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浩峰

日版芭蕾舞劇《白毛女》上演, 63歲喜兒跳滿全場。
眾所周知,革命芭蕾舞劇《白毛女》系1964年上海舞蹈學(xué)校根據(jù)同名歌劇改編而成的。然而,許多人或許并不見得知道,最早版本的芭蕾舞劇《白毛女》,卻是由日本松山芭蕾舞團排演的。
早在1955年7月,日本松山芭蕾舞團喜兒的扮演者松山樹子,即應(yīng)邀訪問中國。她繞道當時的列寧格勒以及莫斯科,來到北京。1958年3月,松山芭蕾舞團《白毛女》舞劇團隊則第一次來到中國,并得到毛澤東接見。
回看歷史,日本觀眾的新中國印象,某種程度上是從芭蕾舞《白毛女》開始。可以說,海外觀眾的新中國印象,某種程度上有賴于一些藝術(shù)團體排演的中國劇目。
松山樹子和芭蕾外交
松山芭蕾舞團之得名,有賴于舞蹈家松山樹子。1948年,松山芭蕾舞團成立,此時,距離1945年延安魯迅藝術(shù)學(xué)院集體創(chuàng)作歌劇《白毛女》不過三年。
1950年,電影《白毛女》攝制完成,1951年,影片獲得了卡羅維發(fā)利國際電影節(jié)特別榮譽獎。
1952年,日本左派社會黨眾議院議員帆足計、綠風(fēng)會參議院議員高良富、改進黨眾議院議員宮腰喜助一行訪華。中日兩國“一衣帶水”,然而,受時任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南漢宸邀請來華的帆足計等,卻繞行了大半個地球——以考察農(nóng)業(yè)為由,帆足計一行先訪問丹麥,再途經(jīng)莫斯科,才來到北京。

松山芭蕾舞團歷年演出海報。
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日本國會議員首次到新中國進行訪問。時任中國總理周恩來向帆足計贈送了電影《白毛女》拷貝。當時日中友好協(xié)會的宮崎世民等在日本各地作訪華報告,并將帆足計帶回的《白毛女》用以上映。
共同創(chuàng)辦松山芭蕾舞團的清水正夫、松山樹子夫婦,在觀看了電影《白毛女》之后,被人類戰(zhàn)勝苦難走出苦難積極向上的精神感動,由此排演了芭蕾舞劇《白毛女》。
提及松山芭蕾舞團排演的《白毛女》,不得不提到歌劇《白毛女》。畢竟,《白毛女》源自中國,系根據(jù)1940年流傳在晉察冀邊區(qū)一帶“白毛仙姑”的民間故事傳說,由魯迅藝術(shù)學(xué)院加工改編成歌劇《白毛女》。按照文碩著《中國音樂劇史(論綱卷)》的說法,歌劇《白毛女》在音樂上“多半取自河北、山西一帶現(xiàn)成的、流傳很久的民間音樂,如《小白菜》《青陽傳》和另外的一些梆子戲的曲調(diào),優(yōu)美動聽,膾炙人口的‘北風(fēng)吹’和‘扎紅頭繩’這些名曲便是直接拷貝原調(diào)”。
1952年底,時任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主席田漢先生給松山芭蕾舞團寄去厚厚的歌劇《白毛女》劇本、樂譜及舞臺劇照。日本作曲家林光參考歌劇《白毛女》的樂譜,創(chuàng)作了芭蕾舞《白毛女》的音樂。清水正夫改編劇本,扮演喜兒的松山樹子設(shè)計了銀灰布料的貼身舞臺裝。松山樹子的舞臺裝設(shè)計,與之前中國歌劇《白毛女》中肥腿棉褲的裝扮不同,更適合芭蕾舞的表現(xiàn)形式,由此也影響到了之后中國革命芭蕾舞劇《白毛女》的造型。
經(jīng)過近三年的反復(fù)排練,松山樹子的《白毛女》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了。然而,要想在東京進行芭蕾演出,錢,恰恰是一道邁不過去的坎。而且,就像如今在上海申請一張“滬”字車牌一樣,光有錢還不行。因為當時的東京劇場非常少,所以演出單位必須先交錢,然后排隊抽簽,幸運者才有可能抽到劇院演出時段。錢的問題,是清水正夫、松山樹子夫婦靠抵押房產(chǎn)來解決的。接下來的問題,交給運氣。
運氣往往眷顧有準備的人。清水、松山夫婦有幸抽到了兩個演出日。1955年2月12日,寒風(fēng)中的東京日比谷公會堂,室內(nèi)人頭濟濟。芭蕾舞劇《白毛女》首演。此乃世界上唯一演出中國劇目的外國芭蕾舞團。清水回憶道:“那天天氣非常冷,但是觀眾人山人海,連補座都沒有。”松山說:“謝幕的時候,觀眾的掌聲經(jīng)久不息。我看到前排的觀眾都流著淚水,有的甚至大聲地哭了起來,臺上的演員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都流著眼淚謝幕。”
隨后,1955年6月,在赫爾辛基舉行的世界和平大會上,松山樹子見到中國代表團團長郭沫若。在此前后,松山的芭蕾舞劇《白毛女》持續(xù)40多場演出,使得松山樹子在日本名聲大噪。盡管位于東京港區(qū)南青山的松山芭蕾舞團如今已是日本的一代名團,且演出過芭蕾名劇《天鵝湖》《睡美人》《胡桃夾子》《葛蓓莉亞》《堂吉訶德》《羅密歐與朱麗葉》,但論及其特色,于1980年代晚期上演的根據(jù)佛經(jīng)改編的《新當麻曼荼羅》以及1950年代首演的《白毛女》,是其看家之作。而芭蕾舞劇《白毛女》,亦于1958年由松山芭蕾舞團帶到了中國。周恩來特意把歌劇《白毛女》最早的主演王昆、電影《白毛女》主演田華找來,安排了中國和日本三位“白毛女”的團聚。
1964年,松山芭蕾舞團第二次訪華演出時,全體演員受到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接見。松山樹子曾回憶道:“在和毛主席交談過程中,他多次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們是老前輩了!’毛主席稱我們?yōu)槔锨拜叄覀兒茈y為情,這是由于中國從這一年開始,全面開展了京劇現(xiàn)代化和古典藝術(shù)的改革,而我們則已經(jīng)把《白毛女》改編成了芭蕾舞。所以稱我們?yōu)槔锨拜叄源藖砉膭钗覀儭!焙髞恚缮桨爬傥鑸F的練功房,被日本報界稱為“東京的‘延安’”。
清水正夫后來當選為日中友好協(xié)會全國本部理事長。清水、松山夫婦的兒子清水哲太郎還到北京舞蹈學(xué)校學(xué)習(xí),并回國擔任松山芭蕾舞團的總代表。清水哲太郎的夫人森下洋子,從3歲開始學(xué)習(xí)芭蕾舞,在國際大賽上屢屢獲獎,也曾在北京學(xué)習(xí)過。1970年代,清水哲太郎、森下洋子夫婦,成為芭蕾舞劇《白毛女》的第二代主角。
1972年9月,中日正式建立大使級外交關(guān)系。當年7月訪問東京的上海舞蹈團也演出了芭蕾舞劇《白毛女》。據(jù)當時該團的小提琴手錢世錦回憶,負責接待中方芭蕾舞團的正是松山芭蕾舞團。錢世錦印象最深的是清水正夫的一把大胡子。“清水當時留著一把大胡子,據(jù)說他曾發(fā)誓,不親眼目睹中日邦交正常化就不把胡子刮掉。”錢世錦說。芭蕾舞劇《白毛女》,由此成為中日“芭蕾外交”的一段佳話。及至近年,當上海芭蕾舞團將《簡·愛》搬上英國舞臺,亦有媒體稱之為“芭蕾外交”。時過境遷,就歷史意義來說,“芭蕾外交”無出《白毛女》之右者。
深愛中國的那些藝術(shù)家
比起松山芭蕾舞團在日本首演《白毛女》來說,許多外國藝術(shù)家演出有關(guān)中國的劇目,則大多數(shù)在中國境內(nèi)。比如2001年6月,帕瓦羅蒂、多明戈、卡雷拉斯這世界三大男高音,于北京紫禁城聯(lián)袂獻唱,以支持北京申辦奧運會。在演唱了《今夜星光燦爛》《今夜無人入睡》《月亮河》等著名歌劇選段及歌曲以后,于返場階段,他們根據(jù)中國觀眾喜好,不僅又加唱了《我的太陽》,還以中文發(fā)音演唱了中國歌曲《康定情歌》等。之后,《康定情歌》幾乎成為了多明戈來華獻唱的保留曲目。
更廣為人知的,則是2013年春晚時,加拿大歌星席琳·迪翁演唱了中國歌曲《茉莉花》,隨后再演唱其成名作《泰坦尼克號》主題曲《我心永恒》(My heart will go on)。
按照音標發(fā)聲,終于能演唱幾段中文歌曲,使得這些歌劇演員和通俗歌曲演員贏得了中國市場的認可。而更大的挑戰(zhàn),則是對不通中文者來說,去演出一場中文戲劇,甚至,這戲劇還是古代的,唱詞念白都是古漢語。

坂東玉三郎在學(xué)習(xí)中國昆曲。

1955年國慶節(jié),周總理與三個喜兒(王昆、松山樹子、田華)在北京飯店合影。
日本國寶級歌舞伎大師坂東玉三郎就是接受挑戰(zhàn)者。
2001年5月18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巴黎宣布第一批“人類口頭和非物質(zhì)遺產(chǎn)代表作”名單,其中包括中國的昆曲藝術(shù),中國成為首次獲此殊榮的19個國家之一。2007年,在中國對外文化交流協(xié)會的協(xié)助下,坂東玉三郎來到中國觀看昆曲《牡丹亭》。在蘇州,他對昆曲名家張繼青的表演“一見鐘情”,于是開始跟隨張繼青學(xué)習(xí)昆劇五旦的表演技巧,特別是學(xué)習(xí)《牡丹亭》中杜麗娘的一些唱段。
令人吃驚的是,不出一年,作為歌舞伎大師的坂東玉三郎,已與蘇州昆劇院將中日版昆曲《牡丹亭》及歌舞伎《楊貴妃》搬上了日本京都的南座。作為日本最古老的戲院,南座見證了中國最古老的戲曲由一位日本戲劇大師演繹。這與當初松山芭蕾舞團排演《白毛女》具有同樣的意義。之后,坂東玉三郎又將中日版《牡丹亭》搬演到北京、上海。2009年11月,上海蘭心大戲院,記者曾經(jīng)觀看了坂東玉三郎版的《牡丹亭》。當時發(fā)現(xiàn)中日版《牡丹亭》改動了傳統(tǒng)《牡丹亭》中的某些細節(jié)。如【游園】中的唱詞“遍青山啼紅了杜鵑”,唱“遍青山”時坂東玉三郎朝遠處看,和傳統(tǒng)做法一致。唱到“啼紅了杜鵑”,卻將手指指往遠方,表示杜鵑開在山上,恰和梅蘭芳版的手勢、意思相反。根據(jù)他的解釋,因為在查閱資料時發(fā)現(xiàn),家庭種植杜鵑是從西方傳入的,當時中國只有野杜鵑,不可能開在庭院內(nèi)。
至于西方歌者諸如席琳·迪翁演唱《茉莉花》,除了在中國表達親和友好的意思,也確實能在西方觀眾中產(chǎn)生一定的共鳴。畢竟,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創(chuàng)作的《圖蘭朵》,演繹了一個西方人想象中的中國公主的形象,甚至吸收了中國江南民歌《茉莉花》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