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碩
“這是我職業生涯中,遇到困難最多的項目。”回顧戶外真人秀《中國爸爸》制作過程,黃琴感慨良多。
她是真人秀領域的“老兵”。十五年前,全球電視節目類型中首次出現了以《老大哥》、《幸存者》為代表的真人秀節目形態。緊隨其后,中國電視以《生存大挑戰》、《完美假期》對這股新興浪潮迅速做出了回應。彼時,黃琴以編導的身份先后參與了這兩檔節目的制作。由于種種原因,中國的真人秀在當時很快退潮,變作以選秀節目為代表的亞類型開始風靡。
時移世易,十多年以后,真人秀尤其是戶外真人秀開始成為最受觀眾歡迎的節目類型。已經是世熙傳媒總裁助理的黃琴,以制片人的身份制作了《中國爸爸》。
這檔被世熙傳媒總裁劉熙晨稱為“史上最復雜外拍”的節目,從2014年3月正式開拍,歷時八個月,輾轉全球十多個國家,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的重重考驗,終于“求得真經”,于2015年2月6日在四川衛視開播。
創意源頭
2013年,劉熙晨帶領世熙傳媒一行遠赴法國參加戛納電視節,當時,在洋洋大觀的節目模式中,日本東京電視臺一檔講述孩子去海外尋父的節目引起了他們的濃厚興趣。劉熙晨判斷,這一模式如若引進中國,非常容易成功,理由很簡單:中國的外派和外出務工人員居于世界首位,在中國逐步國際化的大時代背景下,這種滿足家庭情感訴求的節目,必定會引起大眾呼應。
但在引進模式的過程中,主創人員發現日本原版節目強調跟拍、紀實,更像是一個紀錄片,而非真人秀。為了更好地契合中國觀眾的欣賞習慣,世熙傳媒提出和日方共同研發新版節目,以便更鮮明地突出主創希望彰顯的“家國情懷”。
由于世熙傳媒此前并無操作戶外真人秀的經驗,進入制作階段后,他們引進了一個30人的韓國團隊,這些人參與制作過韓國的《青春不敗》、《花樣爺爺》等節目,有著豐富的戶外真人秀操作經驗。
萬事俱備,只待開機,但,他們并沒意識到,困難才剛剛開始。
好事多磨
戶外真人秀向來以高難度制作著稱。在節目的創意策劃階段,《中國爸爸》主創已經對諸如自然條件惡劣、工作強度巨大以及體能承受的極限等可能出現的問題做了充分預估。但開始執行后,他們發現最困難的居然不是錄制,而是辦簽證。
在中方導演劉俊毅印象中,辦簽證難的事例多如牛毛。他們在辦理赴美簽證時,前后拖了幾個月,當時節目組把所有編導的資料全部遞交到美國使館去了,“誰的簽證能通過誰就去,不挑了”,但這個簽證最終也沒有辦下來;在辦理斯里蘭卡簽證時,恰逢斯里蘭卡參贊即將卸任,簽證問題被人為地擱置下來。為盡快解決這個事情,劉俊毅特地寫了封書法作品贈給參贊,并表示這是中國人民對斯里蘭卡的深情厚誼,參贊最終被打動,加快推進了簽證辦理的速度。
除了需要面對與其他人一樣的困難外,《中國爸爸》自身的節目特質又給主創在簽證辦理時帶來了新麻煩。
這個節目的情緒高潮點,是在孩子經歷重重考驗后,找到父親并與之相見的那一刻。為了保證那個瞬間情緒效果的最大化,節目組明確要求,不能讓爸爸事先知曉孩子的動向。這就大大增加了辦理簽證的難度,因為根據許多國家的規定,兒童簽證的辦理,需要父母雙方同時簽字。該節目導演高晨陽透露,《中國爸爸》因此錯過了很多貼合節目定位的孩子。比如一個在德國打拼的中國爸爸,開了一家很大的燈具公司,和女兒的感情也很深厚,但節目組為小女孩辦簽證時,德國使館要求孩子的父母雙方簽字,節目組被迫放棄了這個孩子。再如,在迪拜,只有監護人親自陪同,孩子才能被帶出關,因此盡管節目組已經帶著孩子來到了該地,最終也未能拍成。
在拍攝古巴那期時,導演組以為終于可以“說走就走”了,因為古巴是為數不多的對中國免簽的國家之一。但他們卻忽視了一件事:團隊中還有韓國人,而古巴還未與韓國建交。于是,新問題又出現了。類似這樣在辦理簽證時的一波三折,數不勝數。
除了簽證,邀請范冰冰等明星參加節目也頗費了一些周折。據劉俊毅透露,范冰冰對參加真人秀節目很慎重,一開始是拒絕的。但節目組并沒放棄,三番五次約她的經紀人協商。當范冰冰完整地看過節目宣傳片和方案后,被節目所體現的真情實感所打動,當即決定參加節目的錄制。
“失控”的真人秀
有一種說法認為,真人秀最大的魅力是“失控”,這得到了很多電視人的認同。這種“失控”其實是節目創作者在既定邏輯的設計下,所刻意追求的效果,是一種意料之中的“失控”。
但在《中國爸爸》制作過程中,意料之外的“失控”卻頻頻發生。有件事讓高晨陽現在回憶起來,還心有余悸。在錄制贊比亞那期時,由于制片和地接在具體行程上沒有做好溝通,導致主創剛到贊比亞的第一天,沒訂到酒店。工作人員只好坐在兩輛大巴上,四處去找住的地方。但由于贊比亞的GPS信號非常差,導航失靈了,兩輛車不知不覺誤闖進贊比亞荒無人煙的國家公園里,期間,工作人員不斷下車討論路線走向。當他們終于開出國家公園,找到了一個小旅館后,被當地人告知,國家公園隨時都有野生動物出沒,他們下車討論行程是非常危險的事,工作人員聽完后都驚了一身汗。
和贊比亞一樣的許多非洲國家,都有大量中國援助的項目在建,因此有非常多的“中國爸爸”長期離家在這里工作,從主題呈現的角度來說,選擇非洲國家拍攝也能很好地體現中國對世界的貢獻。在策劃之初,節目組就確定在非洲至少拍攝三期。但人算不如天算,剛剛結束在贊比亞的錄制,埃博拉疫情便爆發了,它呈現出不可遏制的勢頭迅速在整個西非蔓延。因此,《中國爸爸》原定在尼日利亞拍攝的節目,也被迫放棄,主創提前結束了非洲之旅。
參與委內瑞拉那期節目錄制的導演王璽,回憶起制作過程也是“槽點”頗多。赴該國之前,他們被告知只要有孩子簽證和出生證明復印件,就可以“順利過關”。但當他們帶著這兩件東西來到機場時,卻被要求出示孩子出生證明的原件,要知道,那會兒離登機還有15分鐘。來不及過多解釋,制片迅速聯系還在公司的同事驅車去大使館取證明原件。慶幸的是,航班“配合”地晚起飛了幾十分鐘,給他們爭取到了寶貴時間。
剛到委內瑞拉時,恰逢當地政治局勢急轉直下,甚至在節目錄制的中鐵集團項目部里,還發生過三次綁架事件。為了保證節目組的人身安全,中鐵集團特地雇用了委內瑞拉國民警衛隊來為錄制保駕護航,在節目最終呈現的畫面中,依然可以看到一排持沖鋒槍的戰士。
如果把節目組在海外錄制的花絮剪輯播出,本身就是一個精彩的“真人秀”。在巴西,同行的韓國導演當街被一個搶劫犯用槍頂著腦袋要求交出錢財,最后導演把所有值錢物品都給了他才算了結;在斐濟,有一次節目組正在拍攝,突然出現了一批人將他們控制住,這些人以一些奇怪的條例為由,要求沒收拍攝器材,節目組通過聯系大使館才解決了此事;在委內瑞拉,為了拍攝孩子和爸爸在海邊游泳的鏡頭,攝像忘我地在甲板上不斷后退,不小心掉到了海里,幸虧在淺海域,才沒有發生太大的危險;在古巴,由于該國對無線通訊器材管制非常嚴格,其拍攝許可證很難拿到,許多制作設備包括手機、對講,都不能擅自使用,后經節目組與當地政府反復協商、并依靠當地電視臺溝通協助,終于使得錄制順利開始。
戶外真人秀的制作,對體能的考驗也非常大,更何況《中國爸爸》是在海外錄制。據黃琴透露,在南美拍攝時,由于這些國家和中國的時差很大,節目組往往白天錄制結束,夜里還要和國內團隊對接,晝夜顛倒的作息讓攝制組的很多人體能透支。王璽就因為水土不服,高負荷工作而連續發高燒,但也只是咬咬牙挺了過來。另外,還有一些國家的衛生條件非常差,節目組的人員經常是十幾天和衣而睡,即便如此,他們在早上起床時,也經常發現滿鞋子的蟲子。
盡管經歷了這么多未知的困難與挑戰,導演組至今回憶起來,依然覺得非常難忘與美好,這成為了他們一輩子都抹不掉的記憶。
摩擦,摩擦
談及臨時接手《中國爸爸》時的心態,劉俊毅坦言:“壓力不大,但比較擔心跟韓國團隊的合作”。
劉俊毅曾在其他真人秀項目中多多少少和韓國團隊有過接觸。一方面,他對韓國團隊在戶外真人秀領域積累的經驗,以及在操作執行中的工業化流程表示欣賞認同,另一方面,他又深知兩國由于國情背景、文化心理上的差異,不可避免地會在真人秀操作理念上存在分歧。
果不其然,在選擇孩子階段,雙方就出現了標準上的不一致。韓國的戶外真人秀綜藝化傾向較為濃厚,因此他們在選擇孩子上,也偏愛長相漂亮可愛,有表現力,不怵鏡頭的孩子。而中方導演則認為,應該在基于真實的基礎上,選擇那些有特點、辨識度高的孩子,哪怕他們面對鏡頭會羞澀,因此,對于一些電視上的“常客”,他們堅持不選。
韓國團隊的優勢是其制作工業化、標準化水平較高,執行力也非常強,通常他們制定好流程后,會嚴格按照臺本設計的步驟有條不紊地推進。這自然會讓拍攝的效率大大提升,但有時也會使得工作方式不夠靈活變通。例如,當拍攝期間遇到孩子突然哭泣,中方導演通常會不干預,繼續拍,而韓方則會選擇停拍,等著孩子情緒平復再繼續。
在錄制尼泊爾那期節目時,恰逢那位中國爸爸當地的同事結婚,邀請他和孩子一起去參加,中方導演認為這是一個難得展現父子情深的機會,同時也能對當地風俗做一些展示。但韓方導演不同意,因為這一環節事先在臺本中并未做設計。后來,在中方的堅持下,這個過程終于被紀錄,其最后呈現的效果也非常好。
另外,韓國團隊喜歡在孩子尋父過程中以及父子相見后,設置一個個任務或游戲,以此來增強可看性。中方導演則認為,任務可以有,但必須適可而止,因為從最初對節目的風格定位上,主創就已經明確,不能偏向游戲和娛樂,而應該更多對真實情感做細膩展現。
在拍攝進度上,韓方追求“短平快”,盡量壓縮時間。最初他們計劃孩子和父親相見后,只拍一天就走。但中方導演強烈反對,他們認為節目本身就是要展現一個孩子尋父、相見、開心、離別的完整過程,必須要有一個時間的累積和情緒的鋪墊,才能讓真實的情感迸發,盡管這最終會增加預算,但也是必要的。
不過,總體而言,中韓雙方在合作過程中更多地還是順暢和愉悅的。畢竟大家為了一個目標而在共同努力,即使出現一些觀念上的交鋒,雙方也會心平氣和地溝通,中方編導通常還會以個人經歷向韓國導演解釋中國人的文化傳統和民族心理,以此讓對方更好的理解中國和中國觀眾。
總有一種力量,讓你淚流滿面
與其他導演相比,王璽在參與《中國爸爸》這個項目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這種優勢源于她和孩子相似的情感體驗:她也有一位在海外工作的爸爸。
王璽的爸爸是葛洲壩集團的員工,如今在巴基斯坦工作。在她很小的時候,爸爸就不在身邊,上中學之后,爸爸就遠赴海外工作,至今也只是一兩年才能見上他一面,因此,對這份離別之情以及父愛的深沉厚重,王璽有更真切的體會。錄制時,她經常被感動得不能自已,而后期編輯時,她也不止一次地落淚。
當然,在現場被打動的還有很多人。王璽記得,在一次錄制的過程中,翻譯拿著對講給韓國攝像師翻譯現場的信息,沒說幾句話她就從耳機中聽到了抽泣聲。在拍攝斯里蘭卡那期時,為了給那位爸爸制造不期而至的意外驚喜,節目組特地在這個爸爸想念兒子動情之處,讓兒子出現。當他的兒子從遠處沖著他大聲喊出“爸爸”時,周圍許多人和這位爸爸一樣,瞬間淚奔。
劉熙晨至今還記得讀大學時,聽到過一位美國專家給電視下的定義:電視是打動人情緒的機器。《中國爸爸》在傳播中很好地詮釋了這句話。節目在春年前開播后,劉熙晨找到了擁有中國航空數碼媒體市場超過90%占有率的航美傳媒,他希望可以通過航美傳媒將節目在飛機上播放,可是當時航美傳媒的節目表已經排滿,似乎只能拖到年后才能對《中國爸爸》編播。當航美傳媒節目部總經理貢立看完節目后,整個人“沸騰起來了”,他立馬決定把其他節目撤下,換上《中國爸爸》。
《中國爸爸》所選擇的素人基本都是中鐵股份有限公司、中國機械設備股份有限公司等機構的員工和家人,拍攝中節目組也得到了這些單位的大力支持。春節前,中國機械設備股份有限公司組織了200多名中層以上干部,以觀看《中國爸爸》的形式,上了一次特殊的黨課。在開始之前,每個干部的面前還專門發放了一包紙巾。片中那些中國爸爸的家國情懷與鐵血柔情深深觸動了在場的人,紙巾最后幾乎都用光了。
第一季《中國爸爸》如期結束,不出意料,它擊中了很多觀眾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它也讓主創堅信,即使沒有娛樂元素,節目依然會受到觀眾喜愛。劉熙晨表示,《中國爸爸》會拍攝第二季,具體事宜目前還不能確定,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們會繼續堅持真情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