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王紅光
摘要:縣級劇團作為我國農村公共文化服務的載體,政治倫理、市場經營、藝術傳承等角色的有機統一,是其理想角色定位。縣級劇團在經歷了“游民社會”的戲班、“泛政治化”時代的劇團及市場化改革時期的“企業”的體制變遷后,其中的大部分在市場化改革中逐漸陷入了困境。科學合理分析縣級劇團市場化改革困境所產生的原因,非盈利性組織的定位應是當前其改革的理想目標和路徑指向。
關鍵詞:國家與社會;縣級劇團;角色定位;市場化改革;非盈利性組織
中圖分類號:J89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002-740820507-0093-04
在中國歷史長河中,以戲班和劇團為代表的藝術表演團體,在傳承傳統文化與保障人民文化權益等方面都發揮了重要作用。進入新世紀以后,伴隨著文化體制改革的深入推進,我國整體上建立了一個適應市場、面向觀眾的劇團體系,文化體制改革也開始迎來了新的歷史階段。
縣級劇團作為我國農村公共文化服務的載體,在活躍農村文化、保障人民大眾的文化權利等方面,都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然而,改革開放后,伴隨著我國文化體制的轉型,并在市場化的洗禮下,大部分國家直屬院團及省市級劇團在改革中逐漸走向復興,縣級劇團卻在從文化事業向文化企業改革的過程中,由于既缺少足夠的國家體制資源的輸送,又無法適應市場化需求,逐漸被國家與市場所忽略、拋棄,發展面臨諸多困境。本文擬在國家與社會的框架下,對我國縣級劇團的改革歷程及其在市場化改革中所面臨的困境作一分析,并對縣級劇團改革的路徑進行探討。
一、縣級劇團角色的結構定位
劇團作為文化生產與消費的載體,文化的多重屬性及我國社會基礎結構決定了其具有三種基本角色,即政治倫理角色、生產經營角色及藝術傳承角色。劇團作為這三種角色的融合體,首先是與文化的屬性息息相關的,但在不同社會結構的影響下,劇團的角色定位在現實中又呈現不同的面向。文化作為人類實踐的產物,從其產生就內涵著政治、經濟及社會等多種屬性;劇團作為文化生產的載體,文化的屬性影響了劇團文化生產的職能定位。文化從其產生就與權力交織在一起,帶有很強的意識形態屬性,在文化內涵的意識形態屬性影響下,劇團需要承擔國家意識形態灌輸的功能,保持公共文化產品的公益性導向。文化也內涵著經濟的屬性,特別是在市場經濟的影響下,隨著文化產業的發展,文化作為發展經濟的一種載體,劇團文化產品的生產與消費的過程,又是一個“商品”生產與流通的過程,需要服從市場的規則,劇團的市場經濟屬性不斷顯現。同時,文化還蘊含著社會的屬性,特別是在文化民主化的影響下,劇團作為特定的文化組織,需要遵從文化組織本身的特性,這就要求劇團也具有藝術行業的特性,決定了其需要以特定的社會土壤為基礎。因此,文化的政治倫理、市場經營、藝術傳承的價值的有機統一,是劇團組織定位的理想角色。
而劇團這三種角色定位,是劇團與政府、市場及社會三者關系的現實體現,這三種關系是劇團基本的社會關系結構,劇團與這三者關系的緊密程度,決定了劇團角色的結構定位,影響著劇團職能發展的變遷。縣級劇團作為劇團的一個層級,政府、市場及社會,也是其生存與發展的外在三維空間。但縣級劇團位于劇團金字塔的底端,它需要在國家與農村社會的夾縫中生存,它既有劇團的一般特性,也具有其發展的特殊屬性。從理論上來講,劇團的層級越高,其市場化程度越低,而縣級劇團位于劇團金字塔底端,作為劇團的一個層級,其職能定位具有劇團的一般特性,然而,相對于其他層級的劇團,它面對著廣大農村社會,需要扎根于農村社會的土壤,在國家與社會的夾縫之中生存。縣級劇團的這種特性,決定了它與其他層級劇團的不同職能定位。
在中國長期形成的以行政區域為邊界的市場結構中,文化表演市場具有較為明顯的分層結構,不同層級的劇團面向的群體與市場也呈現分化的狀態。國家級劇團面向全國乃至國際高端市場,帶有很強的政治性與藝術性;省市級劇團,主要面向城市的觀眾,占據著大部分真正市場意義上的觀眾;而縣級劇團由于不具有其他層級劇團的體制及市場優勢,則主要面向特定的縣域社會,特別是廣大農村歷來都是其一個穩定且廣闊的市場。在這種市場定位的影響下,縣級劇團的戲劇表演不能僅僅是“陽春白雪”的代表,更應該是“下里巴人”的體現,這就要求縣級劇團不能脫離鄉村社會的基礎。總的來說,縣級劇團要承擔縣域公共文化服務、市場經營及藝術傳承等三種主要功能,而這三種功能的有機統一,是縣級劇團角色定位的理想模式。
二、縣級劇團的歷史變遷
縣級劇團公共服務、市場經營及藝術傳承三種價值的有機統一,是一種理想的職能定位模式,但在現實中,縣級劇團價值與功能定位是與每個歷史時期的特定政治經濟體制、社會結構密切相關的。在不同的國家與社會格局的影響下,劇團的角色定位呈現不同的面向。就當前我國縣級劇團的市場化改革來說,是以改革開放初期“以文養文”的政策實施為起點,但要探尋縣級劇團市場化改革的內在動力,則需要從歷史變遷的視角來透視。總的來說,我國縣級劇團經歷了“游民社會”的戲班、“泛政治化”時代的劇團及市場化改革的“企業”三個不同的歷史階段,每個時期縣級劇團的體制都有不同的特點,其組織定位也呈現不同的面向。
“游民社會”的戲班。在建國前的千百年間,以戲班為代表的藝術表演團體呈現明顯的金字塔結構,在市場競爭及行業分工的影響下,戲劇表演市場也帶有較為明顯分層色彩,不同層級的劇團面向不同的市場及觀眾。特別是在宋朝繁榮的商品經濟的影響下,隨著市民階層的興起,民間戲劇市場不斷壯大,戲劇表演開始從封建上層社會的專屬品向市場化、平民化的形式轉變,并逐漸形成以民俗文化取代宮廷貴族文化的戲劇格局。而到了民國以后,伴著國內政治經濟形勢的變化,西方戲劇與劇團管理模式也逐步引入中國,開始形成以市場及票房為導向的劇團管理體制,中國現代意義上的“劇團”開始出現。總的來說,在傳統社會雙軌政治的影響下,劇團大多以以戲班為代表的民間組織的形式存在,除少數具有較強競爭力的戲班依附于皇室、官僚及大地主外,對于大部分戲班來說,它們主要面向城鄉觀眾,民間社會的“游民意識”是其存在的基礎。在扎根民間社會的土壤下,許多流動的戲班游走于城鄉之間,對民間社會的文化發展及城鄉之間的文化交流都起到了較大作用。相較于依附于封建上層社會的戲班,底層游動的戲班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逐漸發展為不依靠官方供養而以市場生存為基礎的民間組織,其文化生產的政治倫理角色相對淡化,文化的經濟及社會屬性是其組織定位的基礎,由于幾乎脫離政治權力的控制,戲劇創作與表演的政治話語較弱,且往往以娛樂生活的大眾化與平民化的形式呈現。
2“泛政治化”時代的劇團。新中國成立以后,伴隨著國家政權建設及思想意識形態建設的步伐,許多戲班逐漸脫離民間社會的土壤,在社會主義改造的運動中轉變為縣級劇團,成為國家權力滲透及社會整合的一個組織。特別是在“文革”其間,縣級劇團作為國家權力運作及意識形態灌輸的載體,背負著政治宣傳與政治教化的職能,演革命樣板戲成為縣級劇團的主要任務。在這一時期劇團國家化的進程中,縣級劇團逐漸脫離了民間社會的土壤,文化的經濟與社會性遭到扼殺,劇團的政治倫理角色是其生存的根基。但在這種高度國家化、體制化的劇團體制中,劇團原有的壓力和動力都被某種看似以“穩定”“平等”“保護弱者”為政策出發點的社會福利體制所淡化了,這一來,致使戲曲劇團和藝人的獨立生存能力逐漸退化,隨之也就遺忘和失落了真正屬于他們的魅力和價值。在科層化及單位制的影響下,縣級劇團作為國家“格式化”的組織載體,不僅與其他層級的劇團發揮同樣的功能,也忽視了藝術表演行業本身的特性,縣級劇團逐漸喪失了其原有的活力。被政府“供養”的縣級劇團需要依靠政府體制資源輸送才能生存,劇團的文化生產完全由政府投入,也不計經濟效益,政治倫理角色是這一時期劇團組織定位及發展的根本所在,縣級劇團的“依附性”品格逐漸形成,成為改革開放以后縣級劇團體制僵化的根源。
3市場化改革時期的“企業”。改革開放以后,伴隨著全能型政治體制的瓦解,并在市場經濟的影響下,我國開啟了以市場為導向的文化體制改革,建構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企業”體制,逐漸成為劇團體制改革的發展方向。改革開放的過程,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劇團“去政治化”的過程,但“去政治化”并不意味著劇團完全與政治斷裂,而是劇團在維護社會主義主流價值理念的基礎上,依靠市場自主地進行文化生產。“一方面,公共政策傳統一直拒絕市場;另一方面,無論好壞,大多數人的需求是由市場的商品和服務滿足的。”[2]劇團的市場化改革,在本質上來說,是市場的話語入侵文化領域的體現,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文化的經濟屬性開始得到理性的認識,市場化改革成為當前劇團重新定位自我的嘗試。通過讓劇團從計劃主導型體制向市場主導型的體制過渡,試圖讓劇團在市場中重新調整其職能定位,重構劇團政治倫理、市場經營及藝術傳承三種角色的平衡。因此,劇團的市場化改革,是劇團社會關系的重構,是政府與市場關系的重構。縣級劇團作為一種文化生產組織,它具有文化生產的公共性與營利性的雙重特性,在依靠市場的基礎上,保持公共產品的公益性,成為當前縣級劇團組織定位的現實體現。
三、縣級劇團市場化改革的困境
從縣級劇團體制變遷的歷程可以看出,當前的縣級劇團市場化改革,通過市場的話語重塑劇團的市場主體地位,讓縣級劇團重新回歸農村社會,是劇團體制改革的理性回歸。通過市場化改革的浪潮,使劇團與政府的關系由依附型向對立型轉變、劇團與市場關系由松散型向緊密型轉變、劇團與演員的關系由依附型向契約型轉變,這是當前劇團市場化改革的理想模式。[3]然而,在這種國家與社會格局發生變遷的影響下,改革開放瓦解了集體化時期劇團發展的根基,舊的框架已經消解,新的格局卻尚未建立起來。在當前的市場化改革中,劇團還沒有學會游泳走市場的情況下被財政體制改革“逼”下水進入市場,加上水勢“不穩”市場波動,專業劇團沒有“救生圈”政府扶持,結果是發生“嗆水”乃至“溺水”事件,進而造成劇團“衰敗”。[4]劇團蘊含的政治、經濟及藝術傳承三種功能失調,劇團與政府、市場、及劇團與演員等內外關系都開始斷裂,縣級劇團的市場化改革面臨著體制困境、市場困境及演員身份認同的困境等多方面制約。
體制困境:壓力型體制下縣級劇團體制資源輸送的減少。任何一個組織生存的體制,政府都是忽隱忽現的外在影響因素,劇團與政府的關系,直接影響著劇團職能定位的現實運作。就縣級劇團來說,自建國以后,政府歷來都是劇團文化再生產的主導者,無論在何時,縣級劇團都要依靠政府體制資源的輸送來維持生存,同時也需要承擔政府文化再生產的職責。然而,在改革開放以后,伴隨著我國文化體制改革的進程,縣級劇團在行政體系中的地位下降,政府體制資源輸送正在不斷減少;另一方面,在社會轉型的背景下,縣級劇團又被賦予了經濟發展、藝術傳承等新的社會功能,政府體制資源輸送的減少與劇團職責的增加,成為當前縣級劇團發展的一大矛盾。
政府體制資源輸送的減少。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國現行劇團體制是計劃經濟時代的文化體制的延續。新中國成立以后,伴隨著劇團國家化的進程,縣級劇團逐漸成為政府供養的一個部門,依靠政府體制資源的輸送來維持自我的發展。但在改革開放以后,經濟發展成為各級政府的主要職責,并逐漸形成了壓力型體制。然而,文化事業單位由于其固有的意識形態要求,以及在市場化經濟發展中的地位下降,縣級劇團逐漸成為地方政府的負擔,與政府的親密關系開始斷裂。特別是在當前的壓力型體制的影響下,劇團的去政治化及市場化改革,往往會演變為一種“甩包袱”式的運動——縣級劇團往往成為政府改革中被拋棄的對象。一方面,在傳統體制慣性的影響下,戲劇工具化的理念導致了縣級劇團職能定位的錯位,阻礙了其在市場化改革中的轉型。另一方面,市場化改革是讓縣級劇團重新獲得“走市場”的能力,但長期被供養的縣級劇團,習慣了從政府獲得體制資源的輸送,隨著劇團意識形態灌輸功能的下降,隨之而來的就是體制資源輸送的減少,劇團缺乏足夠的資源來獲取市場化的能力。
2縣級劇團職責的增加。在壓力型體制之下,縣級劇團雖然獲得的體制資源輸送在減少,便并不意味著其職責的減少,劇團在權力體系上雖與政府斷裂,但實質上仍然要服從現有權力體系的約束。隨著計劃經濟體制的解體,劇團形式上擁有了文化生產的自主性,但縣級劇團仍然要服從于各級政府的工作,且在時代轉型中被賦予的職責不斷增加。就大部分縣級劇團而言,現有的演出活動主要是以“三個服務”為中心,即“服務于市委市政府的中心活動、服務于各部門的演出活動、服務于基層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文化需求的演出活動”,政府攤派的任務仍然是縣級劇團工作的重心。一方面政府體制資源輸送減少,一方面劇團仍然要須應付政府下派的各種任務與考核,維持現狀成為劇團及各級政府最適宜的方法,致使劇團在現有體制中搖擺不前,逐漸喪失了內在發展動力。
2市場困境:社會轉型背景下縣級劇團市場轉型的乏力。改革開放以后,國家與社會高度合一的格局開始分離,并在引入市場這一話語下,建立現代文化企業制度,使劇團發展適應市場經濟運行的規律,成為劇團改革的一大方向。隨著我國計劃經濟體制的解體,政府掌握全部社會資源的格局在發生改變,但在市場天生追求利潤的驅使下,文化生產的資本化帶來的是縣級劇團逐漸被國家與市場共同拋棄。由于縣級劇團內部無法向現代化轉型,外部又面臨著市場的萎縮及觀眾的減少,大多數縣級劇團在市場中苦苦掙扎,尚不具有市場競爭力。
劇團現代化轉型的困境。劇團的藝術表演由于其生產與消費的同時性,決定了其文化生產必須服從“巴摩爾原理”的制約,但由于我國傳統戲劇的東方特性,投入的增加,與產出卻并不成正相關關系,大部分劇團利潤不斷下降。同時,戲劇的大眾化,客觀上要求戲劇創作與表演的轉型,以適應現代市場經濟、民眾多樣化的文化需求,但由于我國戲劇在走向現代化的路途中,不能建構一套適合其發展的普適的話語體系,致使它在進入現代化的路徑中越來越不能適應于市場經濟的發展。以湖北省應城地區的楚劇為例,它是由清代道光年間湖北東部流行的哦呵腔與武漢及孝感地區的山歌、竹馬、道情、高蹺及民間故事等融合而成,是一個獨立的漢族地方聲腔劇種,是荊楚傳統優秀文化的積淀,觀眾只有具有一定的民俗情結及情感結構才能領悟,這就造成了楚劇與一般觀眾的斷裂,以及在現代社會觀眾的狹窄性。
劇團作為一種“高雅”的藝術殿堂,人才的傳承與延續是其發展的關鍵因素之一。然而,隨著現代社會的轉型,劇團人才培養的方式也發生了變化,由原來劇團自己培養轉變為招收藝術學校的學生,由于縣級劇團待遇低,往往招不到學生,人員老化、人才斷層現象十分嚴重。戲劇表演是一種高度角色化的場域,人才的斷層導致了角色的僵化與失衡,消減了戲劇與現實社會的聯系。同時,戲劇的創作與排練是一個高投入的領域,隨著劇團收入的減少,設備的老化也是劇團發展的一大瓶頸,進一步加劇了縣級劇團市場化轉型的困境。
2戲劇市場在競爭中的萎縮。中國戲劇市場具有明顯的分層結構,縣級劇團一般面向農村市場,但自建國以后的劇團體制化的進程,不僅讓縣級劇團脫離了民間社會的土壤,還使得原有的劇團市場化機制流失,隨著農村社會結構、人們消費習慣的的轉變,原有的農村戲劇市場已不復存在,縣級劇團面向的市場由大眾群體轉變成小眾群體。同時,在市場經濟及社會轉型的影響下,由于農村社會結構的變遷,電視、電腦等在社會中不斷流行,人們的私性文化逐漸繁榮,多元文化的發展分流了很大一部分觀眾,而戲劇則在競爭中不斷衰落。
3身份認同的困境:個體化背景下演員身份感的流失。身份認同是個體對自我身份的確認和對所歸屬的群體的認知以及所伴隨的情感體驗及行為模式進行的心理過程。[5]身份認同的定位體現了個體對于自我認同及社會認同的雙重確認,而身份認同的背后,蘊含著公民權利與義務的關系,代表著特定組織及個體在社會分層的定位,需要特定價值或利益實現機制的維系。劇團作為一種文化共同體,它在進行文化生產的同時,也給予演員特定的身份認同。縣級劇團的市場化改革,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中國社會個體化的過程。在市場化的影響下,個體從原有的單位制的整合逐步走向依靠市場及社會來促進社會的重新整合的階段,但社會的個體化減輕了個體對于集體及單位的依賴的同時,也帶來了演員身份認同的困境。現實中,許多劇團,特別是縣級劇團在改革中處于迷失狀態,市場化改革導致了集體化時期的利益及價值整合機制的解體,而新的機制卻并沒有產生,在改革中,劇團與演員的關系處于斷裂狀態,劇團逐漸成為一盤散沙。縣級劇團利益共同體的瓦解及職業歸屬感的流失,是當前劇團定位及演員身份認同困境的主要表現。
利益共同體的逐步瓦解。一個組織的正常運轉,需要其成員的利益得到合理的實現。誠如馬克斯·韋伯所言:“團體的存在必須是某種機會的存在,而職業化團體須得是一定基數的人按照某種經濟機會指向,服從貫徹團體的意志而行動,因此延伸為職業化的建立。”[6]在改革開放以后,由于市場的萎縮,政府的資源輸送的減少,劇團的運轉逐漸面臨困境,經常連演員的基本工資都無法解決。同時,縣級劇團從單位變為企業,劇團原有穩定的社會保障也因為劇團市場效益差而不存在。在這種背景下,劇團無法實現演員的基本利益,演員為了維持基本生計,不得不在劇團之外想辦法,劇團內部成員在外培訓、開小賣部、劇團外表演的情況時有發生,劇團作為一個利益共同體的功能逐漸瓦解。而利益的實現是一個組織維持其成員認同感的基礎,在缺乏利益維系的基礎上,演員對于劇團的歸屬感不斷減弱,越來越多的演員無法尋回身份的認同感,劇團逐漸處于一種名存實亡的狀態。
2職業歸屬感的消解。在現代社會,職業是影響人們身份認同的重要因素,而劇團作為一個“高雅”的藝術團體,集體記憶是演員身份認同構建的基礎。無論是主動追求還是被迫塑造,有限制的身份認同總是建立在一種對“集體記憶”的呼喚之上。[7]戲劇表演作為一個需要演員之間密切配合的工作,它內涵著價值及規則的整合機制。在市場化的洗禮下,劇團的市場化改革造成了演員“集體記憶”的流失及職業規則的動搖,演員從有地位的藝術工作者重新變為社會底層的“戲子”,相對于老一輩的演員對于舞臺的熱愛及劇團的歸屬感,新進入的演員缺乏對于戲劇表演的熱愛,劇團職業倫理不斷缺失。在當前劇團演員新老交替的情況下,新生代演員職業歸屬感的缺失,對于劇團的長遠發展及技術的傳承,都帶來了相當大的影響。在演員“去職業化”的背景下,劇團原有的科層制正在走向解體,但現代意義上的基于契約基礎上的企業制度卻未建立起來,劇團的價值整合處于虛化狀態,進一步加劇了劇團共同體及演員身份認同的消解。
四、縣級劇團市場化改革的未來:非盈利性組織的定位
縣級劇團的市場化改革,把劇團轉變為主要面向市場的主體,改革方向無疑是十分正確的,即通過借助市場這一話語,激發劇團內在的發展動力,使其重新扎根農村社會的土壤,通過開拓農村市場,讓劇團的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達到平衡。但劇團的市場化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縣級劇團在當前被國家及市場共同拋棄的窘境下,在改革中逐漸喪失了內在動力。劇團改革的最終目標是實現戲劇表演的公共性與營利性的平衡,而這種關系的平衡單靠市場化的道路是無法實現的。劇團的市場化改革,其整體方向是對的,但要破除“過分國家化”與“迷信市場化”的單向度改革路徑,市場化道路并不意味著政府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讓劇團在市場中自生自滅,這就要求重新定位縣級劇團的價值與政府的職責。在市場化改革的早期階段,政府的財政扶持是十分必要的,因為藝術表演團體無法依靠自我完全在市場中生存,就是在市場化程度較高的西方發達的國家,除了極少數大型劇團能完全在市場中生存外,大部分劇團仍然需要依靠政府及社會的捐贈才能生存。
如何重新彌合縣級劇團與政府、市場及劇團演員的斷裂關系,維持其政治倫理角色、市場經營角色及藝術傳承角色的平衡,是縣級劇團激活內生動力的關鍵。為了解決“過分國家化”與“過分市場化”的困境,把縣級劇團轉變為非盈利性組織,可能是縣級劇團市場化改革的一條有效路徑。從制度設計角度來說,非營利性表演藝術機構的使命是克服表演藝術領域的市場和政府的雙重失靈,因此,這些機構向來都不以營利性作為自己的目標,而是以保持公共性為自己的導向。[8]將縣級劇團定位為非營利性表演藝術機構,有助于保持其所提供服務的公共性質,使其既與政府和市場保持一定的距離,又不與二者的關系斷裂,還能讓縣級劇團重歸農村社會的土壤,在公益性服務的過程重新獲得社會認同的價值地位,尋回劇團定位自我的社會基礎,從而重建劇團與演員的緊密關系。
縣級劇團非盈利性的組織定位,并不意味著劇團不能進行經營與獲益,而是不以追求利潤為主要目的。公益性組織的定位,既能破除當前壓力型體制下劇團發展的困境,也能保證縣級劇團不在市場競爭中走向衰敗,解決文化事業與文化產業的論爭,重構政治倫理、市場經營、藝術傳承的的三重角色,劇團通過發揮其公共文化服務及社會治理的功能,回歸農村社會,呼應時代轉型背景下公民話語的覺醒。
因此,在經歷了集體時期的去市場化的階段,又經歷了市場化的迷茫過程以后,縣級劇團的非盈利性定位,有利于平衡政府、社會、市場這三種話語,為縣級劇團的生存提供良好的土壤。縣級劇團作為群眾文化需求、傳承傳統文化的文化載體,在社會轉型及人民群眾文化需求日益增長的時代背景下,在市場化改革的進程中,轉變為非盈利性組織,在市場化的潮流中發揮內生動力,嵌入鄉村社會的結構中;同時,政府發揮其應有的責任與義務,在政策與資金上加大對縣級劇團的支持力度,完善與發展“以錢養事”制度,健全我國劇團社會贊助的渠道,培育農村戲劇市場,通過扶持縣級劇團在農村的演出,重構其與人民大眾日常生活的聯系,找回在農村社會生存的根基。這無疑是縣級劇團市場化改革的理想路徑。
參考文獻:
[1][ 張練紅從“戲子”到“文藝工作者”——藝人改造的國家體制化[J]中國學術,2002,4[ZK]
[2][吉姆·麥圭根重新思考文化政策[M]何道寬,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5-56[ZK]
[3][傅才武試論藝術表演團體體制調整與制度創新[J]武漢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4[ZK]
[4][劉輝公共文化服務的文化產業效應——以渭南市“一元劇場”為例[J]理論與探索,202,[ZK]
[5][張淑華,李海瑩,劉芳身份認同研究綜述[J]心理研究,202,5[ZK]
[6][馬克斯·韋伯社會學基本概念[M]胡景北,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23[ZK]
[7][[法]阿爾弗雷德·格羅賽身份認同的困境[M]王鯤,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3[ZK]
[8][周正兵院團改革的非營利化之路[N]中國社會科學報,200-05-26[ZK]
【責任編輯:宇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