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國強
新常態下中國經濟增長動力協同推進研究
姜國強
我國經濟發展正走向一個速度趨緩、結構趨優的“新常態”,但仍然面臨巨大挑戰,特別是需求結構依然處于失衡的狀態,表現為產能過剩矛盾加劇,消費難以快速增長,實體經濟發展困難。因此新常態背景下必須增加經濟增長的新動力,推進經濟結構重構和增長動力重塑,宏觀調控下一步主要是通過內外需協調發展、工業化與城鎮化融合發展、需求管理與供給管理并重等方式促進經濟的穩態平衡增長。
新常態 經濟增長 需求結構 宏觀調控
中國的改革開放進程實質是一次深刻的制度創新過程,實現了一次偉大的經濟轉型。中國經濟奇跡來源于通過對內改革實現的農村過剩勞動力由報酬遞減的農業部門向報酬遞增的城市工業部門的轉移;以及通過對外開放實現的生產要素從缺乏比較優勢的進口替代部門向具有比較優勢的出口部門的轉移(華民,2009)。從改革的經濟績效看,經過30余年的高速增長,中國經濟總量相當可觀。GDP每增長1個百分點,其增加的絕對值都是非常巨大的,如2013年中國GDP為568845億元,按可比價格計算比上年增長7.7%,增加近5萬億元,這一增量就相當于1994年全年經濟總量(彭向升,2015)。但是,長期的高速經濟增長必然有休整的時間。從GDP增速看,1978-2008年,GDP年均增速為9.8%,2008-2011年下降為9.6%,2012年和2013年進一步下降為7.7%,2014年再下降為7.4%,2015年上半年降為7%左右。
新常態是對中國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階段性特征的新判斷。“新常態”有三個重要特征:一是增速落入中高速區間;二是經濟結構出現明顯變化;三是增長動力和機制發生改變。增速、結構、動力這三項核心要素發生基礎性變化,反映經濟將進入一個新的增長階段。從西方國家的經濟實踐看,美國在經歷了戰后“黃金發展期”之后,在20世紀70年代也進入了“經濟滯脹”期,經過里根時期的艱難調整,在90年代克林頓時期才恢復常態發展。而日本在實現經濟崛起之后,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進入了“失去的十年”,至今經濟仍沒有恢復到繁榮時期的水平。當然,中國是個發展中大國,中西部的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至城市還有很大的空間,中國經濟增長潛力依然巨大。
我國經濟增長屬于典型的投資和出口驅動型經濟增長模式。從國際經驗看,經濟落后的國家發揮后發優勢多半都是依靠減少自身消費從而快速實現積累,途徑是增加投資(如前蘇聯)和出口(騰飛時期的日本和韓國)。而美國曾經是一個依靠生產和投資來推動經濟增長的國家,但是近年來由于其過于偏向消費甚至負債消費的需求結構,最終導致了金融危機,可見投資對經濟增長的重要性。但是也應當看到,過快的擠壓式增長必然帶來需求結構失衡問題。如何解決中國長期高速增長留下的結構失衡問題,成為中國經濟保持長期穩態增長必須解決的首要問題。
1.投資過度
(1)投資高位運行與經濟增速下滑。從投資看,我國投資率整體上保持不斷增長的態勢,投資占GDP的比重越來越大,資本形成率不斷增長,資本形成速度不斷加快,投資總量不斷增長。尤其是1998年開始政府采取了總需求擴張的宏觀政策,包括擴大政府基礎設施投資,由此出現了我國以投資拉動為特征的高速經濟增長,自2003年以來我國的投資率一直處在40%以上的高位,2013年達到近年來的高點54.4%。從圖1可以看出,我國經濟增長與投資有明顯的正相關關系,一直到2006年以后由于投資拉動經濟增長的邊際效應開始減弱,這種正相關關系才被打破,投資增加額所帶來的GDP增加額與投資增長速度開始呈現負相關關系,投資拉動GDP增長的效果逐漸減弱。當然經濟的高速增長必然要求不斷增加投資需求,這是中國特殊的經濟發展階段決定的,但是這一模式已顯示出了不可持續性。

圖1 中國經濟增長與投資的關系
(2)投資結構失衡與投資效率下降。從投資的去向看,主要包括企業固定資產、房地產和政府基礎設施投資。2002年我國固定資產投資為4.32萬億元,2014年為50.2萬億元,比2002年增長10倍之多。固定資產投資中的主要部分是企業的固定資產投資。2003年以后,企業制造業投資增長率不斷增長,2004年的增長率高達35%以上;此后增長率逐年下降,2012年后進入下行態勢,增長率降至13.5%。
房地產是公認的支柱產業。可以查詢到的最早的房地產開發投資數據始于1986年,僅100億元左右,到2013年房地產開發投資已達8.6萬億元,是1986年的860倍,年均增長28%。從圖2可以看出,自2002年開始房地產投資貢獻率不斷攀升,2007年達到歷史高位,以后處于相對穩定狀態,維持在4%左右。由于近年來房價高企和居民收入增長緩慢,在抑制房地產投機的背景下房地產市場呈現供需失衡的局面,依靠房地產投資的“土地財政”難以為繼。
政府基礎設施投資歷來在我國的投資構成中占有重要地位。在工業化、城鎮化進程加快的背景下政府投資的高速增長有其內在邏輯,凱恩斯式的投資刺激政策有利于快速實現資本積累;另外政府基礎設施投資具有典型的正外部效應:更多公共投資會增加私人投入品的邊際生產率,產生規模效應,客觀上會起到增加產出、帶動就業的作用,尤其是對基礎設施薄弱的西部地區來說,交通、通訊、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有利于降低交易成本,提高經濟活力,促進區域經濟增長。2008年金融危機后我們國家出臺了4萬億元保增長的經濟刺激措施,主要投向了“鐵公基”等基礎設施;近兩年的“微刺激”宏觀經濟政策,也主要投向了鐵路、水利、城市軌道交通等基礎設施。

圖2 房地產開發投資及其對GDP增長的貢獻率
既然高投資可以快速實現資本積累,促進經濟增長,那么為什么近年投資邊際率會不斷下降呢?原因在于投資質量普遍偏低,投資轉化率低和長期資本折舊率高,資本存量長期處于低水平,資本稀缺導致投資報酬率居高不下和高投資率的長期存在。如果投資質量不能得到提升,投資結構又沒有及時優化,投資邊際率下降的趨勢就難以扭轉,這對經濟的長期穩定運行將產生消極影響。
(3)投資拉動經濟增長模式的不可持續性。長期過度依賴投資推動經濟增長不僅是低效率的,還是不可持續的,在經濟新常態的背景下必然要調整。
第一,過快的固定資產投資容易形成產能過剩。由于全社會很容易對有前景的產業產生共識,在投資上出現“潮涌現象”導致產能過剩(林毅夫等,2010)。產能過剩的一個標志性行業就是鋼鐵業。2013年,全國鋼廠新增產能大約近4000萬噸,各大鋼廠的產能總量達到10.46億噸,而消費總量僅為6.85億噸,即有接近3億噸左右的過剩鋼鐵產能需要消化 (崔建軍、王利輝,2015)。產能過剩的背后是制度安排的結果,本質上是體制性過剩,財政分權和政績考核的制度安排促使地方盲目追求GDP,導致產能過剩和投資結構失衡。
第二,過高的政府投資率擠占私人投資空間。基礎設施建設投資需要財政稅收的支撐,而過高的稅負必然影響企業投資的積極性;基礎設施投資拉動經濟增長的邊際效應也在不斷下降。原因在于:當基礎設施相對完善的情況下,傳統投資空間被大大壓縮,預算軟約束也使得投資回報率逐漸下降,投資風險不斷加大;同時還會產生負效應——地方政府債務規模越來越大,通貨膨脹壓力逐漸增大。由于投資缺乏有效需求的支撐,名義上的GDP增長事實上產生了大量沉淀資本,一定程度上透支了未來的經濟增長。
第三,在投資率居高不下和投資回報率不斷下降的過程中,一部分資本也投向了非生產性領域,如各地的豪華辦公樓、缺乏收益回報的體育場館等。這些非生產性投資不能進一步形成有效資本。另外,產能的相對過剩必然導致資本過剩,導致一部分投機資本進入虛擬經濟,推升股市和樓市等資產價格,有產生泡沫的危險,為未來經濟穩定發展埋下隱患。
2.消費率提升緩慢與消費動力不足
(1)消費規模的增長與消費率的持續下降。近年來我國的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穩步上升,從2003年的5.25萬億元上升到2014年的26.24萬億元,年增長率超過12%,增長超過5倍。但是相對同期GDP的增速,消費增長仍然相對偏慢,這種增速的相對差距日積月累,消費相對不足的問題就演變為大的結構問題,影響經濟的協調發展。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最終消費率呈現出在波動中持續下降的趨勢(見圖3)。1981年消費率為67.1%,1993年跌破60%,2006年跌破50%,2009年下降到48.6%,為改革開放以來的最低水平。近幾年由于大力推進擴大內需戰略,消費率已有所提升,2013年超過50%。當然在居民消費率方面,這一差距仍然沒有得到根本變化,從1978年48.8%不斷下降到2010年的36%。根據世界銀行的統計,中等收入國家這一指標為60%。我國差距十分明顯,消費增長空間巨大。
(2)消費不足及其內在形成機制。消費占GDP比重比很多發達國家低很多,原因和中國的國情有關。中國是一個典型的二元結構國家,農村人口占有一半左右的比重,盡管國家著力推動農村消費,但農村半自給自足的生產消費模式是不可能短期改變的。數據顯示,中國農村居民消費占比出現了逐年下降的傾向:從1978年到2012年,城鎮居民消費占比從38%上升到76%,而農村居民消費占比卻從62%下降到24%(馬永軍,2014)。中國還是一個國有經濟占比相對過高的國家,而其對動力結構的影響更多地體現為投資而不是消費,而受產權約束的國有企業又偏好于投資資本要素密集型產業,其就業吸納能力弱,不利于就業增長率的提升,這反過來又會影響內需的擴展,消費率的提升進一步受到抑制。

圖3 我國消費率變化趨勢
收入分配結構失衡也是消費增長緩慢的重要因素。拉動消費必須使勞動報酬增長率超越經濟增長率,但這一條件在當前的分配體制下尚不具備。一方面從功能性收入分配看,大量的剩余勞動力嚴重抑制了工資收入上漲,具體表現在勞動者報酬在國民收入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呈現不斷下降而資本占比卻不斷上升的趨勢。數據顯示,1990-2012年,勞動者報酬占比由53.5%下降為50.6%,資本收入占比由33.3%上升到42.8%,顯然資本要素相對勞動要素更具有分配優勢。從規模性收入分配看,居民收入占比始終處于下降狀態。1990-2012年,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中的占比由55.2%下降到43.7%,而政府收入則由15.7%快速上升到了22.7%(李子聯,2015)。
從政府宏觀調控政策目標看,中央政府的經濟刺激方向主要集中在投資領域,消費刺激政策則缺乏持續性,如為應對金融危機實施的擴大內需戰略,其主要領域也主要是刺激投資需求;而地方政府官員的單一經濟指標考核機制也催生了地方政府內在的投資擴張動機,形成直觀簡單的數量型經濟增長模式,扭曲要素價格并忽視外部效應,經濟增長質量無從談起,一些地方政府忽視環境保護和采用低廉土地成本招商引資就是這一邏輯的體現,其結果必然導致投資需求過度擴張而居民部門消費率的提升受到抑制。
消費需求是最終需求,缺乏最終需求支撐的投資需求將是“無源之水”。同時消費也決定了增長的最大邊界。如何從源頭上擴大消費,培育國內市場尤其是農村市場是中國經濟能否保持穩態增長的關鍵。那么現實中為何國內企業有出口的動力卻對開拓國內市場缺乏動力呢?因為國內市場分割嚴重地阻礙了擴大內需戰略的實施。如何打破這一格局成為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重要環節。
3.出口萎縮與出口導向型模式的缺陷
我國自2001年加入世貿組織后,國際貿易交易成本迅速下降;出口增長率持續上升,外貿依存度也逐漸攀升,至2007年外貿依存度高達66%。受金融危機影響,由于人民幣升值和國外需求萎縮,2009年劇降至44.2%。近幾年外貿依存度保持平穩狀態,在45%左右波動(見圖4)。

圖4 我國外貿依存度的變化趨勢(%)
我國經濟增長奇跡的源泉某種程度上得益于國際分工體系的變化。國內儲蓄過剩和消費需求不足,是貿易順差擴大的國內條件,而大國國際收支和國內收支失衡、國際分工調整步伐加快是貿易順差得以在國際市場實現的外部條件(劉鶴,2010)。但是近年金融危機造成的海外市場環境的變化和國內勞動力成本的上升,使這種條件開始發生變化,盡管貿易總量還在不斷增長,但是凈出口對GDP增長的貢獻率不斷下降,出口這駕馬車的動力已顯不足。
從根源上看,過度依賴外部需求的經濟發展方式很難保持長期的持久性,對于一個超級經濟體更是如此。大國出口導向型經濟對外部經濟環境的變化比較敏感,2008年金融危機就是例證。從國際經驗看,美國的國內市場需求一直是經濟增長的主動力,其內生增長動力充沛,雖有數次經濟危機襲擾,但基本都能恢復正常增長。
1.內需和外需協調拉動
在我國經濟進入新常態以后,長期的內需不振必然對經濟發展的可持續性帶來很大挑戰。當出口優勢受到挑戰,而投資拉動效應又有所下降時,從依靠投資和外需拉動經濟必然向依靠消費轉型。只有以內需為基礎,外需和投資為動力,才能把經濟發展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具體著眼點應大力提高國內消費需求,特別是廣大農村居民的消費水平。政策設計機制應主要包括:通過深化改革完善收入分配制度,努力提高低收入者收入水平,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推動收入分配結構從“資本偏向型”向“勞動偏向型”轉變,縮小城鄉、區域和行業間收入差距,逐漸變“啞鈴型”為“橄欖型”收入分配格局;逐步完善社會保障制度,提高居民現期消費水平;通過技術提高和人力資本的投入,優化出口工業制成品貿易結構,從加工貿易逐步向技術密集度高的高端工業制成品轉變,在保持出口規模穩中有升的態勢下努力提高產品的國際市場競爭力,逐步改進在全球產業價值鏈的位置。
2.需求與供給管理并重
供給管理的目標主要是提高勞動生產率:一是要通過稅收制度為企業減稅,提高企業的積極性;二是要通過教育培訓等措施提高勞動者的人力資本水平;三是深化行政體制改革,逐步減少行政審批,創造寬松的創業環境。
3.工業化與城鎮化融合發展
城鎮化的本質就在于其產業、要素、人口在空間的高度集聚,其中產業的集聚是人口與要素集聚的前提,工業化尤其是制造業的發展是城鎮化的基礎。不管選擇何種城市發展路徑,如果缺乏工業化產業化的支撐,城市的發展最終會陷入停滯甚至倒退,形成“空殼城鎮”。因此,必須加大制造企業和物流、金融、信息產業的合作,促使現代服務業與其他產業聯動發展,形成“產業價值鏈”,推動工業化和城鎮化的融合;統籌產業發展規劃和城鎮發展布局,降低二者之間的摩擦成本;為城鎮化發展提供一個寬松的環境。
4.公共投資與私人投資共同促進
調整投資結構,提高投資效率,尤其是增加私人投資,成為投資繼續推動中國經濟增長的必要環節。具體措施是:通過結構性減稅激勵私人投資;對傳統的公共投資領域適當開放,促進私人投資領域的擴展;為私人創業提供有利的市場經濟環境和激勵性制度安排。
1.華民:《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邏輯與面臨的選擇》,《學術月刊》2009年第7期。
2.彭向升:《“新常態”下的中國宏觀經濟》,《現代經濟探討》2015年第4期。
3.林毅夫等:《“潮涌現象”與產能過剩的形成機制》,《經濟研究》2010年第1期。
4.崔建軍、王利輝:《產能過剩與通貨膨脹壓力并存悖論之解析》,《現代經濟探討》2015年第1期。
5.賈根良:《國內經濟一體化:擴大內需戰略的必由之路》,《社會科學戰線》2012年第2期。
6.劉鶴:《走向大國內生性需求拉動為主的增長格局》,《經濟研究參考》2010年第1期。
[責任編輯:侯祥鵬]
F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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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2382(2015)12-0021-04
姜國強,西南政法大學經濟學院副教授、博士(重慶 40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