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歌
造訪一座陌生的城市,轉過幾個街角之后,眼前的景象讓你目瞪口呆:令人目眩的霓虹光暈,黃昏勾勒出的高樓輪廓,那些你叫得出名字的店鋪,街上車水馬龍,一切看起來都那么熟悉。你的全部感官都在大聲叫喊著,你絕不是第一次站在這個位置。然而你的大腦卻清醒地對你說,這一切絕無可能。
這是怎么回事?你不停地問自己。難道是前世回憶?或是鬼魂附體?是我真的來過這里卻不記得了?還是我的記憶在跟我開玩笑?
稍縱即逝的戰栗
這并不是恐怖電影片段,這種體驗60%~70%的人都曾經經歷過。1876年法國科學家Emile Boirac第一次將這個現象引入科學研究領域,并給它起了一個很拉風的名字——deja wu(即視感)。即視感通常情況不是指見到或者經歷過的熟悉景象其實并不曾發生過,它常常跟“前認知體驗(precognitive experfence)”相混淆。即視感現象常常只持續10~30秒,它比錯誤記憶或者藥物副作用導致的類似即視感現象持續時間短很多,總能夠被理智帶出這種“陌生的熟悉感”中。
那么,為什么我們會產生這種奇妙的經歷?我們被自己的記憶愚弄了嗎?如果連自己的記憶都不可靠,我們還能相信什么?不要恐慌!科學家們已經對此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并且提出了很多有意思的假設,來幫助我們應對這種手足無措的熟悉感。
神經搭錯了線?
“這天仙一樣美麗的妹妹,我一定在哪里見過!”當賈寶玉信心滿滿地對著林黛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如果不是跨時代的酒吧搭訕高手,就有可能是經歷了一見鐘情的電火花所導致的即視感。我們知道,大腦是由數百億神經細胞組成的,每個微小的神經細胞伸出更加細微的神經突觸和相鄰的神經細胞連接,通過釋放或接受帶有不同電荷的神經小分子物質來進行溝通,這些神經放電就是它們的通用語言。它們組成了遠比集成電路繁復很多的大腦神經網絡,短期或長期地儲存著我們的海量記憶。當我們需要提取某段已經儲存在網絡里并形成“記憶印痕”的記憶時,一條和記憶編碼時相似的神經網絡回路被喚醒,保證我們能夠在大腦內再現當時的場景甚至情感。請想象,如果這種記憶提取機制產生了故障,會發生什么事呢?
我們的大腦皮層分為幾塊較大的區域,其中位于兩耳上方的區域被稱作顳葉,其深處有一個叫做海馬體的月牙形結構。別看海馬體體型纖細,如果沒了它我們就再也無法記住新的知識,認識新的朋友,我們大腦中的時間就會永遠停滯。1997年斯坦福大學的John D.E.Gabrieli博士發現海馬體的作用還在于有意識情況下的記憶提取,而海馬體相鄰的另一個腦區——海馬旁回,則對我們進行熟悉感的判斷很有幫助。對癲癇病人的研究將這些腦區結構和即視感聯系了起來:在癲癇即將發作之時,很多癲癇患者都經歷了強烈的即視感現象。癲癇的發作來自于神經異常而強烈的自放電現象,而發病的起始點(病灶)多發生在海馬體。所以癲癇發作前當海馬體神經細胞小規模放電時,有很大的概率觸發一些本不該被觸發的記憶回路,導致過去的記憶和眼前的場景混淆在一起,誘發熟悉感的無差別體驗,產生即視感現象。事實上,癲癇導致的即視感現象遠比一般的即視感強烈很多,致使很多患者堅信他們確實經歷過那些不曾發生的事件。除此以外,很多精神類疾病也會產生類似即視感的癥狀,例如焦慮癥、抑郁癥、精神分裂癥等。
即使在健康人群當中,這種神經偶爾搭錯線的情況也時有發生。波士頓Veterans醫院的Robert Efron博士在1963年提出一個“雙重處理理論(dual processing)”,又叫視覺延遲(delayed vision),它主要和左側顳葉分類輸入信息的功能相關。左側顳葉同時還接受右側顳葉傳來的信息,但是有著幾毫秒的延遲。倘若這第二個信號因為某些原因延遲得更久,大腦很有可能會給這個信號印上一個錯誤的時間標記從而將它登記為發生在過去的記憶,即視感由此而生。
都是注意力惹的禍?
上世紀初弗洛伊德曾經使用記憶扭曲現象(paramnesla)來解釋即視感,他認為這種經歷源于和壓力事件相關的受壓抑欲望或非正常記憶——但顯然心理學現象并不能都簡單粗暴地歸結于欲望壓抑。《即視感體驗:認知心理學研究》的作者,南方衛理公會大學(South Methodist University)心理學教授Alan Brown曾經在學生中做過一個實驗,當這些學生密切注視著電腦屏幕時,一些景色圖片以每張10-20毫秒的速度快速閃過——這個速度保證了大腦能夠記憶圖片的顯著信息,卻不夠時間被意識所覺察。之后當這些學生再次看到圖片時,看到屏幕預先閃現過這些圖片的學生都覺得圖片似曾相識,盡管他們從不曾到過這些地點。Alan Brown教授將此解釋為“手機理論(cell phone theory)”,又稱為“分裂的注意力(divided attention)”,也就是說當我們的注意力被分散時,我們的潛意識已經觀察了周圍的環境,意識卻還沒有跟上。而當我們終于能夠集中注意力到眼前事物時,因為潛意識已經事先感知過了,我們就會產生這種異樣的熟悉感。以開篇的場景為例,當你轉過那個神奇的街角時,你的注意力很可能首先被擦身而過的美女或者帥哥所吸引,此時你的意識還停留在那個充滿魅力的背影上,你的其他感官和大腦已經開始忙著提取環境中的聲響、氣味、色形。當你的注意力終于回到周圍環境時,盡管你的意識告訴你這一切都是陌生的,你的潛意識其實已經對它極其熟悉了。那稍縱即逝的困惑很可能就源于這分離的注意力導致的意識和潛意識的認知差。
記憶在說謊?
荷蘭精神病學家Hermon Sno認為記憶好比全息影像,只要存在一個微小的片段就可以重塑整個記憶的三維圖像,這個理論被稱為全息影像理論(Hologram theory)。但可以利用的片段越小,重塑后的全息影像就會越模糊。他認為當環境中某些細節(聲音、氣味等)和已經儲存在記憶里的元素相似時,大腦會以這個細節為重點試圖重塑整個記憶,這一過程很可能誘發即視感。也就是說,我們確實對于場景中的某個細節是很熟悉的,只是大腦在重望記憶碎片時讓我們誤以為整個場景都是熟悉景象。除此之外,我們曾經在書中讀到或者電視上看到的場景也會進入我們的記憶。假以時日,即使我們已經不記得讀過或者看過這些內容,它們依然深深地印刻在記憶系統中。那么當我們真實地站在書里或者電視上描述的地點時,仿佛是命運的邂逅,實際上只是這些媒體給我們制造的“記憶預演”而已。
一些相當有趣的研究還將“前認知夢(precognitive dreams)”和即視感聯系起來。英國航天工程師J.W.Dunne,瑞士科學家Arthur Funkhouser和美國科學家Nancy Sondow先后發現了10%以上的被試都報道過夢境中的事件或場景和之后發生的事情或地點有高度相似性,而后者往往引發強烈的即視感——因為已經在睡夢中經歷過了。
由此可見,即使沒有出現生理學病變或注意力轉移,僅是環境中的小細節、媒體中學到的知識,甚至隨機的夢境,都有可能帶來這種奇妙的即視感。千萬不要被這種體驗所嚇到,它很可能只是我們的記憶系統開的小玩笑——可不要因為天天使用我就覺得我沒什么了不起,我的功能復雜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