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西姆：將古典音樂進行到底

胡越菲

身高2.07米，有著典型東歐男人的俊秀臉龐，帶著點兒邪魅的微笑，再加上染發、耳環、紋身，馬克西姆一直以這樣一副流行男歌手的形象出現在公眾面前。他指尖下的音樂也如他的外表一樣，跨界、激情四射、動感十足，有著“鋼琴界的瑞奇·馬丁”之稱。

然而，在最新專輯《游弋黑白》（Mezzo E Mezzo）中，馬克西姆卻以一種完全古典的方式演奏了全套穆索爾斯基的《圖畫展覽會》。面對“是否將從此回歸古典樂”這樣的疑問，他毫不猶豫地表示“我從未離開過古典界”。他似乎下定了決心，誓將古典音樂進行到底。

原來古典樂也可以這樣玩

馬克西姆·姆爾維察（Maksim Mrvica）1975年出生在克羅地亞的亞德里亞海岸一個名叫希貝尼克的小鎮，從小接受了非常嚴格的鋼琴訓練。他九歲開始學習鋼琴，隨即便展現出他在鋼琴演奏上的過人天賦——同一年就進行了公開表演。僅僅三年后，他便舉行了自己的首場協奏曲音樂會，和一個法國交響樂團合作演奏了海頓的《C大調鋼琴協奏曲》。

1990年，克羅地亞和塞爾維亞之間爆發了戰爭。在馬克西姆居住的小鎮上，每天都有手榴彈爆炸聲，音樂學校不得不停課兩年。不過，他和他的導師都認為應該繼續進行音樂學習。在地窖受困之后的時間里，馬克西姆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就是專心練琴，還在戰火中舉辦音樂會，宛如電影《鋼琴師》里的劇情。在和平世界生活的人們是永遠無法真正體會到戰火紛飛歲月的凄慘的，在那樣危險的環境中，唯一支撐馬克西姆的就是他的鋼琴。“你不能因此而停滯不前——你必須生存下去，鋼琴就是我的唯一。”

盡管環境如此惡劣，馬克西姆還是在薩格勒布（今克羅地亞首都）獲得了第一個比賽冠軍。雖然后來他又獲得過數不清的、比這高得多的榮譽，但馬克西姆始終認為這是他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個獎項，是最大、最難忘的一個勝利。他在薩格勒布音樂學院度過了五年的時光，師從意大利鋼琴大師米凱蘭杰利的弟子弗拉基米爾·卡潘（Vladimir Krpan）教授。不久，馬克西姆與其他同時代的克羅地亞鋼琴家一起錄制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張專輯、現代鋼琴小品《手勢》（Gestures）。他本來想這張唱片只要能夠像其他一般的唱片那樣陳列在唱片店里就心滿意足了，沒想到《手勢》成為了克羅地亞當年最暢銷的古典音樂唱片之一，馬克西姆甚至因此而受邀在博靈（Porin）音樂頒獎典禮的開幕式上演奏——這個頒獎典禮被譽為“克羅地亞的格萊美獎”，如此殊譽極少會給予一個古典音樂家。馬克西姆在那次頒獎典禮中共囊括四項大獎，其中包括“最佳古典音樂獎”。

隨后，馬克西姆又進入布達佩斯的李斯特音樂學院繼續學習。1999年，他獲得魯賓斯坦國際鋼琴大賽的頭獎。2000年，他到巴黎跟隨伊戈爾·拉茲克（Igor Lazko）學習。2001年，馬克西姆獲得了巴黎龐托斯鋼琴大賽的頭獎，這成為了他事業的轉折點。當他回到克羅地亞后，他發現自己已經成為了媒體關注的焦點，有著數不清的電視節目和訪談等著他。他在薩格勒布市擁有兩千個席位的利辛斯基音樂廳舉行的演奏會盛況讓人嘆為觀止，舞臺布景包括鐳射燈、干冰和巨大的電視墻，而觀眾中有一半人的年齡都小于三十歲。

2002年，馬克西姆受到了克羅地亞音樂才子赫吉克（Tonci Huljic）的注意，后者將他介紹給音樂經紀人梅爾·布什（Mel Bush）。當時梅爾正在尋找一個年輕有為的鋼琴家，馬克西姆的才華讓他贊嘆不已，他意識到馬克西姆在古典、跨界、流行樂方面有著巨大的潛力，于是很快與他簽約，并由EMI制作發行了他的第二張超重量級專輯《鋼琴玩家》（Piano Player）。這張專輯對亨德爾和肖邦的作品做出了很大的改變，把原來嚴肅的古典音樂與流行樂、電子樂結合在一起，使聽眾意識到“原來古典樂也可以這樣玩！”這張專輯一經發售就大獲好評，在全球尤其是亞洲地區大獲成功，在中國大陸、新加坡、印度尼西亞等地的音樂唱片銷量中都獲得了金獎，在中國香港更是獲得了雙白金獎這個香港音樂界銷售量的最高榮譽，一直以來都只有極少數的外國音樂家專輯能在香港獲得這么大的成功。《鋼琴玩家》的成功令馬克西姆在國際上的聲望大幅度提升，他于2003年至2004年在亞洲舉行了大規模的巡回演出。2004年，馬克西姆還被雅典奧運組委會選中，彈奏了奧運會主題曲《奧林匹克之夢》（Olympic Dream）。

古典音樂家也可以很時尚

光從馬克西姆的外表來看，大概沒人會相信他是一個古典鋼琴演奏家。他身高2.07米，有著典型東歐男人棱角分明的俊秀臉龐，帶著邪魅而又有點玩世不恭的微笑，挑染的長發，一身休閑的狂野勁裝，再加上耳環、項鏈、紋身，看上去倒像個偶像流行男歌手，酷味十足。“我討厭老套的固定模式（stereotype），古典音樂家和他們的音樂總是一種非黑即白的形式，那樣太嚴肅了，我希望可以改變古典音樂的表現方式。”通常的鋼琴家大都以燕尾服的紳士裝扮亮相，但馬克西姆卻生來不喜歡穿西裝，“我想穿點其他顏色，綠色、藍色、黃色都可以”，然后他開始紋身，徹底改變自己的外形。追求時尚、動感、魅力是每一個現代都市人的生活內容，馬克西姆可以說將這種前衛而個性化的潮流發揮到了極致，“我想要表現出像我這樣努力練琴的古典音樂家，看上去也可以很時尚”。

在改變了外表之后，馬克西姆開始改變音樂本身。他不再將音樂嚴格地限定在某一個范圍內，“我不喜歡把音樂放在一個盒子里，說，這是流行，這是爵士，你可不能把它們搞混了。我喜歡探索沒有界限的音樂”。馬克西姆演奏的作品既有傳統的古典曲目，也有與現代流行元素相結合的跨界音樂，代表作有《克羅地亞狂想曲》《出埃及記》《凱旋》等。在演奏一些古典曲目時，馬克西姆的表現方式和內在感覺都是一種現代音樂的氣質風范，其中尤以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野蜂飛舞》最為旋律化，每當聽到這樣的音樂響起，人們都會感受到他指尖跑動的速率和身心所迸發出的激情，似乎全身的每一個脈搏都有一種律動感。馬克西姆與時代步伐結合得相當緊密，他的演奏充滿了澎湃的熱力和無處不在的節奏感。他也被譽為“鋼琴界的瑞奇·馬丁”和“世界上彈奏鋼琴最快的人”。

毫無疑問，馬克西姆是一位才華橫溢的鋼琴家。他打破了古典音樂的傳統模式，利用現代流行化的演奏法，淋漓盡致地展現出音樂中節奏的快感和情緒的張揚。他的演奏會突破了鋼琴聽覺藝術的局限，將視覺與聽覺完美地結合起來，運用嫻熟的技巧和酷炫的表現方式，再加上一些視覺元素，讓觀眾在聽覺的享受之外更有一種視覺上的沖擊力。這種顛覆性的演出用“炫”字來形容確實不為過，因此也俘獲了世界各地眾多的樂迷。馬克西姆說他總是想嘗試些與眾不同的表現方法，但這只是為了營造出一個讓人激動的氣氛，“等我開始彈鋼琴時，鐳射燈就得停下來，我不想有任何東西干擾我的演奏，以及聽我演奏的觀眾”。

用一種“跨界”的方式來詮釋古典音樂往往是充滿爭議的，很多古典藝術家非常激烈地反對這種演奏方式，他們認為演奏古典音樂就應該用最忠實于作曲家原來意圖的方式，比如要演奏巴洛克的音樂，就最好是使用早期樂器來“重現”那時的音樂。對此，馬克西姆表示他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我覺得這要看情況，不同的藝術家對藝術有著不同的訴求。有一些古典鋼琴家，比如霍羅維茨就改編過很多鋼琴作品，因為他相信他自己是可以改變樂譜的那個人。”

和安靜的古典音樂會相比，跨界音樂會的觀眾反應往往比較夸張、吵鬧，一開始，這讓古典音樂家出身的馬克西姆非常不習慣。“我記得我第一次在香港演出時，由于我之前已經在那兒獲得了雙白金獎，整場演出從頭到尾觀眾就沒有停止過尖叫。我當時相當震驚，花了很長時間才讓自己從觀眾的尖叫聲中調整過來，并習慣于這種觀眾們在跨界音樂會上的反應。”如今，馬克西姆對演出時的各種舉動非常寬容，即使是主持人在他還未結束演奏時就走上舞臺、企圖說話，他也能不為所動，泰然自若。“記得有一次我在印度尼西亞還是菲律賓演出時，我彈了一首肖邦的作品，那是一首非常安靜、美妙的夜曲，純粹的古典詮釋，沒有其他伴奏、燈光。但是下面的觀眾卻開始發出‘嗡嗡嗡’的贊嘆聲，我也可以接受，因為這就是他們給予回應的方式。”馬克西姆說，無論是做音樂還是做人，他都要成為一種潮流的引領者，要有自己個性化的東西。也許，正是這種鮮明的個性，才使得他從眾多優秀的藝術家中脫穎而出。

一半是古典，一半是流行

馬克西姆的新專輯名叫《游弋黑白》（Mezzo E Mezzo）。“Mezzo E Mezzo”在意大利語中是“一半、一半”的意思，指這張專輯中有一半是跨界曲目，一半是古典曲目。也許因為馬克西姆跨界的形象太過根深蒂固了，面對“這是否是你回歸古典樂界的一個標志”這樣的疑問，他忙不迭地澄清道“我從未離開過古典樂界”。“我只是更加專注于古典，在未來的演出中加大古典音樂的分量，讓大家有另一種視角看待鋼琴音樂。”2014年，馬克西姆在日本舉行了三次巡演，三次都是完全不同的風格。“首先是和我的樂隊一起演奏跨界音樂，然后和古典交響樂團一起演出協奏曲，最后是我一個人開獨奏會，這一切都是在同一年內發生。”他頗有些得意地介紹道，“因為有那么多人喜歡我的跨界音樂，我可以在同一時間內做這兩種完全不同的音樂”。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將自己一半、一半的形象進行到底，展示自己的兩面藝術風格，尤其是突出“古典”的一面。

事實上，馬克西姆從未停止過舉辦古典演奏會，在純粹的古典音樂廳，演奏肖邦、拉赫瑪尼諾夫、柴科夫斯基等人的作品。“音樂會的舞臺布置和傳統的古典音樂會完全相同，非常安靜，只有我、鋼琴和音樂。”談話中，馬克西姆不斷強調著“Completely”或者“Pure”這樣的字眼，來打消記者的疑惑。“我希望給我年輕的聽眾，尤其是聽我跨界音樂的聽眾一個機會，進音樂廳來聽一聽真正的（Proper）古典音樂。”

在新專輯《游弋黑白》中，馬克西姆以古典的方式演奏了全套穆索爾斯基的《圖畫展覽會》。這套鋼琴組曲的創作契機是穆索爾斯基的密友、畫家和建筑家維克多·哈爾德曼（Victor Hartman）在圣彼得堡的美術學校舉辦的繪畫遺作展覽會。《圖畫展覽會》由與“圖畫”相關的十首小品以及有間奏功用的“漫步”主題組合而成，其配合之佳表現了穆索爾斯基大膽的獨創性，這種直截了當的表現方式對后來的法國印象派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馬克西姆說《圖畫展覽會》是自己從小就非常喜歡的作品。“每一幅畫都是一個故事，我喜歡有故事的音樂。”雖然和他短小精煉的跨界作品相比，這部組曲總長達幾十分鐘，但馬克西姆并不擔心他的聽眾會覺得太長了。“《圖畫展覽會》不像奏鳴曲，有好幾個樂章，每個樂章都要持續十幾分鐘。它由許多小曲組成，每首三四分鐘的小曲性格都不同，而且發生得很快，有很多不同的元素可以吸引聽眾的注意力。像勃拉姆斯的奏鳴曲，一共四十分鐘，那才叫長，聽眾很難保持注意力，穆索爾斯基則完全不同。”

馬克西姆表示，演奏古典作品要比演奏跨界作品難得多，復雜得多。“演奏流行、搖滾音樂時，我的身后有樂隊，演奏方式比較夸張，音樂力度的級別比較簡單，可能也就強、弱、極強等，因為伴奏的聲音很大，音樂也沒什么色彩。而古典音樂則有很多層次，其中每一個音都包含了不同的意思，因此我的注意力必須非常集中，演奏起來需要冷靜的思考。”

如今，這位玩酷不羈的鋼琴家熟練地游走于古典與流行之間，沒有絲毫障礙。2015年5月到6月，馬克西姆將在中國舉行古典音樂會的巡演，演奏新專輯中的穆索爾斯基《圖畫展覽會》等作品。他自稱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很少對自己的演奏感到滿意，因此會不斷給自己壓力，去更勤奮地練琴。“我覺得無論你做什么，都必須充滿熱情，相信你所做的事情，這樣你早晚會得到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