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浩峰



隱姓埋名近30年,專注于一種武器的研發。這不是武俠小說里的橋段,而是發生在今日中國的真事。1月9日,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的2014年度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上,88歲高齡的核物理學家、“中國氫彈之父”于敏獲國家最高科技獎,國家主席習近平親自為于敏頒獎。
類似于敏這樣的“隱者”,在中國軍事科技領域,絕不鮮見。他們平時不為人知,甚至在多年以后,只要國家不解密,就將繼續“隱居”。其實,這樣的例子,在世界各大軍事強國,又豈不如此?
高級機密工作與隱者
“我們國家沒有自己的核力量,就不能有真正的獨立。面對這樣龐大的題目,我不能有另一種選擇。一個人的名字早晚是要消失的,留取丹心照汗青,能把自己微薄的力量融進強國的事業之中,也就足以自慰了。”這是于敏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所言。
1967年6月17日,新華社向全世界發布《新聞公報》:“我國在兩年零八個月時間內進行了五次核試驗之后,中國的第一顆氫彈在中國的西部地區上空爆炸成功!”
從研發原子彈成功到研發氫彈成功,美國用了7年4個月,蘇聯用了4年,法國用了8年6個月,中國僅用了2年2個月。而當國產氫彈爆炸之際,“氫彈之父” 于敏卻正隱姓埋名不為人知,甚至他的妻子孫玉芹都不知道他的具體工作。
于敏出生于1926年8月,1944年考進北大工學院機電系。1946年,出于對理論研究的熱愛,于敏轉到理學院物理系,并將專業方向定為理論物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25歲的于敏被慧眼識才的錢三強、彭桓武調到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開始科研生涯。1957年,日本原子核物理專家朝永振一郎率代表團訪華。在日后于1965年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朝永振一郎眼里,于敏是一個專業能力極強的年輕人。朝永振一郎回國后,發表文章稱于敏為中國“國產土專家一號”。1922年諾貝爾獎得主、核物理學家玻爾訪華時,也稱贊于敏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
1960年底,在錢三強的組織下,以于敏等為主的年輕科學工作者們,悄悄開始氫彈技術的理論探索。從基礎研究轉向具體的氫彈研究,對于敏個人而言,是很大的損失。于敏生性喜歡做基礎研究,當時已經很有成績,而核武器研究不僅任務重,集體性強,而且意味著他必須放棄學術前途,乃至學界的名氣,從此隱姓埋名,長年奔波于西北大漠深處。從1960年到1988年,于敏的名字和身份嚴格保密。
1961年1月12日,當時34歲的于敏在原子核理論研究中可能取得重大成果時,二機部副部長錢三強找他談話,秘密交給他氫彈理論探索的任務。“我毫不猶豫地表示服從分配,轉行!”于敏說。
新工作的保密性何在?且看于敏發現熱核材料自持燃燒的關鍵,解決了氫彈原理方案后,他致電“中國原子彈之父”鄧稼先時是怎么說的—— “我們幾個人去打了一次獵……打上了一只松鼠。”鄧稼先聽出是好消息:“你們美美地吃了一餐野味?”“不,現在還不能把它煮熟……要留做標本。……但我們有新奇的發現,它身體結構特別,需要做進一步的解剖研究,可是……我們人手不夠。”“好,我立即趕到你那里去。”松鼠、野味,通通成了隱語“代碼”。
當1988年于敏的工作性質解密后,他的妻子孫玉芹說:“沒想到老于是搞這么高級的秘密工作的。”
類似的例子,在中國實則并不鮮見。比如力學家、工程教育家劉先志。劉先志1934年以優異成績考取了公費留德,赴柏林工業大學就讀機械工程。1939年畢業后,劉先志獲特許工程師學位,并留校任教。在此期間,他還選學了電機工程,又在哥廷根大學理學院選學了力學,并于1945年畢業,獲自然科學博士學位。二戰結束后,當時瑞士等國有關廠校高薪聘請劉先志,可他謝絕了。他說:“我的根在中國,我要回到我的祖國去!”1946年6月,他毅然踏上了回國的征途。回國后,他先應聘于上海工務局任正工程師,后應聘于同濟大學任教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劉先志赴山東,參與創辦山東工學院。而后來不為人知的是,中蘇珍寶島之戰,當蘇軍T62坦克橫行于中國北方邊境時,我軍各種類型的反坦克炮都無法穿透蘇軍坦克。而此時,正被管制勞動的劉先志,被葉劍英延請到軍中。這位二戰前零度接觸德國克虜伯工廠,并參與彈藥研制的專家,秘密進入軍中,劉先志的一沓設計稿紙,迅速換來成果。他研制出的250毫米穿甲彈,成了T62坦克克星。而之后,中國的99主戰坦克的火炮,也得自劉先志設計。中國自然不會“及時”披露劉先志參與設計。可珍寶島戰后,在蘇軍高級軍事會議上,被蘇聯“宇宙”號衛星拍攝的一摞照片,攤放在會議桌上。蘇聯的元帥、將軍們依次看過照片后,都臉色陰沉,默然不語。崔可夫元帥捏著一張照片,仔細看了許久,才嘆息著說:“我想到一個人,他叫劉先志。以前,我以為他死了;可現在,我敢說,他肯定還活著……” 在蘇聯來說,既有卡拉什尼科夫這樣名噪世界的槍支設計者,也有不為人知的“隱居者”。華東師大歷史系教授沈志華披露:“1949年8月,劉少奇在秘密訪蘇期間,提出參觀蘇聯核設施,斯大林拒絕了。”1952年底,中國著名核物理專家錢三強率中國科學院代表團訪蘇之前,蘇聯科學院院長涅斯梅亞諾夫院士向蘇共中央政治局提交了一個報告。在談到對中國科學家來訪的活動安排時,涅斯梅亞諾夫建議,只向錢三強介紹“一般性質的科研工作,而不要讓他詳細了解第一總局課題范圍內的工作”。在赫魯曉夫當政早期,之所以向中國提供核技術,按照沈志華的說法, “莫斯科態度松動的原因很可能是在處理波匈事件中得到了中共的幫助。”
蘇聯的戰略導彈,被西方戰略專家稱為“SS系列”,其設計局的負責人是科學院院士、兩次“社會主義勞動英雄”勛章獲得者米哈伊爾·庫茲米奇·揚格利。然而,有關揚格利的生平,蘇聯從未做過半點披露。他逝世于60歲生日當天。世人還是從1971年10月公開發表的悼詞里才第一次知道這個名字。
蘇聯甚至有所謂“保密行政區”——比如位于下諾夫哥羅德州的薩羅夫。比如著名科學家薩哈羅夫,其于1950年移居薩羅夫后,在研制氫彈的過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并在1953年8月12日對研制的第一種核聚變裝置進行了測試。
蘇聯如此,美國同樣如此。2013年,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公布了中情局(CIA)的秘密檔案,首次證實了神秘的“51區”之存在。
秘笈
那么,于敏和他的同事,當年為何要隱姓埋名呢?中國為何要對核武器研發如此保密呢?無疑,除了類似美蘇對尖端武器研制保密以外,亦是當年的國際形勢使然。根據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冷戰國際史研究中心教授崔丕的研究,1960年代,對中國核武器研制非常關心的,就不止美蘇兩國,比如日本。
崔丕披露,1960年代美國政府依賴U2高空偵察機和KH—4偵察衛星搜集中國研制核武器的情報。而日本關于中國研制核武器的情報調查和分析評估工作,主要是由外務省中國課、國際資料部調查課、放射能對策本部這三個部門承擔,其中以外務省中國課為主。
當年,日本外務省不僅從英美獲取此類情報,還通過間接渠道從蘇聯原子能專家方面獲得信息。比如在其“中共情報總第756號”中提到:“除1958年建設的北京1號反應堆以外,中國還在北京、西安等地新建3座核反應堆,功率分別為2500千瓦、750千瓦、25000千瓦。”但“其可靠性尚未確認”。當年,日本甚至分析到中國能獨立研發核武器。比如日本外務省1963年2月15日的“中國情報總第875號”文件認為,“中國在研究人員、技術水平、資源等方面已經具備獨立研制核武器的能力。1960年以來,蘇聯事實上已經中斷對華援助,這雖然減緩了研制速度,但是,中共仍然能夠繼續獨立進行研制。”
從1958年起,中國開始研制核武器。1959年6月20日蘇聯撕毀《中蘇國防新技術協定》、中斷對華核技術援助以后,中國的核武器研制成了許多國家的“眼中釘”。比如美國負責國際安全事務的助理國防部長威廉·邦迪就曾向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建議——對中國核武器制造基地進行常規軍事打擊。美蘇甚至有聯合排除中國核能力的構想。1964年9月15日,時任美國總統約翰遜主持召開的內閣會議決定:“國務卿應當盡快與蘇聯駐美大使多勃雷寧進行私下討論,解決中國核力量。”
1967年6月17日,中國成功進行氫彈爆炸試驗。由志賀健次郎率領的自民黨宇宙開發特別委員會代表團出訪美國,不僅探詢美國是否愿意在發射日本通信衛星方面予以合作。當時美國曾警告日本,相關技術不能轉讓給“第三方”。崔丕分析,此“第三方”主要指中華人民共和國!
而中國不但突破了國外封鎖,還成功地研制出了“獨門秘笈”。軍事專家陳虎說:“當前國際上的氫彈有兩種構型,一種是T-U構型,一種是于敏構型。T-U構型出自美國,而于敏構型是我們國內于敏獨創的一種氫彈構型,正是這種氫彈構型使我們在氫彈研制上以世界第一的速度,僅用不到三年的時間就完成了由原子彈到氫彈的過程。”
獨特的于敏構型,后來甚至影響到了氫彈的進一步小型化,乃至更先進小型化武器的研發,比如“效應剪裁彈”。1977年8月,當時負責國防科工委工作的張愛萍將軍曾經寫過一首詩:“合金鋼不堅,中子彈何難,群英攻科技,敢破世上關。”
“這四句話其中專門講到了中子彈,中子彈就是大家所說的效應剪裁型的核武器,它需要氫彈的高度的小型化。在當時是世界級別的難關,那個時候美國剛剛公布要裝備生產中子彈,而這個時候從張愛萍將軍的這首詩當中我們可以看到,我們的中子彈研發在當時已經取得了一個相當可靠的進展,盡管沒有以官方公開的形式公布,但是張愛萍將軍的這首詩里,實際上就已經告訴我們,在1977年8月之前,我們在這方面的研制,已經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陳虎如此認為。而1977年,作為“大隱者”的于敏,還尚未走出“隱居地”。
世界上只有兩種氫彈
世界上有五個國家擁有熱核武器——氫彈,它們就是聯合國五常美俄英中法。但從構型上分析,世界上只有兩種氫彈:美國氫彈和中國氫彈,也即是美國的T-U構型和中國的于敏構型(也稱于敏-鄧稼先構型)。
國家最高科技獎
于敏所獲國家最高科技獎,該獎項于2000年設立,是中國科技界的最高榮譽。每年獲獎者不超過兩名,獎金金額為500萬元人民幣。截至2014年,共有25位杰出科學工作者獲得國家最高科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