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莊
【摘要】流行觀點認為,“搬演”可能是洪水猛獸,會侵害紀錄片的創作理念和真實性原則,必須堅決抵制。但深入挖掘紀錄片的歷史以及“搬演”的原則,就會發現二者間的關系錯綜復雜。那是否應該在紀錄片中采用“搬演”手法?“搬演”具有怎樣的藝術價值?存在哪些現實問題?“搬演”在微紀錄片中使用是否暗藏隱憂?這些都是本文要探討的問題。
【關鍵詞】紀錄片搬演真實表現手法
“搬演”,介于紀實和虛構之間,又稱為“真實再現”,指對那些早已不復存在,或者難以捕捉的畫面,由他人表演或者運用光影聲效果,重構事實的一種創造性手段。針對“搬演”在紀錄片中的運用,目前業界和學界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現實主義者認為,“搬演”從來都是那些心術不正或圖謀不軌者難登大雅之堂的伎倆,違背了紀錄片真實的創作原則,應該堅決抵制;另一種觀點則認為,“搬演”借鑒了故事電影的敘事方式和表現手法,有利于提升紀錄片的藝術張力和感染力。
真實作為紀錄片的基石和本質特征,失去真實,也就意味著紀錄片失去生命。但對于真實的界定,包括哲學和心理兩個層面:前者多指那些不依賴于人意志的客觀存在,是絕對的真實;后者指客觀存在在人腦中的反映,是相對的真實。純粹的客觀真實僅僅存在于邏輯思維層面,是一個關于現實的“神話”。所以即便是“純紀實”的鏡頭,也會不可避免地摻雜各種主觀因素,都傳達著紀錄片創作者的審美選擇和情感體驗。那這是不是就意味著創作者可以在紀錄片中肆無忌憚、隨心所欲地濫用“搬演”呢?本文從紀錄片的藝術表現和審美選擇入手,嘗試回答“搬演”是否違背紀錄片的創作原則。
一、用歷史修正誤解
其實在紀錄片產生之時,“搬演”就近乎如影隨行。作為世界公認的第一部紀錄片,《北方的納努克》也并非是對客觀現實的忠實反映。為了拍攝到更為原始的場景,導演羅伯特·弗拉哈迪不惜精心安排納努克一家來充當演員,按照古老的生活方式和民俗風情進行“搬演”:如大費周章地借來愛斯基摩人的傳統服飾,甚至是一些“舞臺服飾”;為了拍攝需要,當地人花了幾天的功夫搭建了一個25英尺寬的巨大雪屋用于拍攝;甚至擺拍獵捕海象的鏡頭。但這些具體的細節都是曾經真實存在的,弗拉哈迪借鑒了故事片的結構方式和表現手法,創造性地將非虛構的場景同藝術想象完美結合,高度還原了愛斯基摩人的生活狀態、文化形態。
之后,在巨大商業利益的驅動下,“搬演”之風愈演愈烈。聶欣如把這一時期的“搬演”稱之為“欺騙搬演”。其實,它更近于“扮演”:找一些專業的演員,按照提前設定好的情節、對白進行表演,完全模糊了紀錄片與故事片的區別,甚至為了制造噱頭,大量充斥低俗、濫情的內容,這也逐漸被觀眾所厭惡和遺棄。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紀錄片禁錮于單調的解說、訪談和長鏡頭等傳統的模式之內,盡力保持事物的“原貌”,選材范圍狹窄、表現空間不足,導致紀錄片很難引起觀眾的觀賞欲望。
而90年代初,新紀錄電影的橫空出世,無疑使紀錄片柳暗花明、絕處逢生。與傳統的紀錄電影相比,新紀錄電影更加強調自我意識以及主觀性思維的發揮,這突破了傳統紀錄片刻板敘事模式的窠臼,也昭示著紀錄片創作已經實現突圍、轉型和提升。創作者也開始認識到,紀錄片創作的目的并不是單純地再現復雜的社會現實,而是通過這些視、聽覺符號傳達其自身的價值認知,而這也讓“搬演”再次回歸紀錄片的藝術創作。
二、增值的藝術表現力
很多學者把“搬演”視為洪水猛獸,認為這種創作形式同紀錄片的本質規定性是相對立的。其實不然,“搬演”作為一種藝術表現形式,能夠給觀眾提供更加完整直接的視覺體驗。主要表現為:
1、填補素材的空缺
由于歷史的不可逆性以及鏡頭的局限性,對于那些不復存在、很難獲取的聲畫素材,“搬演”可以恰當地填補這些空白,既不損害紀錄片整體的真實感,又拓展了表現空間的廣度和深度。
2、豐富視覺的符碼
數字科技的突飛猛進,標志著紀錄片成像方式的更新換代。CG技術、3D全景還原技術的運用,更直觀地表現了紀錄片想要表達的內容,比單一化的解說詞和文字,更能吸引觀眾的眼球和注意力。
3、彌合結構的斷裂
紀錄片完整的結構鏈條有助于把觀眾帶入真實的“時空”,讓觀眾自己去感知和體悟聲畫背后的意蘊和內容。但經常會在后期剪輯中發現:一些重要場景、畫面的缺失,導致整個紀錄片敘事結構斷裂,所以“搬演”真實發生過的事物,無疑會確保紀錄片的完整性和流暢性。
之前很多紀錄片創作者在藝術表現方面因循守舊、固步自封,陷入“自然主義”的泥潭,無法自拔。同期聲、長鏡頭、追蹤紀錄等僵化的手法一旦無法確保紀錄片內容上的新鮮感、形式上的審美性以及情感上的感染力,也會使其陷入發展困境。所以目前,越來越多的紀錄片人開始在藝術創作中,尤其是一些人文歷史紀錄片中,運用“搬演”手法。
我國早期的人文歷史紀錄片多模仿新聞紀錄片,一味地堆砌紀實性素材,并強調紀錄片服務政治、宣傳教化的功能,從而導致這類型紀錄片長期停滯不前。但隨著大眾消費文化的飛速發展,人文歷史紀錄片因為承載著厚重的文化底蘊,而愈加受到人們的關注。其創作者們也積極吸收影視片創作的理念和思維,不再依賴單一的畫面加解說范式,基于可考證的具體史料,用故事化的結構來審視歷史,甚至請一些職業演員來再現歷史,把一些影視作品的片段剪輯進紀錄片中,極大地提升了紀錄片的藝術表現力。
三、“量化”的“超真實”
法國電影大師戈達爾曾經說過:“紀錄片真實地紀錄世間一切可見的事務,是一段不可再現的真實歷史。這種‘真實’不僅僅是對世間事物的客觀反映,而且凝固了創作者的思考、選擇和價值取向。”所以,對于合理把握“搬演”手法的度,就顯得至關重要了:完全紀實會降低紀錄片的表現力、感染力,而不被大眾所關注;“搬演”太多又會損害紀錄片的真實屬性,與其追求的價值標準相悖。歐陽宏生教授指出:“盡管‘搬演’并不是洪水猛獸,但它也絕不是隨便亂貼的狗皮膏藥。”縱觀國內外的紀錄片創作,在“搬演”手法的運用上確實存在一些問題:
1、沒有明確“搬演”部分
除非觀眾能明確的界定清楚某一部分內容是否為“搬演”的,不然就得提前聲明,避免混淆視聽,造成觀眾認知上的錯誤。同時,因為紀錄片承載著傳承國家文化和歷史發展重要使命,對社會成員知識結構的完善,刻板印象的修正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
2、頻繁地使用“搬演”
因為“搬演”能夠拓展紀錄片的時空橫縱感以及藝術表現力,以至于很多創作者程序化地使用“搬演”手法,全然不顧其適用性以及紀錄片整體的藝術感。他們會偏激地認為:“搬演”越頻繁就越能吸引受眾眼球,將其作為投機取巧的工具,并滿足自我“成名的想象”。
3、削弱紀錄片的深度
為了增強紀錄片的可視性,創作者們“盲目”地使用“搬演”,使整個紀錄片流于膚淺的真實。從視覺效果來看,藝術的時空模擬顯然比直接的追蹤拍攝要好,但先進化的藝術創作手段也可能影響紀錄片的社會價值和時代意義,偏離主創人員的初衷。
所以,我們必須清楚,“搬演”只是紀錄片展示藝術內涵的一種手段,將“搬演”融入紀錄片的創作中,可以給人造成一種藝術的“間離效果”,在延展紀錄片表現空間的同時,讓觀眾在不同的時空轉換中感受其深刻內涵,但終究紀錄片的本源是人的歷史和現實的存在,不可本末倒置。
四、蓬勃發展中的微紀錄片
隨著互聯網和手機等新興媒體的大行其道,微紀錄片應運而生。它以其生產周期短、制作成本低、傳播速度快、個性化程度高等特點,滿足了新時代受眾碎片化的需求,也逐步改變了紀錄片的生產模式和傳播渠道。草根創作主體的加入,不僅模糊了生產者與傳播者之間的界限,而且使選材內容更加多元。基于平民化的視角和手法,微紀錄片也深受廣告商的青睞。廣告商可以根據客戶群的不同訴求來定制微紀錄片,用以傳遞產品背后的文化價值和生活理念。這樣的方式顯然會比純廣告片,更令受眾喜愛。因為紀錄片是取材于真實的現實世界,并通過一種敘事化的結構來再現真實,并透過有限藝術選擇來傳達創作者的觀察、思考和領悟。而微紀錄片幾乎囊括了紀錄片的所有特征。
例如寶馬公司在其MINI PACEMAN中國上市之際,聯手金馬攝影師曹郁推出了一部微紀錄片《城市微旅行》。三位忙碌的城市人,用一天的時間來游走每天朝夕相處的城市,發現曾經錯過的美好。鏡頭以這三個人的旅行為線索,緩緩展開,但并沒有采用傳統紀錄片單線條的敘述模式,而是加入了一些電影的表現手法,包括“搬演”:如馮唐站在冰面上,一個小丑模樣的人圍著他滑冰,嫻熟漂亮的旋轉、跳躍,卻最后重重地摔在冰面上,宛如死去。而這有意為之的設計,旨在于告訴觀眾:“人可以重生,只要他有龐大的內心”。不得不說,“搬演”表現出來的“超真實”,不僅沒有打破紀錄片的結構鏈條,反倒是增添一股別有韻味的詩意。
然而,這種商業化熏陶下的微紀錄片,也暗藏隱憂。多數原創微紀錄片,質量參差不齊,視覺符碼和影視語言夸張歪曲,甚至把一些子虛烏有的內容和客觀現實剪輯在一起,以假亂真,干擾公眾認知。同時,部分原創微紀錄片摻雜謠言信息,波及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
綜上所述,“搬演”手法自紀錄片出現就如影隨形,其本質特征同紀錄片的真實屬性相吻合。而新紀錄電影的發展,又進一步凸顯了“搬演”在紀錄片藝術表現方面的重要價值:填補素材空缺、豐富視覺符碼、彌合結構斷裂。但并不意味著可以隨心所欲地濫用“搬演”,因為它畢竟是一種不得已的選擇,需服務于紀錄片的創作理念和基本訴求。同時,微紀錄片的發展,不僅拓展了紀錄片的選材范圍和表現形式,還對“搬演”的運用提出了新的挑戰。這就需要公眾提高自身的媒介素養和社會責任,尊重紀錄片真實的創作原則,恰當地運用“搬演”手法來提升紀錄片的表現力和感染力,從而精準地傳遞創作者想要表達的社會思考和人性認知。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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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2013級新聞學研究生)
責編:姚少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