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飛
摘要:當前,我國農村社會正處于從傳統向現代轉型的階段。自上世紀80年代實行村民自治以來,農村社區治理并未達到預期效果,存在大量制約農村社區治理發展的矛盾,其根源之一就在于社會資本缺乏,不管是制度性社會資本還是關系性社會資本都呈現著現代性與傳統性共存的狀態,其中存在的不良因素給農村社區治理秩序的構建帶來諸多障礙。要破解農村轉型困境,必須協調制度性社會資本與關系性社會資本之間的矛盾與沖突,從二者良性互動的鑲嵌中尋求農村社區良性治理的方案。
關鍵詞:農村社區治理;轉型困境;社會資本;現狀檢視;構建進路
中圖分類號:F32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002-740820507-0074-06
農村社區治理是農村公共權威通過管理農村社區以增進社區公共利益的過程。以往人們在農村社區治理中更多關注于物資資本、人力資本的投入,過多局限于改變或維持農村面貌的維度上,對于社會資本關注不多,然而,社會資本在農村社會穩定與發展中具有重要的作用,社會資本可以促進社會組織內部形成良好的共生關系,激發社會活力。農村社會發展離不開兩種社會資本:一種是由風俗習慣、約定俗成的行為規范、道德規范等形成的關系性社會資本;另一種是外部導入的具有普遍約束力的制度性社會資本。農村社區善治的實現需要兩種社會資本的有效融合,不僅要注重制度社會資本的構建,關注治理的全局性與長遠性;還要重視關系性社會資本,注重治理的實效性與適應性。只有這樣,才能實現政府治理與基層自治的有機鏈接,緩和農村社會的矛盾與沖突,形成農村社會的良好秩序。
一、社會資本及其屬性和分類
社會資本具有廣泛的包容性,對于社會資本的定義也存在不同觀點。皮埃爾·布迪厄是首個提出社會資本理論的學者,他將社會資本定義為實際或潛在的資源的集合體。科爾曼認為社會資本是無形的,由構成社會結構的各個要素所組成并為結構內部的個人行為提供便利。羅伯特·帕特南從自愿群體的參與程度角度來研究社會資本,他認為“社會資本是指社會組織的特征,諸如信任、規范以及網絡,它們能夠通過促進合作行為來提高社會的效率”。[2]埃利諾·奧斯特羅姆指出社會資本是關于互動模式的共享知識、理解、規范、規則和期望,個人組成的群體利用這種模式來完成經常性活動。[3]學者們關于社會資本的看法雖然各不相同,但所揭示的社會資本的內涵是相似的,都認為社會資本是群體、社區乃至社會所擁有的財富,它構成社會秩序的重要社會基礎,社會資本對于個人、組織之間的生產和合作乃至整個社會的繁榮和進步都具有重要意義。
美國學者安妮魯德·克里希娜在《創造與利用社會資本》中將社會資本分為制度性社會資本與關系性社會資本,前者與促進互利集體行動開展的結構要素有關,包括規則、程序等;而后者則涉及與他人合作中影響個人行動的價值觀、態度、理念等。[4]
制度性社會資本主要包括一些具有普遍約束力的行為規范,如法律、法規、規章、政策、契約等等。制度性社會資本通常是成文的并由權力機構來保證實施,具有強制力與約束力,對于違反規范者會給予明確的懲罰。制度意味著人們相對穩定的行為,會促進人們嚴格遵守社會規范,相較于自發性、隨意性較強的關系性社會資本,它與人們的利害關系相關,并以懲戒形式避免社會失范造成的危害。
關系性社會資本則是指群體內的成員經過長期的交流所形成的約定俗成的行為規范,常常被稱為非正式制度,其中影響最深的是風俗習慣和意識形態,諾斯認為:“非正式約束是重要的,要更好的解答這類問題,我們需要更多地了解衍生自文化的行為規范,以及行為規范和正式規則之間的互動方式,對于制度的嚴謹研究,我們才剛剛開始。”[5]相較于制度性社會資本,關系性社會資本的形成是人們在長期的實踐中出于習慣而累積形成的,具有一定的自發性與非強制性,直接成本較低,不需要明文規定卻能夠受到人們的普遍遵守,主要依靠個體的自覺與良心來維持,具有持久的生命力。在現代社會,人類大部分生活依然是依靠關系性社會資本所維系,它內化于個體心中,常常被稱為“無字規則”或“準法”,[6]關系性社會資本不可能被制度性社會資本完全、徹底取代,它始終發揮著不言自明的規范作用。
二、農村社區治理中的社會資本
社會資本和農村社區治理都是由一定社會范圍及物質生產條件下所形成的人與人關系中衍生而成,兩者存在著天然的密切關系。[7]社會資本是形成農村社區有效治理的必要條件:一方面,社會資本所倡導的互惠、合作理念,有利于培育普遍的公共責任意識,對于鄉風文明建設具有重要的意義,有助于促進農民的合作與互動;另一方面,社會資本可以促使制度環境的公正,形成良好的治理環境,實現農民的自主治理。農村社區治理中的社會資本是農村社區治理的粘合劑,也是解決農村集體行動困境的關鍵。
關系性社會資本與制度性社會資本在農村社區治理中的作用。在農村,關系性社會資本常被理解為自發的秩序,它往往是通過民間自發形成的,大多是基于血緣、地緣、親緣而非利益關系,包括傳統風俗、慣例以及宗教信仰等。關系性社會資本是鄉村社會協作的人情基礎,具有一定的穩定性與常態性,它在鄉村社會具有較強的認同性,能夠給予農民一定的心理滿足與安全感,它對農民的行為控制與影響是一種潛移默化的過程,為農村社會生活的一致性與長遠預期提供了依據和前提,特別是在制度不確定或者供給不足的情況下,關系性社會資本彌合了政府控制不足引起的“制度洞”。[8]關系性社會資本是鄉土社會運作的基礎,農民更容易接受并更愿意按照它的指引行事,它在農村社區治理中的影響在某種程度上甚至超過制度性社會資本,成為正式制度合情合理實施的基礎。
制度性社會資本是現代社會管理體系在農村社會的重要體現,主要是指村民自治制度以及農村其他法律規范。基于契約與理性的制度性社會資本更多是政府通過正式、規范的方式建立起來的具有約束力的規范體系,需要農民主體意識與權利意識的覺醒。如果說關系性社會資本是農村社會秩序的軟約束,制度性社會資本則是發揮強制作用的硬約束。制度性資本本身的強制性、規范性與導向性等特性,不僅可以以公正、規范的制度來減少農民行動的不確定性,降低農民交往與行動的成本,而且可以通過制度的法理性與強制性彌補傳統道德規范的軟弱性,減少社會失范形成的各種傷害與不平等,更可以依托制度精神強化農民之間的認同感、共識性與契約性,促進新的行為習慣與倫理觀念的形成。但必須認識到的是,制度代表著國家的力量,但這種力量只有真正融入民間才能被更多農民所認可、遵守,成為共同的準則與規范。
2關系性社會資本與制度性社會資本的應然關系。關系性社會資本是制度性社會資本嵌入的前提。單純的制度性社會資本往往只能針對常規性、程序性問題,面對例外、非程序性問題,則往往顯示出無力性。朱蘇力認為,鄉村法治秩序的構建不能忽視鄉村現實生活中的“無言之知”,應該關注地方性知識,從社會生活中的各種非正式法律制度中去尋找法治秩序的合理建構,尊重已有的風俗與禮俗。[9]制度性社會資本無法完全消滅并取代關系性社會資本,任何制度性社會資本的運行都需要結合關系性社會資本,正如諾斯所說,“離開了非正式規則,即使將成功的西方市場經濟制度的正式政治經濟規則搬到第三世界和東歐,就不再是取得良好的經濟實績的充分條件。”[0]農村社區治理秩序的構建不應僅僅著眼于嚴格的法律制度,更應以傳統情理等非正式制度為基礎,鄉村社會發展有其自身的規律與秩序,制度體系的建立需要良好的價值信念、風俗習慣等為基礎,制度性社會資本只有與風俗、習慣以及文化傳統等進行合作,整合并嵌入到關系性社會資本之中才能真正接地氣,去形式化與虛化,實現在農村社區的“生根發芽”并順暢運行,輕視關系性社會資本的作用,是不可能圓滿的解決農村問題的。
制度性社會資本是關系性社會資本維持的保障。關系性社會資本在傳統農村社會秩序的維護中發揮著積極的作用,但缺乏制度供給的支持與約束,關系性社會資本常常會變得軟弱無力,很難為農村社會發展提供持久的動力。關系性社會資本下的農村社區治理更多是一種熟人治理,秩序的維護更多是基于差序格局下親緣血緣關系而形成的習慣與權威,宗族觀念濃厚,這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特別是當市場經濟與現代文化入侵農村社會后,原有的秩序缺乏穩定性與強制力,容易出現混亂,進而抑制社區治理的規模與效率,而制度的介入可以對傳統規范與習慣的穩定與改進提供保障,通過制度設計,以威懾與示范效應控制或消弭關系性社會資本的消極面,促進穩定的道德規范、價值觀念等轉化為現代制度規范,為社會活動與交易提供更為穩定的參照系,給予關系性社會資本正義與公平的保證,從而鞏固農村社區治理的基礎。
制度性社會資本只有與關系性社會資本相結合,才能真正發揮效果;而離開制度性社會資本,關系性社會資本也會軟弱無力。在農村社區治理中,關系性社會資本與制度性社會資本之間不僅僅是互補性關系,更是一種互嵌關系,制度與法規依托傳統道德規范與習慣滲入農村社會,從而獲得農民的認可與信任,而傳統習慣、觀念則依靠制度與法規進一步升級與進化,進而為農村社區治理帶來強勁的勢頭。
三、我國農村社區治理中的社會資本現狀檢視
目前我國農村社區治理的情況是:“由國家主導的和官方授權的下鄉并沒有解決基層政權利用國家權力、權威形成組織化利益為自己謀取私利的狀況,官方授權并不意味著國家政權成功地進入鄉村社會,這些努力的效果也是十分有限的。”從目前農村社會的社會資本狀況來看,制度性社會資本與關系性社會資本呈現出一種不協調的關系:一方面政府力量有限,制度性社會資本難以與關系性社會資本結合,制度性社會資本的許多內容既無法很好地滿足農村社會發展的需求,也無法將分散的個人意志協調起來,農村正式制度弱化,農民組織化偏低,只能走上農民“被”組織的道路;另一方面,關系性社會資本具有兩面性,它不總是發揮積極的作用,并且關系性社會資本有逐漸有被侵蝕的危險,甚至會削弱正式制度的基礎與作用,特別是伴隨著家庭原子化的情況下,各取所需的資源分配模式使得傳統關系性社會資本的保障與支持功能日益弱化。制度性社會資本與關系性社會資本的不和諧狀態使得農村社會資本呈現出脆弱與缺失的特點,這會對農村社會發展產生不利影響。[5]
關系性社會資本衰落。我國傳統農村是差序格局的社會,正式制度、規則等很難有效地延伸至鄉村社會,傳統的道德規范、習俗以及宗族力量是農村傳統社會秩序的重要內生力量,這導致農村社會秩序的維持往往是情感重于理性、血緣重于規則。改革開放后,伴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農村社會由熟人社會逐步轉向半熟人社會,市場經濟與現代文化沖擊著農村社會,農村傳統觀念以及社會關系發生了巨大變化,理性化快速地侵蝕著農村,傳統人際交往方式、社會價值體系和規范內容等都發生了轉變,之前約束農村個體行為的傳統力量越發無力,傳統關系性社會資本呈現碎片化、邊緣化趨勢,已經成為農村社區治理秩序建構的主要障礙。
第一,個體理性下的集體行動困境。鄉村現代化進程加快的同時,農村的異質性不斷增強,農民的共同生活被侵蝕,集體意識淡薄,農民與村莊的利益關系疏遠,農民日益邊緣化,人際關系逐漸工具化與資本化,“善分不善合”。農民所依托的傳統經驗無法解決新問題,更無章可循,農民失去了認同感,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增強,因此不得不進行理性算計,采取短期行為;特別是在取消農業稅后,農村組織化程度大為弱化,傳統農村的自身秩序越來越難以維系農村居民的行為方式,集體意識責任感淡化,自私自利現象嚴重,對社區公益事業漠不關心,顧“小家”忘“大家”,“大私小公”,只愿考慮個人的好處,不再顧忌整體的利益,個體理性化造成農村社區治理面臨集體行動的困境,在集體行動困境下農村公共社會空間越來越小,與計劃經濟時代濃厚的集體情懷相比,如今農民的集體感和“親切度”急劇下降,農村社會進入互不相干的“馬鈴薯”時代。
第二,道德標準混亂。轉型期的鄉村社會,傳統的價值標準與規范在現實利益的沖擊下出現沖突與矛盾,導致農民行為選擇失衡,難以做出兩全其美的選擇,如果選擇善的倫理原則,就會導致老實人吃虧;如果不選擇善的倫理原則,就會被稱作“小人”。傳統道德權威在農村逐漸衰弱,對于人與事的評價僅僅依賴于個人的喜好,越來越傾向于有用原則而非人倫原則,農民陷入了多元道德觀念沖突的兩難境地,傳統道德規范正在被開放、個人主義的行事規則代替,人際交往的功利性與目的性增強,心理距離越拉越大,鄉村傳統道德約束力開始逐漸瓦解。
第三,農民公共參與落后。改革開放以來,農村經濟獲得很大發展,但農民的公共參與卻往往被忽視,農民公共參與的內容與范圍受到諸多限制,來自于政府部門的干涉常常使得農民的公共參與被動化、形式化。特別在家庭聯產承包制后,小農經濟得到加強,農民更加強調自我,傳統政治文化與文化素質的限制使得農民對政策的認同感低,缺乏平等、自由、民主的公共精神,充滿競爭的公共參與不符合農民的習慣,導致農民參與意識低下,大多是逆來順受,缺乏積極主動的參與,漠視公共事務,更注重自身利益,希望不加努力而享受好處,可以說目前農民的公共參與處于一種低效率的被動狀態,影響著農村社區治理的績效。
2制度性社會資本不足。在我國農村,制度性社會資本是長期缺乏的,供給水平十分有限。雖然伴隨著改革開放與人口流動,農村社會已經逐漸轉化為開放的半熟人社會,但農村社會對制度仍具有天然的排斥性,正式的制度、法律在農村社區治理中尚未占據主導地位,習慣意識、傳統觀念遠勝于國家意識,民間規范、社區情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仍舊發揮特殊的影響作用。很多糾紛與矛盾更多是依托法律以外的傳統習俗與民間情理來解決,[2]國家試圖改造農民傳統理念卻無法安排好農民的一切政治經濟生活。[3]各種傳統情理、民間規范等不愿意自動將自己的管理秩序拱手相讓,各種政策與制度并未完全轉化為農民大眾所能接受認可的“活法”,無法很好的體現農民的價值需求,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國家政策與制度在農村社區治理中的效力。
首先,國家權力的有限性。目前農村社區治理中的制度大多地域色彩不強,與鄉村傳統社會習慣融合不夠,這導致一些制度被扭曲而偏離原有的本義;國家管理色彩強烈,雖然囊括了農村社會的方方面面,但大多只規定了農村的義務,權利常常被忽視,這往往造成制度規范對象的無所適從,實際效果則并不理想;[4]面對農村社會的多變性與沖突性,人力、物力以及財力的匱乏造成制度實施成本較高,難以實現統一的政策行為,制度與政策在農村的實施常出現缺位與失位。[5]國家權力與農村社會的銜接不暢,沒有接上地氣,常常水土不服,強制性的制度整合能力大大弱化,面對大量的失范行為,根本無法有效干預與監督。
其次,缺乏法律意識的傳統,農民現代法律意識淡薄。特別在家族制度體制下,傳統倫理綱常支配著農民的日常生活,可謂根深蒂固;面臨農村社會生活中的諸多矛盾與糾紛,農民更愿意選擇依賴傳統習慣、倫理綱常而不是法律來化解,制度成本過高也促使農民更愿意選擇內生秩序來解決、處理問題與矛盾,農民求助于國家法律大多是“逼不得已”。自給自足的社區情理依然主導著農村的社會秩序,不少農民的精神上、行動上視宗族制度規范、傳統權威為不可抗拒的共同意識,甚至高于法律,對國家法律缺乏認同、甚至漠不關心,并未養成依靠法律來維護自身權益的意識,“法律缺乏綜合癥”明顯,法律與制度規范在農村社會關系調整中無法占據主導地位。
再次,村民自治制度乏力。村民自治制度是圍繞農村自治而設計的制度規范,但鄉政村治下的自治制度作用有限,制度設計、運行與農村社會秩序存在一定的偏離,并未達到應有的自治程度。[9]制度運行的種種“貌合神離”使得農村村民自治的治理效果差強人意:部分自治條款在現實操作中缺乏可行性,在制度的推行中只能依靠變通與彈性操作來暫時解決;對于村民自治組織怎么做、如何做等缺乏關注,對于農民的地位、權利、義務等重要內容都沒有明確的規定;農民政治參與的非制度化,行賄、越級上訪、打擊報復農村干部等事件頻頻出現,對農村整體秩序造成損害;自治權異化,自治成為少數人的自治,追求短期效益,甚至將國家利益與地方利益對立起來。[6]可以說,目前農村自治制度的運作處于低效運轉狀態,國家權力與農村自治權力之間缺乏良好的銜接,自治制度并未與農村社會實現完全的無縫鏈接,村民自治難以轉化為農村的實際行動,如何真正嵌入農村社會依然是農村自治制度面臨的現實問題。
最后,能人治理走向沒落。鄉村能人由于自身在知識、能力以及經濟上的優勢,能夠為村莊做出貢獻,并得到農民的尊重與信任。在傳統農村社會這類能人是農村社會發展的中堅力量,在推動農村經濟社會的發展中發揮過極其重要的作用。但當前農村社會的能人格局已經發生變化,鄉村能人已經不能被稱為真正的能人,只能算是先富分子,對于農村的經濟發展的帶動作用有限,但各級政府給予了這些能人優厚的待遇,希望他們在農村社區治理中發揮主導作用。然而受人格缺陷與制度局限等影響,能人治理模式的局限性逐漸顯露:能人治理農村社會經濟事務的能力和智慧衰減,個人專斷、家長作風、決策失誤等現象相繼出現,甚至出現家族主義與宗派主義傾向。由于缺乏相應的道德聲望、公益價值和社會責任,依靠個人、能力和經驗發展起來的能人在管理農村社會公共事務中已經顯得力不從心,無法通過自己的能力與財富對農村進行反哺,標桿性的鄉村能人正在逐漸沒落,越來越難以在農村社區治理中發揮作用。
四、規范與秩序:提高我國農村社區治理績效的社會資本構建進路
對于制度性社會資本與關系性社會資本的關系,有三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二者代表不同的文化形態,消除二者矛盾的最佳方式是關系性社會資本通過不斷的明確化與系統化慢慢納入到制度體系中來,成為制度社會資本的一部分,實現一體化;第二種觀點認為二者存在矛盾,傳統的關系性社會資本與制度性社會資本之間由于結構、系統等方面的原因,存在不可調和的沖突,解決沖突的唯一方法是以制度性社會資本代替關系性社會資本;第三種觀點則是建立在前兩種觀點基礎之上,認為二者只是分工不同,而不是“分庭抗禮”,制度性社會資本和關系性社會資本交織在一起,以各自的不同性質、從不同層面上影響并制約行為主體的各種行為,二者存在良性的互動與配合。第三種觀點無疑是較為合理的。[7]
要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生產發展、村容村貌等“硬件”的完善固然重要,但必須重視社會資本在農村社區治理中至關重要的作用。費孝通先生指出:“鄉土社會秩序的維持,有很多方面是與現代社會秩序的維持不相同的”,[8]48它們的不同在于“維持秩序時所用的力量和所根據的規范的性質不同”。[8]53制度性社會資本與關系性社會資本的成熟與發展是農村社區治理的基礎,關系性社會資本所蘊含的傳統習俗、權威以及宗族觀念是農村社區治理重要的社會基礎,而制度性社會資本則為個人選擇提供穩定的預期,為農村社會活動提供合法、公平、守約的社會空間,是農村社會秩序穩定的可靠保障。農村社區治理的目標是建立長期穩定的社會秩序,單靠制度性社會資本或者關系性社會資本都難以奏效,必須以鄉村社會結構為基礎,全面分析不同類型和維度的社會資本組合,將制度性社會資本與關系性社會資本結合,將制度供給與傳統習慣、文化融合,將國家意志融入到農民日常生活,培養農民在傳統習慣基礎上對國家意志的遵守,促進傳統社會資本向現代社會資本的轉變,最終實現農村社區治理績效的提升。
關注制度性社會資本構建。第一,進一步完善農村自治制度建設,提高農民的自治性。制度是相對持久的社會關系的定型化,它可以降低交易成本和預期的不確定性,保障組織秩序的正常化與有序化。村民自治制度不僅是農村利益整合的重要載體,更是提高公民意識、促進參與、培養信任的基本途徑,有助于發揮村民民主協商在農村治理中的積極作用。首先,有計劃、有步驟地制定與完善農村社區的各項規章制度,如自治章程、民主議事制度、民主監督制度、村務公開制度等,為農村社區治理提供制度規范,保障農村社區秩序的健康有序;其次,以保障群眾利益為出發點,完善農村社區議事協商機制和聽證制度,進一步規范村“兩委”職責和村務決策管理程序,確保干部權力依法、公開、規范、高效運行;再次,逐步完善農村社區監督機制。依托制度、立足公開,健全村民監督村務的有效機制,加強對村干部行使權力的監督制約,形成上下結合、共同參與社區治理的良好局面;最后,進一步完善民意表達機制。通過建立民情信箱、民情懇談會、民情熱線等方式,引導農村居民以合情、合理、合法的方式表達個人意愿,暢通參與渠道。總之,依靠農民和基層的智慧,不斷完善村民自治制度,鍛煉農民參與農村社區治理的能力,使得民主、法治、公平的現代秩序理念深入人心,為培育農村社會資本、實現農村社區善治打下良好的基礎。
第二,發揮村規民約作用,培養農民的合作意識和集體行動能力。村規民約是傳統民風、民俗與法律、法規、政策相結合的產物,是融合了鄉土性與現代性的制度規范。村規民約更加強調農民的共識性與公正性,是農民自我管理、自我約束、自我服務的行為準則,它不僅能夠彌補傳統風俗習慣與道德規范的不足,更可將國家的法規融入到農民生活中去,成為農民的自覺行為意識。為了消弭傳統社會習俗與現代法治的沖突,在制定與完善村規民約的過程中,一方面要保證參與主體的廣泛性與程序的民主性,通過廣泛征求意見,實現全民參與,疏通農民表達不滿與偏好的渠道,提升村規民約的合法性與穩定性;另一方面要注重內容的全面性與規范性,將國家法律與鄉村生活相結合,通過延伸與擴充使農村生產生活的各方面都有“法”可依,兼顧集體與個人利益,形成科學文明的村規民約,增強農民對于現代法治的信任。
第三,加強農村法治建設,提高農村基層法治水平。法治是制度性社會資本構建的根本,法治秩序是農村社會秩序的一部分,更是農村社區治理秩序序列化、規則化的保證。首先,要重視農村傳統習慣與道德信仰,積極借助法律力量對民間信仰進行正確的引導,充分地考慮農村與農民的特點,通過制定法的形式將其條理化、系統化,這將有助于法律規范的實施;其次,培養普通農民與基層黨員干部的法律意識,將法治理念轉化為人們日常生活中的信念與信仰,使得人們從心理、行為上自覺接受法律,遵從法律。[3]在開展“法律進農村”的過程中,必須認真研究農村的習慣與偏好,將法治建設與傳統風俗、習慣相結合,借鑒農村傳統知識的積極方面,采取農民喜聞樂見的方式,將法律變為活生生的實踐,培養農民掌握與生活、生產相關的法律,引導和支持農民群眾通過合法途徑維權,將法律制度與法治理念真正轉化為農民心中的信念與“活法”;[3]再次,立法要適應農村社會發展的需求,具備立法條件的要及時上升為法律,對于不適應現實需求的,要及時修訂或廢止,從而更好地維護農民的合法利益與農村的良好秩序;最后,堅持有法必依、執法必嚴,強化基層執法隊伍,改善基層公職人員作風,避免侵犯農民權利的行為發生,真正使法律成為農村社會公平正義的權威依據。
2引導關系性社會資本培育。第一,積極推進農村文化建設。要實現農村社區有效治理,不能忽視農村社會的文化力量,國家制度必須與農村文化相結合,只有在尊重農村傳統習慣、文化的基礎上的制度變革,才是農村走向現代化的理性選擇。政府要加強社會規范與現代價值觀念的供給,一方面要維護對于農村發展具有積極意義的傳統文化,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對傳統文化進行合理創新;另一方面大力發展農村公共文化事業,依托電視、報紙、廣播等媒介,圍繞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深入開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和中國夢宣傳教育,通過開展貼近民意、體現民情和民生的文化活動,向農民傳遞適合鄉村社會發展的價值理念與精神追求,營造信任、平等、合作的文化氛圍,幫助農民了解先進思想與行為方式,逐漸將自由、平等、公平、正義等理念融入到農民的文化習慣中去。兼具傳統性與現代性的新型農村文化將能提升農村社會文明的程度,進而形成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強大精神力量。
第二,培養良好的公民意識,培育新型農民。農村社區治理秩序的構建不僅僅是制度與規范的完善,更需要伴以公民意識的覺醒,公民意識是現代社會資本的心理基礎,體現于公民對公共事務的積極參與以及對公共規范的無條件遵守,它是實現農村社區善治的精神支持。要培養公民參與公共事務的興趣與習慣,引導教育農村社區居民了解政府的規章制度、法律,健全村務公開制度,特別要加強對農村居民政治知識和參與技能的傳授,逐步培養農村居民主動的參與意識與集體觀念,使他們的公共參與由懵懂走向自覺,真正成為具有政治熱情和法治意識的治理主體,能夠積極主動、理性、有序地參與各種公共事務,自覺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農民公民意識的培育非一朝一夕,需要長期的培育與訓練,才能真正使得農民成為具備公民意識的新型農民。
第三,重視教育,提高農民的綜合素質。農民自身素質不僅是個體社會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農村良好治理的基礎。通過改善農民的科學文化素質,可以幫助他們在農村社區治理中提高自身的政治修養和參與能力,促進農村社會向現代社會邁進。教育是促進公共精神發展的載體,是政治社會化的最主要途徑。詹姆斯·布魯斯在關于南美的著作中寫道:“教育如不能使人成為好公民,至少能使他們更易于成為好公民。”[9]要重視農村地區文化知識教育,大力發展農村教育事業,各級政府要將農村教育發展納入農村社區治理體系中,將其作為農村社區治理現代化的重要指標,通過教育基礎設施與教育資源的合理配置,大力發展農村基礎教育與成人教育,提高農民的受教育程度與科學文化素質,培養出一大批有知識、明法律、觀念新的新型農民,接受先進思想、文化和新的行為方式,促進傳統與現代觀念的融合,更好地適應農村社區治理的發展。
第四,關注農村民間組織的發展,重塑農村社會的內生力量。伴隨著農村社會問題的逐漸增多,單靠某個人或部門很難實現農村事務的管理,每一個農民都應該成為農村社會管理的主體,而民間組織則是將分散的利益個體組織起來的可行載體。民間組織是農村發展重要的社會資本,它可以通過組織化行動與多元方式來實現參與的廣泛性,突破個體偏見與家族意識,增強農村居民間的互動,使農民從家庭中走出來融入社會,創造情感溝通與利益表達的空間和社會結構網絡,提升農民的公共意識,促進傳統社會資本向現代社會資本轉變,為農村社區治理積累更多積極的社會資本。[20]政府必須引導合法的農村民間組織成長,尊重這種獨立力量的存在,將各種民間組織都納入到農村公共治理的范疇內,形成“小政府、大社會”的鄉村治理格局。首先,從根本上講政府與民間組織是伙伴關系,政府要相信農民,應為民間組織發展提供廣闊的活動空間與政策保障,變直接控制為間接管理,減少過度的行政干預,為其創造參與村級事務管理的制度化途徑,完善農村民間組織的資源保障機制,使其能參與公平配置農村的經濟、社會資源,協助政府實現農村社區治理的目標;其次,以村委會為自治中心,重點培育和優先發展農村專業協會類、公益慈善類、社區服務類等社會組織,賦予其一定的公共服務職能,對于村委會不肯、不愿做或者做不好的事情,可以積極動員民間力量有所作為;最后,民間組織應明確自身定位,減少對政府的依賴,增強自主意識與責任意識,服務于農村社會,注重自身發展的規范化與制度化,積極調動農民與農村精英參與村莊事務的積極性,逐步建立起組織的社會基礎,形成自我發展、自我管理的發展模式。總之,農村民間組織的良性發展有助于將民主的規章演繹為治村的良方,培育信任、互惠以及合作等公共精神,重塑民風民俗,提高農村社區治理的層次與績效。
結語
現代農村社區是一個多元力量不斷興起的復合社會,雖然現代因素不斷入侵農村社會,但傳統習慣與規范依然發揮著重要作用。要構建現代農村社區治理體系單靠政府行政力量或者傳統權威已很難適應農村社會發展需求,農村社區治理體系必然是一個開放互動的體系,需要傳統秩序與現代社會管理的融合。
制度性社會資本與關系性社會資本互動產生的現代鄉村治理體系是國家權力與農村自生力量的融合,體現了農民在傳統習慣基礎上對于國家意志的遵守,意味著國家意志融入到農民的日常生活,既考慮了傳統鄉村秩序,又體現了治理的現代性,是農村社會秩序合理化、規則化、現代化的必然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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