明確的地方”主要就是圍繞這兩方面展開的,相關的文本論據主要有以下四段,分別記為文本Ⅰ、Ⅱ、Ⅲ和Ⅳ。
文本Ⅰ:“只有在特殊的組合下,那些在最壞條件下或在最好條件下生產的商品才會調節市場價值,而這種市場價值又稱為市場價格波動的中心,不過市場價格對同類商品來說是相同的。”[2]199
文本Ⅱ:“如果需求非常強烈,以致當價格由最壞條件下生產的商品的價值來調節時也不降低,那么,這種在最壞條件下生產的商品就決定市場價值。這種情況,只有在需求超過通常的需求,或者供給低于通常的供給時才可能發生。最后,如果所生產的商品的量大于這種商品按中等的市場價值可以找到的銷路的量,那么,那種在最好條件下生產的商品就調節市場價值。”[2]199,200
文本Ⅲ:“如果需求小于供給,那么在有利條件下生產的那部分不管多大,都會把它的價格縮減到它的個別價值的水平,以便強行占據一個地盤。但是市場價值決不會同在最好的條件下生產的商品的這種個別價值相一致,除非供給極大地超過了需求。”[2]205,206
文本Ⅳ:“第一種偏離就是:如果這個量過小,市場價值就總是由最壞條件下生產的商品來調節,如果這個量過大,市場價值就總是由最好條件下生產的商品來條件,因而市場價值就由兩端中的一端來規定,盡管單純就不同條件下生產的各個量的比例來看,必然會得到另外的結果。”[2]206
在這些論述中,核心疑問在于如果將社會需要的變動考慮到市場價值本身的規定中去的話,那么市場價格與市場價值是什么關系呢?這一問題首先不是本質抽象和現象具體的哲學問題,而是一個經濟學的問題。按照日本學者的話來說,就是這些論述“可以說包含著把市場價值問題淹沒在市場幾個問題中這樣一種危險,以及有可能徹底發現把市場價值看成是以市場為媒介進行變動的、以市場價格為中心的這樣一種觀點”。[1]130所以,真正“晦澀難懂”的地方在于,馬克思“是否把市場價值同市場價格混同在一起了?”[1]130
為了厘清這一問題,明確“需求和供給是否僅僅影響市場價格,是否也影響市場價值”,盧森貝在“從該部門占統治地位的一些生產條件過渡到另一些條件時的市場價值量發生變化的過程”中以一般的形式提出了“市場價值的變化問題”[3]。這樣,他就把這個問題當成在供求變動過程中發生的社會勞動生產力的變動和市場價值的變動問題去解決了。[1]132這就是以盧森貝為代表的通說見解。但是這一解釋也受到了一些學者的批判,他們主張,為了使馬克思的邏輯前后一致,必須“訂正”他的部分論述。[1]132這就是所謂的山本二三丸的筆誤說。山本認為“市場價值當然是原封不動地表現了生產商品所必要的社會勞動……在其生產過程中到底吸收了多少社會必要勞動的問題”,而“與此不同,在市場上出賣這一商品的問題……是一個實現市場價值的問題,是一個市場價格問題”,所以“社會欲望和供給之間的關系才不會對市場價值本身的決定產生某種影響……只不過證明了市場價格同市場價值的背離”。[1]132這樣,他就文本Ⅰ中所說的“特殊組合”解釋為這樣一種“組合”,這種“組合”是平均條件下生產的商品占大部分的“組合”以外的“組合”,并試圖通過把文本Ⅱ、Ⅲ和Ⅳ語錄中打著著重號的“市場價值”訂正為“市場價格”,使“曖昧的地方”明確起來。[1]133這樣一來,“不明確的地方”的確明確起來了,因為市場價值完全決定于生產過程到底凝結了多少勞動力的問題;而市場價格是由供求關系決定,以市場價值為中心上下波動。但是,宇野弘藏對“筆誤說”進行了激烈的批判,他認為,由于山本把針對社會需要的供給“認為只是由生產一方決定的”,所以他就把市場價值同需要割裂開了,不過,即使“供給即生產一方的組合本身是生產一方的事情,但如果不考慮到由于某種社會需要量有可能造成‘組合’本身的變化,那也是片面的”。[1]134宇野顯然是把市場價值規定為“以市場為媒介所規定的社會價值”。[1]133但是不論如何,這里依然存在這樣一個疑問,既然市場價值是以市場為媒介決定的,而市場價格也是以市場為媒介所決定的,那么二者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
在這一系列的爭論下,本文將集中圍繞馬克思市場價值理論中所謂的“不明確的地方”,以馬克思文本為依據,著重回答“市場價值與市場價格關系”的問題。為了回答這一問題,本文首先重新梳理馬克思《資本論》中相關的論述,明確市場價值的規定。然后,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明確市場價格的決定機制以及它與市場價值的關系。最后,重新審視市場價值理論在《資本論》第三卷中的地位,以及它與生產價格理論的關系。
闡述具體形式的第三卷,是在第一卷和第二卷本質考察的基礎上脫胎而來,因此市場價值的概念同樣也不例外。本文這一部分將從市場價值的本質規定出發,考察第三卷對這一概念的具體展開。
1.市場價值的本質規定
市場價值是《資本論》第三卷中一個重要的具體概念,它源于第一卷中價值的概念,是從“簡單概念”向“具體概念”的升華,是以現實因素為中介環節的綜合的結果,是將多種規定納入本質規定形成多樣性統一的結果。第一卷中的價值的規定就是市場價值的本質規定。所以,為了得到市場價值的規定,首先要考察其本質規定。
按照馬克思所說,“使用價值或財物具有價值,只是因為有抽象人類勞動體現或物化在里面。那么,它的價值量是怎樣計算的呢?是用它所包含的‘形成價值的實體’即勞動的量來計量。勞動本身的量是用勞動的持續時間來計量”。[4]51緊接著,馬克思定義了決定價值量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即“在現有的社會正常的生產條件下,在社會平均的勞動熟練程度和勞動強度下制造某種使用價值所需要的勞動時間。”[4]52
馬克思得出這一本質規定,靠的是“抽象力”。馬克思剝離了所有非本質性的關系和因素——如商品在使用價值上表現出來的多樣性和異質性——之后,商品體就剩下了“只是同一的幽靈般的對象性,只是無差別的人類勞動的單純凝結”。[5]43~45因而,價值規定正是商品中所包含的“共同的東西”,是商品在質的規定上取得“等同性”的現實基礎。[5]43~45所以,作為價值概念的具體形式的市場價值概念,在其本質意義上,是人類勞動力在生理學意義上的耗費,是一切人類勞動的“共性”,是舍棄了各種現實差異后的抽象本質。
2.市場價值是基于商品生產的“平均”規定
在第三卷中,馬克思是這樣引出市場價值的概念的,“必須始終把市場價值……與不同生產者所生產的個別商品的個別價值區別開來。在這些商品中,有些商品的個別價值低于市場價值,另外一些商品的個別價值高于市場價值”。在個別價值差異的基礎上,“不同的個別價值,必須平均化為一個社會價值,即上述市場價值,為此就需要在同種商品的生產者之間有一種競爭”。也就是說,在競爭的作用下,不同的個別價值平均化為市場價值。
馬克思緊接著將這種平均化的概念應用到市場上現有的、構成某一整個部門的產品的商品總量上,如圖1所示。第一種情況,“一部分的個別價值大于大部分商品的中等價值,另一部分的個別價值小于這種中等價值,如果這兩端拉平,從而使屬于這兩端的商品的平均價值同屬于中間的大量商品的價值相等,那么,市場價值就會由中等條件下生產的商品的價值決定。”[2]203第二種情況,“在較壞條件下生產的商品的價值,不能由于較好條件生產的商品的價值而拉平,以致在較壞條件下生產的那部分商品,無論同中間的商品相比,還是同另一端的商品相比,都構成一個相當大的量,那么,市場價值或社會價值就由在較壞條件下生產的大量商品來調節。”[2]204第三種情況,“在高于中等條件下生產的商品量,大大超過在較壞條件下生產的商品量,甚至同中等條件下生產的商品量相比也構成一個相當大的量;那么,市場價值就由在最好條件下生產的那部分商品調節。”[2]204
從馬克思對上述三種情況大篇幅的論述中,可以看出市場價值在量的決定上關鍵是源于市場競爭,從而在生產條件差異化的基礎上平均化而得到一個社會意義上的平均價值。這是市場價值概念的核心所在。抓住這一核心關鍵,就不難理解為什么馬克思一方面提出了“平均”說的規定,另一方面又提出“大量”說的規定。實際上,這兩種規定只是不同的度量方式而已,二者絲毫沒有偏離開市場價值概念的核心規定。具體地,在第一種情況下,由于中等生產條件的商品占多數并且兩端拉平,所以市場價值在平均意義上就是中等生產條件下商品的價值,并且也是由這占據該部門很大數量的商品個別價值所決定,如圖1所示。其他兩種情況亦然。所以,爭論絲毫沒有影響到市場價值概念核心規定的兩種不同度量方式,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所以,前文所述的第一個“不明確的地方”是根本不需要爭論的。

圖1 考慮生產條件差異的三種不同的市場價值情況
3.市場價值同時也是基于社會需要的“截尾”規定
馬克思在指明上述概念后,也指出,“說商品有使用價值,無非就是說它能滿足某種社會需要”,從而將社會需要引入到市場價值的概念規定中。緊接著,馬克思論述了“通常情況”,“假定這個量就是通常的供給量……如果對這個總量的需求仍舊是通常的需求,這個商品就會按照它的市場價值出售,而不管這個市場價值是按以上研究過的三種情況中的哪一種情況來調節。”[2]206那么,在非通常情況下,馬克思同樣也點明了市場價值的決定,正如同文本Ⅰ、Ⅱ、Ⅲ和Ⅳ所述。
首先拋開市場價格的決定機制問題,也拋開市場價格和市場價值的關系問題,這里的問題集中在“到底是否應該將社會需要納入到市場價值的規定中”,或者換句話說,“馬克思為什么要將社會需要考慮進去”。按照宇野的說法,如果不考慮社會需要,那將是“片面的”,而按照盧森貝和山本的意見,社會需要不影響市場價值的決定,否則將會有混亂的邏輯。
事實上,市場價值作為價值的具體表現形式,其本質上是商品在交換過程中表現為“共同”的東西,并且是在商品交換關系中表現來的。正如馬克思所說,“只是歷史上一定的發展時代,也就是使生產一個使用物所耗費的勞動表現為該物的‘對象的’屬性即它的價值的時代,才使勞動產品轉化為商品。”[4]77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商品只有作為同一的社會單位即人類勞動的表現才具有價值對象性,因而……價值對象性只能在商品同商品的社會關系中表現出來。”[4]61那么,接下來就要深入到商品同商品的社會關系中去考察市場價值與社會需要這一對概念。
在商品經濟中,勞動的一般的人類的性質取得了特殊的社會性質,即間接的社會性。在這樣的社會關系中,“生產者把他們的產品當作商品,從而當作價值來對待,而且通過這種物的形式,把他們的私人勞動當作等同的人類勞動來互相發生關系。”[4]97這種關系是通過物的交換而建立起來的間接的社會性——人與人之間發生的關系是通過物的關系作為中介的。具體地,“社會的一部分人,由于分工的緣故,要把他們的勞動用來生產這種既定的物品;這部分人,當然也要從體現在各種滿足他們需要的物品上的社會勞動中得到一個等價物。”[2]208但是,一方面,總勞動中社會用來生產某種物品的量,“和另一方面,社會要求用這種特定物來滿足需要的規模之間,沒有任何必然的聯系,而只有偶然的聯系。”[2]208也就是說,在商品交換中,只有一定的私人勞動能夠滿足社會需要從而交換成功的話,才能證實為總勞動的一部分,成為自然形成的社會分工體系中的一部分,否則就會被社會淘汰。而這一過程就是在商品交換的激烈競爭中發生的,用馬克思的話來說,就是“商品的驚險的跳躍”。[4]127“盡管每一物品或每一定量某種商品都只包含生產它所需要的社會勞動,并且從這方面來看,所有這種商品的市場價值也只代表必要勞動,但是如果某種商品的產量超過了當時的社會需要,社會勞動時間的一部分就浪費掉了”。[2]208進一步要注意,“這時,這個商品量在市場上代表的社會勞動量就比它實際所包含的社會勞動量小得多。”[2]208這意味著,雖然在生產過程中可以凝結更多的社會勞動量,但是生產結束并不意味著商品運動的結束,它最終只有進入到消費者手中,才意味著商品交換過程的結束,才意味著價值的形成與實現的整個過程的徹底結束。所以,站在商品交換的本質關系上,站在勞動所具有的間接的社會性上,市場價值最終的形成和實現必然地要經過社會需要的檢驗。山本雖然經過修訂馬克思文本,可以讓那些“不明確的地方”明確起來,但是同時也意味著忽視了商品經濟下勞動所具有的間接的社會性以及由此表現出來的社會勞動體系與社會需求體系的分離。所以,在這一點上,宇野的主張是正確的。
那么,考慮社會需要之后,市場價值量應該如何計算呢?馬克思在文本Ⅰ、Ⅱ、Ⅲ和Ⅳ中給出了明確的答案。如果是通常情況即生產的商品量剛好滿足社會需要,那么市場價值就是前述的三種情況中的一種。而在非通常情況下,正如文本Ⅰ所述是“特殊的組合下”,“最壞條件下或在最好條件下生產的商品”就決定市場價值。具體地,如果“需要非常強烈”,正如文本Ⅱ所述,那么最好條件和中等條件下生產的商品滿足了社會需要后,仍然有部分需要不能獲得滿足,那么此時最壞條件下生產的商品同樣能夠賣得出去,甚至如果需求強烈到“當價格由最壞條件下生產的商品的價值來調節時也不降低”,那么此時市場價值就會被最壞條件下商品的個別價值拉高,從而表現出一種主導性的作用。相反,如果需求非常小,以致最好條件下生產的商品就足夠滿足需要了,那么中等條件和最壞條件下生產的商品就根本賣不出去,此時“市場價值就總是由最好條件下生產的商品來條件”,正如文本Ⅱ和Ⅳ所述。綜上可以看出,社會需要滿足的順序總是從最好條件到中等條件再到最壞條件依次。如果最好條件生產的商品能夠滿足社會需要,那么中等條件和最壞條件的就要被淘汰,而只有最好條件的商品不能夠滿足社會需求,中等條件和最壞條件的商品才會依次滿足需要。因而,社會需要的滿足表現出一種“截尾”現象,如圖2所示,市場價值也是一種基于社會需要的“截尾”規定。

圖2 考慮社會需求的三種不同的市場價值情況
在這里值得說明的是社會需要和供求之間的關系。供求關系僅僅是一種表象,而“社會需要”的概念,首先不是基于供求關系表象提出的關于需求一方的描述,而是在“本質上是由不同階級的互相關系和它們各自的經濟地位決定的”,第一是由全部剩余價值和工資的比率決定的,第二是由剩余價值所分成的不同部分的比率決定的。正如馬克思所說,“在供求關系借以發生作用的基礎得到說明以前,供求關系絕對不能說明什么問題。”[2]202所以,講“供求關系影響市場價值”是不準確的,確切地是“社會需要”影響市場價值。
4.市場價值總規定的數學表述
綜上所述,市場價值是基于商品生產的“平均”規定,也是基于社會需要的“截尾”規定。而這兩個規定是統一的、不可分割的,是市場價值內在規定的統一。馬克思在文本中為了分析的方便將商品生產的條件劃分為三種,分別是較好條件、中等條件和較壞條件,但是實際中生產條件是一個連續的變量。據此本文將市場價值規定的數學表述擴展為一般形式。
假設函數A(·)表示某一部門商品生產者的生產條件函數,函數的值域為[Amin,Amax]。設函數ys(A)表示某一生產條件A下商品的供給量,那么該部門市場上已投入商品的總供給量是

假設社會需要的量為Dsocial,那么實際滿足社會需求的量為

假設函數λ(A)表示該部門某一生產條件A下單位商品的價值量,Ayr為恰好滿足社會需要時的最低生產條件水平,那么該部門實際的市場價值為

圖3 市場價值的總規定
經過以上論述,市場價值的規定得到了明確,但是最為關鍵的問題是市場價格與市場價值是什么關系,二者又分別是如何決定的。既然我們拋棄了山本“筆誤說”給出的解釋方案,而宇野又沒有給出直接的、清晰的答案,那么本文接下來就必須在上述市場價值規定的基礎上給出這一問題的答案,從而使市場價值理論中“不明確的地方”明確起來。換句話說,如果我們認為社會需要不影響市場價值的規定,那么山本的解釋方案是一個能夠讓“不明確的地方”明確起來的方案;但是,如果相反,認為社會需要影響市場價值的話,那么相當于拋棄了現成的、清晰明了的山本方案,那么就必須重新闡明市場價格和市場價值的關系,讓“不明確的地方”明確起來。
事實上,關于市場價格的決定機制,馬克思早已給出了答案,并且相關論述就在第十章中,而學者們普遍爭論并感到“晦澀難懂”的文本Ⅲ就是其中一處。文本Ⅲ講道,“如果需求小于供給,那么在有利條件下生產的那部分不管多大,都會把它的價格縮減到它的個別價值的水平,以便強行占據一個地盤”。也就是說,在需求相對較小的情況下,有利條件下的生產者會強行將市場價格拉到它的個別價值水平上,因為如此以來賣者不僅不會虧損,反而能夠在市場上通過價格優勢排斥其他競爭者,獲得穩固的市場競爭地位,而買者又會因為價格上的低廉而投向有利條件下生產的商品。可見,市場價格的決定,關鍵就在于“競爭”。關于這一點,馬克思有更詳細的論述,如果需求超過了供給,“那么一定限度內,一個買者就會比另一個買者出更高的價錢,這樣就使這種商品對全體買者來說都昂貴起來,提高到市場價值以上;另一方面,賣者卻會共同努力,力圖按照高昂的市場價格來出售。相反,如果供給超過了需求,那么,一個人開始廉價拋售,其他的人不得不跟著干,而買者卻會共同努力,力圖把市場價格壓到盡量低于市場價值。”[2]215,216對此,馬克思總結道,“只有每個人通過共同行動比沒有共同行動可以得到更多好處,他才會關心共同行動。只要自己這一方變成劣勢的一方,而每個人都力圖靠自己的力量找到最好的出路,共同行動就會停止。”[2]216所以,這樣一來,如果需要稍占優勢,那么市場價格就會由在不利條件下生產的商品的個別價值來條件,因為他們共同行動可以將市場價格提高到一個較高的水平,使得不僅不利條件下的生產者可以獲利,而且有利條件下的生產者可以獲利更多;而如果供給稍占優勢,那么生產者之間將會競爭有限的社會需求,最終使得那些有利條件下的生產者能夠憑借自身的成本優勢,而將市場價格強行降到較低的水平,又不致虧損。所以,市場價格是市場競爭的結果,是在市場買賣雙發博弈斗爭中形成的。
市場價值的決定過程卻不是這樣。市場價值是平均化的結果,是對交換過程在全樣本上的平均。同樣,文本Ⅲ也暗示了這一點。在文本Ⅲ中,如果需求小于供給,那么此時的市場價格會縮減到有利條件下商品的個別價值水平,但是整體的市場價值不會等于“最好的條件下生產的商品的這種個別價值”,因為還有中等條件下的商品也會賣掉,雖然是按照較低的市場價格水平并且低于自身個別價值水平出售的。正是因為存在有利條件外的商品也會出售,因而將市場價值水平拉高至有利條件下和中等條件下商品個別價值中的某一個平衡點。而這個市場價值的平衡點高于實際出售的市場價格,如圖4所示。當然了,馬克思也指出了例外,即什么時候市場價值會等于“最好的條件下生產的商品的這種個別價值”。馬克思講道,“除非供給極大地超過了需求”。在這種情況下,供給量非常大,而相對地需求量非常小,以至于有利條件下的商品就足以滿足社會需要,所以最終市場價值是由那些有利條件下商品的個別價值平均化得到,此時市場價值將近似地等于市場價格。所以,如果將市場價值與市場價格放在一起對比,就正如馬克思在第十章中講的,“如果產品量超過這種需要,商品就必然會低于它們的市場價值出售;反之,如果產品量不夠大……商品就必然會高于它們的市場價值出售。”[2]201,202

圖4 市場價值與市場價格的關系
對比市場價值與市場價格的決定過程,可以得到如下的結論,市場價值是平均化的結果,是對交換過程的一種事后的總結,而市場價格是競爭的結果,是在市場各方博弈斗爭中形成的。正如,馬克思所說,“如果供求調節市場價格,或者確切地說,調節市場價格同市場價值的偏離,那么另一方面,市場價值調節供求關系,或者說,調節一個中心,供求的變動使市場價格圍繞這個中心發生波動。”[2]202這就是說,市場價值是基于商品生產者和社會需要決定的,在“本質上是由不同階級的互相關系和它們各自的經濟地位決定的”,它形成了市場供求變動的一個中心。從根本上來講,在市場交換成功以前或者市場價值實現以前,生產關系就已經決定了市場價值的基本水平。而市場價格是在市場價值實現的過程中,在市場利益各方的博弈下而形成的實際交易價格,但是,這一價格又始終不會脫離市場價值的基本水平,實際的博弈也只是使這一實際交易價格或大或小地偏離這一中心點。
因此,通過梳理市場價格和市場價值不同的決定機制,就可以發現馬克思文本中實際上并沒有所謂的“不明確的地方”,不需要像山本那樣進行任何修訂,更不需要像宇野那樣反過來將此作為馬克思理論本身的缺陷而進行批判。“不明確”的只是人們對理論本身的理解和把握罷了。
在第十章的開頭,馬克思提出了一個問題,即“利潤到一般利潤率的這種平均化是怎樣進行的”。[2]195然而,在日本學者看來,馬克思后續并沒有深入說明這一問題,反而轉入市場價值理論的論述了。本文第四部分將進一步重新審視市場價值理論在《資本論》第三卷中的地位以及它與生產價格理論的關系。
事實上,馬克思為了回答這一問題,又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即“不同生產部門的一切商品都按照它們的實際價值出售。這樣一來回怎么樣呢?”[2]195緊接著,馬克思考察了兩個各自占有自己生產資料的商品生產者之間按照價值出售的情形,并指出“利潤率的差別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2]197由此,馬克思講道,“商品按照它們的價值或接近于它們的價值進行的交換,比那種按照它們的生產價格進行的交換,所要求的發展階段要低得多。”[2]197馬克思考察的這種交換方式,按照馬克思補充的話來說,“適用于生產資料歸勞動者所有的那種狀態;這種狀態,無論在古代世界還是近代世界,都可以在自耕農和手工業者那里看到。”[2]198在考察完這一初始形態后,馬克思緊接著便考察更為復雜的形態。他指出,“此外,必須始終把市場價值……與不同生產者所生產的個別商品的個別價值區別開來。”[2]199到這里,馬克思開始考察一個部門內的交換過程,也就是所謂的“市場價值理論”部分。馬克思再一次重復地講道,“競爭首先在一個部門內實現的,是使商品的不同的個別價值形成一個相同的市場價值和市場價格。但只有不同部門的資本的競爭,才能形成那種使不同部門之間的利潤率平均化的生產價格。這后一過程同前一過程相比,要求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有更高的發展。”[2]201第十章在考察完一個部門內的競爭后,馬克思才開始著手去分析生產價格的形成過程,他講道,“這里問題已經不是由商品的價值到價格的形式上的轉化,即不是單純的形式變化,而是市場價格同市場價值,進而同生產價格的一定的量的偏離。”[2]217進而,馬克思論述了資本在不同利潤率的部門之間通過不斷的流入和流出,而形成平均利潤率和生產價格過程。進一步,馬克思總結道,“隨著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這種生產的各種條件也發展了,這種生產使生產過程借以進行的全部社會前提從屬于它的特殊性質和它的內在規律。”[2]218圍繞這里所講的條件,馬克思指出,“那種在不斷的不平衡中不斷實現的平均化,在下述兩個條件下會進行得更快:1.資本具有更大的活動性……;2.勞動力能夠更迅速地從一個部門轉移到另一部門,從一個生產地點轉移到另一個生產地點。”[2]218
從馬克思的這一寫作順序來看,第十章實際上始終沒有離開一條主線,即“一般利潤率通過競爭而平均化”。圍繞這一主題,馬克思歷史地考察了商品交換的三種不同的發展形態,第一種形態是兩個小私有者之間按照實際價值進行的商品交換,在此,“利潤率的差別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第二種形態是同一生產部門內以市場價值為中心按照市場價格進行的商品交換,第三種形態是按照生產價格進行的商品交換。每一種形態都比前一種形態要求商品生產和交換發展到更高的階段。因而,按照馬克思的說法,“商品價值看作不僅在理論上,而且在歷史上先于生產價格,是完全恰當的。”[2]198而市場價值理論是對第二種交換形態的總結和歸納。所以,從這一點上來看,關于市場價值理論,可以得出以下兩點結論。
第一,市場價值理論是同一部門內競爭平均化的理論,在歷史上的發展階段上早于生產價格理論;在理論上,是對同一部門的考察,是生產價格理論的基礎。
第二,市場價值理論的提出是為了回答“利潤到一般利潤率的平均化是如何形成的”,是在描述商品按照實際價值進行交換的情形,是在為最終推出生產價格理論做鋪墊。
所以,第十章雖然大部分內容都在論述市場價值理論,但是并不像日本學者所說的那樣,“它多半看起來像是一篇未完成的作品”。實際上,這一章邏輯緊湊、條理清晰,始終沒有離開馬克思所要解答的問題。
[1]佐藤金之朗等.〈資本論〉百題論爭(三)[M].山東:山東人民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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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5]牛變秀,王峰明.價值存在和運動的辯證法——馬克思〈資本論〉及其手稿的核心命題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
責任編輯:鄭洪昌
2014-11-03
定稿日期:2014-12-26
魏宇杰(1986-),男,內蒙古鄂爾多斯人,工學博士,清華大學研究生院助理研究員,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
F014.31
A
1005-2674(2015)03-01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