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斐
沒有一個作曲家像讓·西貝柳斯那樣和祖國有著如此緊密的聯系,這不僅是因為他在文化上為民族獨立所作的貢獻,更是因為自己的獨特性。當然,西貝柳斯的音樂首先是屬于他本人的,但作曲家也常表示,他的音樂受到芬蘭大自然和祖國河山的影響,常常描繪著自然圖景。例如《第五交響曲》描述的是“小溪匯聚奔向汪洋”,《第六交響曲》總是“讓人想到冬日初雪”。更令人贊嘆的是西貝柳斯所獨具的一種強烈的聯覺能力,他可以將看到的景色或色彩融入到音樂中,轉換為自己特有的情感表達。通常情況下,靈感可以來源于一次登山旅行,例如《第四交響曲》便來自作曲家聽到的“風之‘嘆息’及暴風雨的咆哮”。此外也有較為具體的畫面,比如《第五交響曲》便摻揉了作曲家在日記中提到過的十六只天鵝展翅飛翔的景象。當時,芬蘭語和芬蘭文化受到了俄羅斯文化的沖擊,這強烈激發了西貝柳斯的愛國熱情。與他同時代的所有重要藝術家紛紛開始抵抗這種文化沖擊,這也成了西貝柳斯進行創作的強大支持和內在動力。
尋訪與作曲家相關的地方,來一次西貝柳斯朝圣之旅,遠比去那些積滿灰塵的博物館或神龕來得有意義。來到西貝柳斯曾生活過的芬蘭,使我對他的音樂有了更深的感觸,這種身臨其境的感動是無法取代的。這次朝圣之旅沒有那么艱難,也無需長途跋涉,你可以走訪作曲家出生的地方海門林納(H?meenlinna),那里有座小木屋,可惜屋里擺設寥寥,只有幾幅畫和一些樂器。你可以前往位于海邊的城市洛維薩(Loviisa),那里是西貝柳斯姑媽的居所,年輕的作曲家就是在那里愛上了音樂與自然的。隨后,你還可以前往卡累利亞(Karelia)探險,或是令西貝柳斯流連忘返的科里國家公園,那里對芬蘭人來說就像巨石陣一般神圣而莊嚴。
不過,西貝柳斯最主要的生活還是在首都,赫爾辛基。
我們探尋西貝柳斯的旅程,可以從赫爾辛基的著名景點露天自由市場(Kauppatori Market Square)開始,漂亮的商業大樓矗立在海港邊俯覽著海灣諸島。和很多受過教育的芬蘭人一樣,西貝柳斯說瑞典語。在他出生前不久,芬蘭語也有了自己的史詩——芬蘭民族史詩《卡萊瓦拉》(Kalevala)的書寫宣示了一度被輕視的芬蘭語的崛起,這是芬蘭民族對希臘語及挪威語的反抗,也是繼被瑞典語及俄語主導了幾個世紀后,重拾民族自信的標志。西貝柳斯曾就讀于一所芬蘭語學校,雖然他喜愛瑞典語詩歌,但《卡萊瓦拉》這部芬蘭語史詩激發他創作了諸多音樂作品,包括他的合唱和管弦樂巨作《庫勒沃》(Kullervo),以及最后一部偉大的音詩《塔皮奧拉》(Tapiola)。

在赫爾辛基大學讀書時,西貝柳斯無視法律課程,轉而去音樂院(Music Institute)學習,后來成為了音樂院的老師。如今,那兒已被命名為西貝柳斯學院(Sibelius-Akatemia),是一座坐落于安靜的曼海姆大道后方并不太顯眼的大樓。
位于赫爾辛基北面的是一個非常別致且交通方便的小鎮波爾沃(Porvoo),那里的建筑保留著傳統的木結構風格,并留存著中世紀時的鵝卵石街道。1891年,西貝柳斯正是在這里聆聽了當時著名的鄉村魯諾(Runo)歌手萊琳·帕拉斯科(Larin Paraske)演唱傳統的《卡萊瓦拉》旋律后,于1892年赴卡累利亞地區專門學習魯諾歌曲的創作,并更加堅定了創作以《卡萊瓦拉》為主題的音樂作品的念頭。西貝柳斯不會像沃恩·威廉斯或者巴托克那樣在作品中直接引用民間音樂,但這些民間音樂的節奏與旋律的確影響了他的合唱與管弦樂作品《庫勒沃》及后期作品的創作。
1892年,《庫勒沃》在赫爾辛基大學大禮堂進行了首演,至此西貝柳斯一夜成名,并迎娶了艾諾·雅涅菲特(Aino J?rnefelt),當時赫爾辛基行政長官的女兒。此后,西貝柳斯多次在赫爾辛基大學大禮堂首演他的作品,包括 1899年為出版協會所作的音樂,那是一次為被俄國解散的記者們而辦的民族主義性質籌款活動,這些音樂中就包含了《芬蘭頌》(Finlandia)。雖然這個地方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被毀壞,但幸而在1948年得以重建得非常漂亮,現在也會舉辦音樂會。
在時尚的濱海商業街上,優雅地矗立著一座酒店——坎普酒店(Hotel K?mp)。如今那里雖然開了光鮮亮麗的購物中心,但餐廳和咖啡館還是完好地保留著,那是你了解赫爾辛基市民生活的最好方式,你還可以坐在里面向西貝柳斯舉杯致敬,因為西貝柳斯經常與芬蘭藝術界的精英們在此觥籌交錯、酩酊而歸,其中就有西貝柳斯的朋友、也是競爭對手的羅伯特·卡亞努斯(Robert Kajanus),還有畫家艾克莎里·卡倫-卡勒拉(Akseli Gallen- Kallela),西貝柳斯的許多唱片上都印有他的畫作。酒精對西貝柳斯來說既是誘惑,也是創作的靈感。他常常為了遠離坎普酒店的誘惑而搬離出城,卻為了克服登臺指揮的緊張而嚴重依賴香檳,酒后的他有時還會做出令人尷尬的舉動。對了,他的《第七交響曲》就是在威士忌的“幫助”下創作完成的。
許多藝術天才們都走得很近,他們成為好友或者聯姻,他們之間都有著緊密的聯系與影響,這就使芬蘭的國家美術館阿黛濃(Ateneum)成了另一個必去之地。西貝柳斯與一些杰出的畫家走得很近,包括他妻子的兄弟埃爾洛·雅涅菲特(Eero J?rnefelt),1909年他們一起去了科里山旅行,那次旅行激發了他《第四交響曲》的創作,也許還影響了《塔皮奧拉》的創作。埃爾洛在旅行中創作了科里山畫系列,其中以《秋天的景色》(Autumn Landscape)最為出名。當時許多藝術家都喜歡表現《卡萊瓦拉》的主題,西貝柳斯和卡倫-卡勒拉也不例外,后者最著名的一些作品,比如《庫勒沃出征》(Kullervo Rides To War)和《列敏凱寧的母親》(Lemminkainen’s Mother),其氛圍和色調都與西貝柳斯的音樂風格相吻合,至少那幅《傳奇》(En Saga)被認為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盡管西貝柳斯本人并不同意這樣的說法。
卡倫-卡勒拉激發了西貝柳斯創作某一主題的靈感。他是一個多元化的設計師,他在芬蘭傳統風格的基礎上建造了工作室與家合二為一的創意空間“卡萊拉”(Kalela)。這間工作室坐落于芬蘭的湖邊小鄉魯奧維西(Ruovesi)的深處,西貝柳斯被那里的湖光山色深深吸引,在鋼琴上即興演奏了一個主題,并解釋說:“這就是這座建筑給我的感覺。”之后西貝柳斯又將這一主題放入了《第二交響曲》的末樂章。

去一趟卡萊拉是艱苦的長途跋涉,而且預約了才開放,但是走訪位于赫爾辛基和埃斯波之間的卡倫-卡勒拉的晚期工作室兼博物館塔瓦斯帕(Tarvasp??)則沒有那么麻煩。乘坐4號有軌電車,經過歌劇院,來到郊區的穆齊涅米(Munkkiniemi),它位于拉亞拉蒂灣(Laajalahti Bay)的終點站,然后步行穿過一個小公園,沿著樹木繁茂的海岸大約走兩英里,走過有幾座小橋的蘆葦地,最后是覆蓋著樹木的巖石地(當然你也可以走大路到達此地,但就沒那么有趣了)。從教堂到高聳屹立的城堡,塔瓦斯帕體現出的是芬蘭民族主義的浪漫色彩,如此美景如同敲在西貝柳斯腦海的一個和弦,也反映在了他在自己家鄉的家園“艾諾的家”(Ainola)的設計中。
或許西貝柳斯就是赫爾辛基最寶貴的財富。沿著曼海姆大街,你能聽到卡里奧教堂(Kallio Church)的鐘琴演奏著西貝柳斯的《七鐘贊美詩》(Chorale for Seven Bells)。此地的希斯皮里亞公園(Hesperia Puisto)內有一座宏偉的歌劇院,以及由著名建筑師薩里寧(Saarinen)設計的芬蘭大廈(Finlandia Hall),不過這座音樂廳如今已被新建筑穆斯齊塔洛音樂廳(Musikkitalo)所替代,它雖然在美觀上不及前者,但音響效果非常好。所有這些都充分說明了音樂在芬蘭這一面積并不大的國家中的重要性,西貝柳斯仍然是芬蘭這個國家的重要標識。
在曼海姆大街的西面不遠處,有一座西貝柳斯公園(Sibeliuksen Puisto),寬闊的大草坪上種著白樺樹。在一座花崗巖矮墻上,聳立著建于1967年的西貝柳斯紀念碑。作曲家的頭像周圍是一組金屬管復合體,被稱作“風琴管”(organ pipes)或者“風琴云”(organ clouds),但于我而言,這就像是北極光,或簡單地說就是音樂的抽象化表現。北歐的傍晚,當我第一次從紀念碑步行回家,穿過安靜的街道,看見幾只野兔在公寓的花園里玩耍時,我突然對西貝柳斯的音樂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動:在他的音樂中,我仿佛呼吸到了芬蘭的空氣,看見了芬蘭的陽光。如果我說的聽上去很夢幻,那么也只有請各位來親自感受了。
“艾諾的家”(Ainola):西貝柳斯退休后在芬蘭森林中的居所
1904年,西貝柳斯的妻子艾諾(Aino)以及他的好友們都建議西貝柳斯最好遠離赫爾辛基奢侈的生活。他的幾個畫家朋友埃爾洛·雅涅菲特和佩卡·哈洛濃(Pekka Halonen),還有幾個作家朋友們都早已把家安置在往北二十英里的圖素拉(Tuusula)湖邊的雅文帕(J?rvenp??),因此,西貝柳斯也在那里建起了自己的家“艾諾拉”,意為“艾諾的家”,那兒成了作曲家此后家庭和創作生活的中心。
這座房子由建筑師拉爾斯·松克(Lars Sonck)設計,傳統、古樸、簡約到沒有電,也不通自來水,周圍則被美麗的花園和森林環繞著。西貝柳斯創作時可以欣賞湖水,客廳的壁爐是一種別致的綠色,對作曲家而言,這令他想到介于D和E之間的一個音符,這音符給人一種溫暖、好客的感覺。西貝柳斯現存作品中的三百一十部都是創作于此,當然還有很多已經不在了的作品,像《第八交響曲》就直接被作曲家扔進這個壁爐燒毀了。如今,西貝柳斯和他的妻子長眠于此。這兒在夏天開放,有時還會有一些室內樂音樂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