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軍
供給側改革并不像有些人認為的那樣是宏觀經濟政策一次大的轉向,中國并沒有完全放棄需求側管理,而是雙管齊下。所有的宏觀經濟政策都是同一個指向:調整經濟結構。
說起2015年的宏觀經濟政策,最引人注目的應該是供給側改革。供給側改革真正進入大眾視野,始自2015年11月10日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一次會議,在這次會上,中共中央總書記、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組長習近平指出,在適度擴大總需求的同時,著力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著力提高供給體系質量和效率。這是中央財經領導小組首次提出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緊接著在11月11日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上,李克強總理也提出“釋放新需求,創造新供給”。
這是中國對經濟改革思路的一次重大調整。在此之前的很多年,中國奉行的一直是需求側管理,投資、出口和消費三架馬車大眾耳熟能詳,每次經濟不振,都會看到媒體報道政府加大基礎投資力度、鼓勵出口、提高出口退稅額度等等之類的政策出臺。
眾所周知,受全球金融危機等因素影響,近年中國經濟一直處于低迷狀態,各種刺激政策都效果不彰。于是,從根本上改變調控思路成為一種選擇。
但這次調整思路并不像有些人認為的那樣是一次大的轉向,中國并沒有完全放棄需求側管理,而是雙管齊下。所有的宏觀經濟政策都是同一個指向:調整經濟結構。這是全世界的難題。安倍經濟學舊三支箭前兩支支支見效,唯到結構性改革就折戟沉沙。新三支箭再次發力,卻是飽受詬病。
供給側改革甫一出來,各種解讀便開始亂花漸欲迷人眼,有說供給學派登堂入室的,有說撒切爾主義卷土重來的,還有說這是中國獨創的新供給學派,更有說這不是什么經濟學流派支撐的思路,這不過是實用主義。
30多年來,中國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經濟發展模式,很難被按舊模式分類,中國任何一次經濟改革思路的調整,都不要輕易地下論斷,拿一頂舊帽子隨意扣上,肯定不準確,若再拿舊帽子的內容去匡正以后的具體改革,必然會失敗,這是30多年的改革經驗。
在這個意義上,這次經濟改革思路的調整,肯定不是簡單地轉向供給學派或重拾撒切爾主義。別忘了,金融危機正是由于缺乏管制。
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凱恩斯主義在經濟學中居于統治地位,西方國家普遍依據凱恩斯理論制定經濟政策,這些政策都是需求側管理。但凱恩斯經濟學有個難以解決的問題,即會出現菲利普斯曲線惡化,也就是導致滯漲。
上世紀70年代,英美就陷入滯漲,生產停滯,物價上漲,失業嚴重,于是供給學派興起。供給學派主張薩伊的“供給自創需求”,所以當時美國和英國依據供給學派制定的政策是進行供給側管理。這也就是里根經濟學和撒切爾主義興起的開始。
但事實證明,供給學派并沒能從根本上解決經濟問題,短暫的繁榮之后,美國就陷入了二戰后最大的經濟危機。這樣的政策制定當然不是中國的楷模。
至于所謂中國首創的新供給學派,到底是否可自成一流派,能對經濟起到多大的作用,恐怕還很難說。不過能影響到國家制度政策的思路調整,也是大功一件。目前國內已有不少經濟學家自認新供給學派。
新供給學派的說法起自2012年,那年11月,萬博經濟研究院院長滕泰發表《新供給主義宣言》,提出“淡化總需求管理,從供給側推動改革”。組建了“70后經濟人改革論壇 ”,討論新供給主義。
同時,財政部財科所所長賈康領銜的“新供給學派研究小組”七人發表《中國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小組以50后和60后經濟學家為主。
2013年,因為相似的主張,論壇和研究小組合二為一,組建了華夏新供給研究院。新供給主義和供給學派一個很大的不同是,并不那么反對政府干預。
但主張中國應該進行供給側管理并不是什么新觀點,也不是“70后經濟人改革論壇”和“研究小組”最先提出來的。早在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之初,張五常就撰文指出:鼓勵內供遠勝鼓勵內需。
要想真正重振中國經濟,新供給主義大概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次的宏觀經濟政策思路調整,當然更不會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拆東墻補西墻”的實用主義。這次調整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調整經濟結構,這是一個完整的設計。因為之前需求側管理的成效不彰,所以才開始并重供給側管理。
之前需求側管理成效不彰,最明顯的就是國內消費不振。三架馬車馳騁了很多年,但消費這匹馬一直是跛足的。
很多年,經濟增速一放緩,政府就會加大投資力度,這一度也非常有效,但也帶來了一些明顯的不良后果,政府赤字變大,地方債存在隱憂等等。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的四萬億刺激,雖然讓中國經濟在危機后最快走出來,但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經濟存在的問題,像飲鴆止渴。
當美國經濟在創新中真正有起色,人們才發現,投資真的已經不再是中國經濟的良藥,它也許能帶來好看的統計數字,但帶不來可持續發展。投資拉動經濟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出口更是早已疲軟,國家大力補貼,給予出口退稅等諸多優惠政策,以致同樣的中國制造的產品,在經過長途跨國運輸之后,在國外買竟然比在國內買還便宜。
在外匯儲備早已很高,甚至有人開始呼吁國家拿出一部分外匯儲備發給百姓以降低儲備風險和有利于啟動消費。在這種狀況下,再鼓勵出口以利經濟增長,已經意義不大。
也正因此,近年國家一直在想辦法啟動消費,不斷降低存款利率,獎勵家電下鄉以期打開農村市場等等。但出臺那么多政策,消費卻一直啟動不起來。
消費為什么啟動不了?這些年出現了各種說法,最早是說國人就是喜歡存錢,所謂儲蓄偏好,觀念問題。后來又有說法是,住房、教育和醫療新三座大山壓力巨大,造成百姓不敢消費。更有甚者,說因為中國買方市場太多年了,確實已經沒有那么大的消費需求。
所有的解釋都指向了國人消費不足。但真的是消費不足嗎?
這些年,中國人已經成了海外購買的大客戶,美國、歐洲、日本等等,都覺得中國人現在很有錢,很多購物場所都配了會說漢語的服務人員,或者中文對照的產品說明。甚至有地方整理出國人購物時的常問問題,做成一本和當地語言對照的小冊子,以便國人查詢。國外在驚呼,中國人就像上世紀80年代的日本人,感覺能買下全世界。
國人真的那么富裕了嗎?是富裕了,但肯定沒到國外以為的程度。為什么如此大手筆的海外購物?因為國外很多物品價廉物美。大手筆,不過是可能把一年的購物支出集中購買了而已。
同樣的中國制造的產品,在國外買不僅便宜,質量還好。十幾二十年前,如果有國人出國買到了中國制造回來,會被嘲笑。而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大包小包地從海外背中國制造回來。中國消費者不是需求不足,而是國內的供給滿足不了消費需求。
國內消費一直不振,海外消費卻愈演愈烈。顯然,有些經濟政策沒有找準消費的癢點。當需求側管理局部失靈的時候,適時地推出供給側管理是必然的。但另一方面,供給側管理的推出不過是為了解決需求側不能完全解決的問題。這只是經濟思路的調整,絕不是轉向。
中國經濟領域的改革雖然很大程度上單兵突進,快于其他一些領域的改革,但經濟改革和中國整體改革是一體的。供給側改革表面上看是經濟問題,但供給側管理的成效,實際取決于國家治理體系的完善。
2016年是中國“十三五”的開局之年,未來5年也是建成小康社會的最后5年,所有的政策指向,都是2020年的最終目標。這是中國改革真正攻堅的5年。五中全會之后,習近平在11月的中央深改組會議和政治局會議上兩次提到抓好和落實“十八屆三中、四中、五中全會部署的改革任務”。
供給側改革的應有之義中肯定包括減稅和簡政。財稅體制改革已經提了很多年,財稅領域的專家認為,財稅體制是國家治理的一個很好的抓手,因為要推進財稅體制改革,必定要規范很多政府行為,比如政府預算。
財稅體制改革推行緩慢,恰恰是因為政府職能轉變不到位,這些年的經驗證明,改革到深處,經濟領域的改革完全靠經濟改革是推不動的,經濟改革并不能倒逼其他領域的改革。
對供給側改革來說,減稅和簡政,一個很大的意義是促進民營經濟的發展,民營經濟繁榮了,供給體系才會更理想。
中央財經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楊偉民撰文稱,過去主要是面向低收入群體為主的供給體系,沒有及時跟上國內中等收入群體迅速擴大而變化了的消費結構。過去供給體系能適應排浪式消費,但滿足多樣化、個性化消費的能力相對比較差。
楊偉民認為,有些產業已經達到物理性和資源環境約束的承載能力峰值,價格再怎么降,產品也很難賣得出去。而供給側最致命的硬傷,是企業生產經營成本提高過快。
企業生產經營成本降不下去,有自身原因,也有環境原因。
民營經濟的轉型,需要政府提供政策環境。民營經濟若跟不上,供給側改革便很難落到實處。民營經濟有其自身對市場的敏感,他們最需要的不是政府在經營上的指導,而是在宏觀上提供更好的生存環境,更平等的待遇,更順暢的服務。
政府職能轉變也提了很多年了,但服務意識依然不到位。在國家部委和省一級政府,觀念已經改變很多,但越到基層,政府部門的觀念問題越嚴重。政府一些職能部門,提供的是服務,審核同樣是一種服務,是政府公共職能的體現,不是一種特權。
當國家治理能力更完善,所有經濟改革的攻堅戰也就好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