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政治題材電視劇中的政府形象研究

李悅

有別于西方“黨政分開”和蘇聯“黨政合一”黨政關系模式，自建國以來，我國建立了人民民主專政的“黨政分合”新的結構的制度，具體黨務政務分開，但是在國內公眾和國際世界的視野中，黨的形象和政府形象顯示出的是“合”的形象，同時也是核心的國家形象。政府在黨的領導下作為代表國家行使管理職能的權力機構，在國家形象塑造方面，它發揮著主導性的作用。“政府的形象在多數情況下是通過法律法規、方針政策，以及條例的制定、發布和實施來體現的。重大政策的宣示，往往能夠引起其他國家和國際社會的關注與重視，最終形成外界對某個國家整體性的印象。”

著名作家周梅森在自己被稱為“反腐作家”時向媒體表示“他來不認為自己是反腐作家，他認為他自己是一個政治題材的作家，而他寫的小說是政治小說，他的電視劇是政治劇，而不僅僅是反腐可以涵蓋的”。周梅森對自己作品的稱謂——政治劇，筆者十分贊同，政治題材電視劇是一定歷史時期的產物，它以反映社會的變革、動蕩和現存社會問題為主要內容。并本文將通過對國產政治劇中象征政府形象的物、承載政府形象的人和容宥政府形象的域三個方面對政府形象進行立體的分析，進而完成核心國家形象的分析。

一、象征政府形象的物

國家在現實中主要表現為一種特殊強制力，對于國內的電視劇觀眾而言，觀影感受與強制力感知相聯系時就會衍生出“國家”這一概念。在電視劇中，相對于人物與場域，“物”并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節奏與戲劇張力，但是卻有較強的辨識性與凝練深沉的象征性。“如同長江、長城、京劇臉譜的形象于中國，富士山、和服、櫻花的形象于日本，自由女神和炸雞快餐形象之于美國，埃菲爾鐵塔和香水之于法國的意義一樣，‘物與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之間的關系，常常體現了文化傳播與文化交流長期作用的結果，因此，對于偏重視覺藝術修辭的影視藝術而言，‘物的力量不容小覷。”從近些年政治劇創作情況看來，作為象征政府形象的物在電視劇中的出現，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敘事效果，正面表現著政府的嚴肅與崇高不可侵犯的威嚴，還有一些作為隱形敘事的符號批判著政府的陳舊僵化。

我國政治劇在布景設置上識別度很高，內外景中的物品多帶有一定的政治含義，并通過場面調動與鏡頭移動著力表現出米。政府形象在電視劇中，通常會通過帶有國家特點的象征性符號的“物”作為敘事和塑造人物的背景表現出米，如制服、國徽、國旗特定的國家機關建筑、政府內部陳設等布景元素，電視劇的色彩元素以及聲效元素。首先，國徽、國旗和特定的國家機關建筑常代表政府和國家參與敘事，領導人員的辦公室也都大多以樸素、典雅的字畫為裝飾：電視劇《我主沉浮》中全片的首個鏡頭即是五星紅旗和鳥瞰市政大樓的大全景，以及辦公室內陳設的國旗和黨旗。其次，電視劇中的色彩元素也參與著電視劇中政府形象的塑造。當色彩體現出國家特有的屬性時，象征意義便產生：在表現國家工作人員和國家機關的鏡頭時主要采用亮調攝影，色彩深沉厚重，《絕對權力》的開場便是市委書記齊全盛、女市長趙芬芳等一行人從市委辦公樓中走出，亮調出場，氣勢強大，配以導演大角度的仰拍，市委書記便如片頭曲中唱的在“堂堂正氣，氣如江山”的氣場中出場。再次，聲效在作為視劇中的“物”要素也烘托著政府的嚴肅形象：當某種聲音、語言、背景音樂在意識形態中成為國家形象的符號化表現時，在電視劇中的運用便形成符號系統，比如國歌；國家工作人員的臺詞安排、語音、語調也是體現政府形象和國家形象的重要元素，“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臺詞總是和群眾產生明顯的區別而形成獨特的語言結構，這種結構本身也是一種符號”。種種諸如此類刻意為之的布景、色調、乃至聲效安排，無不突出著國家工作人員和政府機關嚴肅與威嚴的特性。

通常電視劇中的“物”在劇中以敘事背景的形式出現，但這些“物”又不單單是敘事背景的身份，作為極具象征意義的符號，擔任著背景敘事的重任，完成了電視劇的隱形敘事，它們超越個體、超越時代、超越具體時空的恒定文化內涵，常常揭示并升華著電視劇的主題。通過國產政治劇塑造出的政府形象除了嚴肅、威嚴的特性外，在一些電視劇中通過象棋、茶水、報紙等“物”的設置，也向觀眾傳達了政府機關整體風貌上的單調和沉悶。電視劇《歲月》講述了研究生畢業的梁致遠畢業后進入機關，經歷成長的陣痛，艱難曲折地走向成熟的故事。片中羅清水手中的象棋、吳過手中局長的開水瓶、昏暗狹窄的樓道……一系列的布景設置給了人一種能量和活力被壓抑的感覺，正如聞局長對剛參加工作的梁致遠也說過：“機關工作確實比較沉悶，但是大家都是這么過米的，你適應一下就好了。”布景與現實契合，通過這些表現政府形象的物，引起了觀眾對單調、沉悶、毫無生機的政府機關形象的感知經驗，同時也看到了創作者對政府形象現狀的反思。

二、承載政府形象的人

“在中國，政府工作人員，甚至在政事、政企不分情況下的事業單位，國有企業單位的職工均被稱做‘國家工作人員，并常常因此而具備了超乎他人之上的某種權威。”當個人形象與政府形象相聯系，個人形象代表政府形象或者國家形象時，個人形象往往具備以下特征：“演員所扮演的人物往往是軍人、警察、國家干部等代表國家行使權力，使觀眾很容易聯想到國家特殊強制力。演員本身的形象和氣質更符合軍人、警察、國家干部等在觀眾現實生活中的感知經驗，如表情嚴肅、態度嚴謹、舉止得體等。”本文所涉及的個人形象是指當代政治劇中的國家機關領導和工作人員的形象，他們承載著政府形象，通過對他們的研究進一步分析當代政治劇中正反兩種人物所代表的“民本位”和“官本位”兩種政府形象。

“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是我國最早關于民本思想的論述。在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國家，雖不涉及統治者，但執政者執政為民是執政之基，國產電視劇中塑造國家領導干部和政府工作人員的正面形象時，便首先塑造了一批以民為本的工作人員形象。上到《命運》中開創特區改革開放大業的宋梓楠，《絕對權力》中的市委書記齊全盛，再到基層《縣委書記》中身處基層、與老百姓打交道的縣委書記米樹林，電視劇中這些政府的工作人員聆聽平民意志，關切平民命運，時刻把人民放在心中。電視劇《絕對權力》中，齊全盛在聽到污染問題嚴重影響著人民生活時指責市里的污染大戶，“誰讓鏡州老百姓沒好日子過，我們就讓他們沒好日子過”。副市長周善本更是一個心系民眾的好干部，趙芬芳把前來上訪的老同志們扔到郊區垃圾場，周善本去世前巧遇伏天步行回城的老人們，不禁動容，自責地落淚，說政府有責任，政府應該是人民政府，是為人民服務的政府。電視劇通過對這些人物形象的人性塑造完成了“人民性“的表達，塑造了一個個心懷民本思想的人民公仆形象，完成了政府形象的正面價值觀傳達。

真善美與假丑惡的斗爭，歷來是文藝創作的主題之一。當代政治劇在塑造了一系列以民為本的人民公仆形象的同時，也塑造了一系列的反面人物，他們在仕途中走向異端，忘記了為人民服務的初心，與人民漸行漸遠，乃至走上貪污腐敗、濫用職權、以權謀私的道路，嚴重地敗壞了政府在人民心中的形象與聲譽。如《大雪無痕》中用原始股賄賂領導，從而為高升買得信譽，卻因掩飾殺人，走向毀滅的年輕干部周密；《歲月》中鞍前馬后，討好領導，假藥市場整頓，不顧人民生命安危，僅因為市場在局長老家就出假報告的吳過；《我主沉浮》中無所作為，蠅營狗茍，到處跑官、泡官的副市長田封義……電視劇創作者借對這些代表政府與國家形象的“反面人的刻畫，反映現實社會中的重大矛盾，并以一顆與人民同燃燒的心，觀察、判斷與反思著現狀。

三、容宥政府形象的域

政府則是國家公共權力的行使者，是國家公共利益的代表和維護者，按照或被認為是“按照”總體的和根本性的國家利益來建構、維護和傳播一國的國家形象。以國家代表的整體面目出現的政府形象是一個特定的權力“場域”，這里的“場域”是一個關系網絡，布迪厄曾指出，“根據場域概念進行思考就是從關系的角度進行思考”“從分析的角度來看，一個場域可以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一個構型”。筆者將國產電視劇中營造的政府整體形象看做一個場域，場域圍繞權力的主線展開，各方利益在互競中發展，形成支配關系。這個利益關系互動、交錯的“域”中容宥著對政府貪污腐敗、體制僵化、錯誤的權力觀和政績觀的反思以及一個不斷發現問題并解決問題的改革中的政府形象的期許。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政府在國民心中的形象并不樂觀，甚至有了負面形象壓倒正面形象的現象，政府竟然成了體制僵化、貪污腐敗、違規操作、惟政績觀看成敗等行為的代名詞。由于電視劇與現實生活的貼近性，反映現實政治的作品難以避免地將現實中政府的負面形象展現出來，創作者帶著憂國憂民的情思，反思著歷史，同時也塑造了政府的一些負面形象。國產電視劇中一些人物的觀念和做法代表著一個時期內，特定人群的普遍想法和狀態，特別是當這種異化的人聯成了關系“網”時，便形成了一定的“場域”。首先，政府機關大樓、機關辦公室往往作為表層的“域”，凸顯著政府的沉悶。《歲月》中多次的轉場都把鏡頭定格在了機關辦公樓和“為人民服務”的屏風上，有著紅色的“為人民服務”屏風的沉舊辦公樓，是梁致遠的戰場，他青春的躁動、失落的痛苦，碰壁后的圓滑和痛苦都在這個這個多年未有任何變化辦公樓里發生。《命運》中宋書記想搞公開招聘吸納人才，組織部門的老黨員稱要經過的工作程序復雜，審批手續復雜，連一個社會招聘都上升到資本主義雇工色彩，一些不能突破的框框太多。《省委書記》里馬揚任命為大山子礦務局局長第一次會議，開會后機關工作人員依舊在聚眾下象棋，端著茶水，嗑著瓜子，拿著屁股墊去開會，散漫而毫無組織性紀律性。再次，綜合看劇中犯錯誤的人物形象，他們的錯誤交織而成的場域，披露著國家政府體制上的漏洞和工作人員思想觀念上的錯誤。《不共戴天》中以陳源為首的包括市委幾個主要成員幾乎全都成為腐敗分子，《絕對權力》涉及的機關幫派斗爭以及權力監督體制的漏洞，《我主沉浮》中涉及的唯GDP論英雄的政績觀問題。沉悶、僵化低效、工作人員自由散漫、貪污腐敗、瀆職、錯誤的政績觀……

面對場域中的政府的沉悶、僵化低效、貪污腐敗、瀆職、買官賣官、跑官泡官、政績觀等等問題，隨著問題的日益暴露，面臨當前這種可怕的“場域”，國產電視劇的創作者們懷著位卑不忘憂國的理想，用自己的方式對現實進行批判，思考并描繪出理想的形象用以照亮現實。編劇陸天明和周梅森是我國著名的政治劇作家，《蒼天在上》《省委書記》《命運》《人間正道》《忠誠》《絕對權力》《我主沉浮》等都在一定意義上揭露著丑惡的腐敗現象，剖析著官場沉浮，質疑著政府工作人員的權力觀和政績觀，有很強的現實意義。“當貪腐成為一種文化，一種社會普遍認同的心理，它就會像癌癥一樣散發、蔓延，多數人對腐敗的態度會由開始的‘深惡痛絕轉變為‘習以為常，只要不觸及個人利益就聽之任之，甚至抱著‘改變不了環境就適應環境的心理。在這種‘文化氛圍中，腐敗被淡化、被認同、被慫恿、被放縱，成為行為準則和生活方式，全面侵入社會的肌體。目前的中國就是如此，這也是當前腐敗現象的可怕之處。”。面對觸目驚心的“塌方式的腐敗”，為了重建執政黨的合法性，提高政權的執政和治理能力，和重拾民心，十八大以后，黨和國家切實將腐敗提高至“亡黨亡國”的高度，以強硬姿態反腐敗。習近平總書記說：“黨要始終緊緊依靠人民，始終保持同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一刻也不脫離群眾。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堅定不移把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深入進行下去。一個政黨，一個政權，其前途和命運最終取決于人心向背。我們必須下最大氣力解決好消極腐敗問題，確保黨始終同人民心連心、同呼吸、共命運。”隨著國家反腐敗斗爭的深入，在政治劇經歷了幾年沉寂后，2014年出現了以反貪污腐敗為主題的電視劇的《國家審計》。

正如周梅森說的，中國的改革過程是一個建立規則的過程，也是個不斷產生問題和解決矛盾的過程。改革開放所創造的成就，已給我們提供了寫出這類優秀作品的可能性，世人將從這部力作中看到中國輝煌的改革歷程，聽到歷史的恢宏聲音，電視劇在關照現實的同時也將照亮現實，進而一個在變化中不斷解決問題的變革的政府形象也隨之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