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男
日落比日出迅捷,世間萬物,莫不如此。姚貝娜去世了,在她最哀婉動人的時刻。
真正哀婉動人的歌唱,通常帶有幾分獨白的性質。這時候靈魂沉浸于它自身的苦痛或歡娛之中,雖然可能有人旁聽,但它并不予以理會。
即使是最缺乏技巧的人,當他懷有強烈情感時,一開口便是歌。歌者是天生的,后天訓練只是幫其找到最自然和最充分的表達方式。天生的歌者就像長有翅膀的天使,即便墮入深淵,也能重新飛翔。
姚貝娜去世前已讓自己重新飛翔。她是天生的歌者,但在后天訓練中也曾誤入歧途。我聽過她獲得央視通俗歌手大賽首個滿分的歌唱,無懈可擊卻毫無驚喜。那時她還只是一個有著金嗓子的機器新娘,似乎是要嫁給心上人的樣子,骨子里卻是瑞士鐘表一樣精確運轉的機械。
在機器的道路上沉重而行,姚貝娜并非無所感。她曾寫過一篇博客,《今天我被歌唱了》,就是對無靈性演唱的一種自嘲。
然而,雪注定要白,云注定要飛,姚貝娜終于反叛了,卸下完美的配件,打亂不茍的程序,努力去做一個自由自在、回返天性的歌者。
2009年姚貝娜退出文工團,對此,她從未詳述過理由,只在一次采訪中淡淡地說:“在文工團我不自由,不是因為不能出去唱歌掙錢,也不是因為任務什么的。就是感覺不自由。”我明白她的意思,文工團于她,是懲罰,如果她身體里還住有最初的那個自己的話。
姚貝娜在2013年參加了《中國好聲音》,作為一個“大齡新人”,她的揭幕作《也許明天》充滿不自然的激情,雙膝跪地,淚流滿面。但這不自然是真實的,我稱作“自然的不自然”。自然,因為那是她真情流露;不自然,則是因為她還不習慣天性爆發,不善于真情流露。
后來她越唱越好,似乎走上了一條回家的路。在去世前兩個月,她參加一檔節目《Hi歌》,彩排時唱《魚》,那么忘情。那時她已經很瘦了,形如枯槁,眼眸中沒有半點生命的神采。但她一開口,那聲音就鮮活得像永遠不會死去一樣,仿佛要把自己的靈魂都唱出來,把一切聽到的人的靈魂都唱出來。聽她最后時期的演唱,你會感覺是在偷聽,因為她旁若無人,聲音中再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只有她自己。
有人為姚貝娜遺憾,說認真有什么用,天分高有什么用。如此認真,這么有天分,最后還不是早早死掉。不認真還好,認真更糟糕。
我不這么看。姚貝娜在33歲死掉,當然有遺憾。但是,如果她在去世前的這幾年沒有如此認真,那么她會死得更加遺憾。
我們的生命均只有一次,無論帝王將相,還是村野匹夫。只要認真,你就不會輸。死亡無法打敗你,除非你自己甘于放棄,甘于平庸,甘于嘩眾取寵,甘于成為無情運轉的機器中的一顆螺絲釘。
尋求自我的實現,尋求5分鐘的純粹,尋求10厘米的提升,在任何時候都不晚。死亡是那么迅捷,因此,在任何時候,像姚貝娜一樣自由地、飽含情感地、如天生歌者般地縱聲歌唱,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