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伊核問題看“中式療法”

姜浩峰

氣溫驟降，從36度直線下降到20多攝氏度，微風不時吹來一點兒小雨，沾濕了維也納科堡宮酒店前的如茵綠草。如此良辰美景，確實是個簽署協議的好時刻。維也納當地時間7月14日上午11點左右，伊核問題六國代表與伊朗在此達成一致;12點37分左右，中、美、英、法、德、伊等國外長，歐盟代表等，共同站在攝影機前拍攝全家福。12點45分，歐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級代表莫蓋里尼與伊朗外交部長扎里夫發表了聯合聲明——

“今天是歷史性的一天。我們很榮幸地宣布，我們已經達成了關于伊朗核問題的協議。……我們正在創造建立信任的條件，在我們的關系中開啟新的篇章。這一成就是集體努力的結果。”回溯往代，7月14日確實是歷史性的一天。1683年7月14日，奧斯曼土耳其宰相穆斯塔法率領大軍十七萬余眾開始圍攻維也納，打響維也納戰役。可是，十倍于敵的穆斯塔法大軍，最終慘敗于當地守軍。如今，這一輪發生在維也納的攻防在圓桌上進行，好歹算是人類的一種進步。

中國方面對伊核協議的簽署，如此認為——全面協議最重要的成果就是維護了國際核不擴散體系，伊朗方面作出了不發展核武器的政治承諾，各方以有約束力的國際協議方式將這一承諾固定下來。同時給予伊方和平利用核能的正當權力，伊與各方的關系也翻開了新的一頁。

從2003年2月9日伊朗宣布在雅茲德地區發現鈾礦并將獲得武器級濃縮鈾，到伊核問題終于達成全面解決的協議，時光荏苒近13年。即便是最后一輪談判，亦先后錯過了6月30日和7月7日兩個談判期限節點。

在達成協議以后，莫蓋里尼說，此乃“開啟國際關系新篇章”之舉，說明通過外交協調和合作，可以克服數十年的緊張關系和沖突對立，對整個世界來說也都是“希望的信號”。然而，扎里夫在承認這是“歷史性時刻”的同時，亦稍許感嘆一番，稱“協議并不完美”。伊核問題產生近13年，自2006年形成中、美、英、法、俄、德6國與伊朗所謂“6+1”磋商機制，到如今亦逾9年。雖說如今達成全面協議，但前路漫長。伊核問題，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完全解決。

縱觀談判之路，中國在伊核六國機制中發揮的作用，亦為各方矚目，“中式療法”、“中國智慧”、“中國方案”得到各方贊譽。未來，伊核協議如何落實，乃至如何將伊核問題處理經驗挪移至朝核問題等領域，中國人將如何表現，國際社會亦拭目以待。

誰的勝利

盡管與維也納有兩個半小時的時差，然而7月14日的德黑蘭，“脈搏”與維也納同步，呈現出少有的歡騰場面。伴隨著馬路上的汽車鳴笛聲，打開電視，各頻道都能看到魯哈尼在講話，伊朗總統表示：“伊核協議的達成，開啟了新視野，不必要的危機已經解除。現在各方可以關注共同面臨的挑戰。”魯哈尼甚至說：“伊核問題全面協議的達成，是伊朗國家歷史上的一個重要關口和新篇章，它表明復雜的國際性問題是可以通過低代價方式解決的。”

不管伊朗國人是否意識到魯哈尼所謂“共同面臨的挑戰”系指“伊斯蘭國”，人們互發短信祝賀，乃至在社交網站留言、點贊，將協議達成稱為“扎里夫勝利”的有之——協議簽署前的幾天，扎里夫每天定時出現在科堡宮酒店下榻處的小陽臺，嘴里念念有辭，各國記者們亦準點圍觀扎里夫的口型，成為會議期間一道風景線。亦有人稱“這是伊朗對美帝的勝利”。德黑蘭股市更是中氣十足一路上揚。德黑蘭大學政治系教授薩德克·齊巴卡拉姆評價說：“伊朗受制裁，就像長跑運動員腿上綁了石頭。一旦制裁解除，伊朗在中東地區的實力和地位必然大增。”特別值得關注的是，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亦稱——談判各方為協議達成付出了“誠實和艱辛的努力”。

當然，伊朗國內對此番“勝利”的確有不同看法。比如強硬派媒體《宇宙報》就發表社論稱：“如果伊核問題全面協議僅僅維持洛桑聲明的口徑，那就是一份壞協議。”

亦有人擔心強硬派不占少數的伊朗議會，最終將否決此番協議。了解伊朗國內體制的知情人士則向《新民周刊》表示：“這一點倒不必過慮。哈梅內伊對整個和談是支持的。有哈梅內伊的支持，伊朗國內議會通過決議的可能性很大。”

2015年7月15日，伊朗德黑蘭，伊朗外長扎里夫偕伊朗核問題談判小組成員在結束于維也納舉行的伊核問題談判會議之后回國，圖為伊朗外長扎里夫和伊朗原子能機構主席薩利希召開新聞發布會。

同樣需要國內審議通過的美國，亦由總統奧巴馬表態。奧巴馬說：“全面協議的達成具有歷史意義，表示伊朗通向核武器的每條路徑都被切斷，世界變得更加安全。……我將否決美國國會任何試圖阻止協議履行的立法。”有消息稱，美國國會將有60天的時間就這份協議進行表決。

俄羅斯總統普京表示，俄將盡一切努力落實伊核協議;法國總統奧朗德表示，全面協議的簽署是重要進展;英國外交大臣哈蒙德表示，希望這一協議能改善伊朗與地區和世界其他國家的關系，期待伊朗未來能夠在反恐等地區熱點問題上發揮建設性作用;德國外長施泰因邁爾表示，協議達成后他將擇機訪問伊朗……

伊核協議的達成，伊朗是否贏了？六方是否也贏了？誰是輸家？

按照中國外交部長王毅的話說：“全面協議最重要的成果是維護了國際核不擴散體系，最重要的意義是體現了多贏、共贏精神，最重要的啟示是堅持政治解決方向。”

看來，和為貴，就不一定非要有輸家。

軍事評論員宋曉軍注意到，在協議達成之前，魯哈尼就悄悄取消了實行多年的石油補貼，為下一步伊朗啟動價、稅、財的市場改革鋪平道路。而謀求與伊朗改善關系的美國，打的內部“小九九”是——假設美伊關系緩和，美國軍火商每年2000多億的政府訂單就會減少。“奧巴馬希望把省下的軍火錢投入民生。”宋曉軍說，“其實伊核問題在這個當口出現曙光，是美、伊內部問題的反映，這才是本質，也就是大國間‘內部問題外部解決’。”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副院長、中東問題專家李紹先認為：“奧巴馬連任以來，美國在中東的政策有了明顯的調整，美國不再在中東大量投入兵力。在這么一種力不從心的局面下，通過伊核協議，美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束縛住伊朗發展核能力的步伐。按照這個協議，美國所追求的是未來十年，伊朗沒有發展核武器的能力，這對美國來說是一個實際利益。”

伊核問題全面協議的簽署，甚至讓圍觀的小伙伴們興奮起來。比如朝核問題的攸關方韓國，就以“外交部發言人聲明”的形式，對談判各方做出的努力進行高度評價。聲明中甚至強調——“希望朝核問題有關各方通過認真談判取得有意義的成果，使朝核問題步入徹底解決的階段。”

不是終點

王毅指出，伊核問題全面協議面臨的最主要挑戰是——能否切實執行落實。

在“6+1”會談9年以后，協議方才達成。而協議簽署本身并不是伊核問題解決之路的終點——落實協議的過程，即使一帆風順，也將需要十年功夫！

回溯此番維也納會議，即便是到了最后一輪談判，亦先后錯過了6月30日和7月7日兩個談判期限節點。在關鍵的幾點問題上，有關各方一度爭執不下。

比如解除對伊武器禁運問題。哪怕如今到了西方希望伊朗出兵，共同應對極端恐怖組織“伊斯蘭國”，美國仍希望長期保持對伊朗的武器禁運。在伊朗革命前，一度是對伊武器供應第一大國的美國，一直擔心先進武器落入伊朗現政府手中，會增加伊對敘利亞政府軍、也門胡塞武裝、黎巴嫩真主黨等的軍事支持。在伊朗終于同意對其武器禁運再持續至少5年后，各方妥協的結果是——如果國際原子能機構明確排除伊朗現有核項目存在制造核武器的可能，那么有關武器禁運的制裁可以提前解除。

另一個爭執焦點則是——對伊朗敏感設施的國際核查。在“6+1”談判過程中，美國一直堅持對伊朗軍事設施實地核查，看是否存在可疑之處。伊朗則一直抵觸，拒絕國際原子能機構對其核設施和核科學家進行調查。伊朗的擔心不無道理，畢竟其舉出的一大理由是——萬一美國乃至以色列等，打著核查的幌子刺探伊朗軍事情報，怎么辦？對此，最終各方的妥協結果則是——國際原子能機構人員可在伊朗境內可疑地點核查，這些地點包括軍事基地。假如該機構人員核實了伊朗核計劃的和平性質后，聯合國、美國以及歐盟將解除對伊朗的經濟和金融制裁。如果伊朗方面違反協議，相關制裁將在65天內恢復。另一方面，伊朗有權對國際核查人員的核查要求提出異議，由伊朗和六國人員組成的仲裁機構將做出裁定。

相比之前完全拒絕核查，此番伊朗的態度算是明顯讓步了，可美方主張的核查也被加上了伊朗提出異議的權利，這一點，如今令以色列等國頗有看法。即便如此，伊朗外交部長扎里夫仍認為“協議并不完美”。而在協議達成前數天，無論是扎里夫，還是美方代表、國務卿克里，都曾揚言要退會。

7月14日，協議最終是簽署了。說好的12點37分拍攝全家福，可最終俄羅斯的旗幟下缺少了外長拉夫羅夫。當然，這一缺席目前來看還僅僅是一個小插曲，并未顯露出任何實際意義。至于未來，伊核問題之徹底解決，各方是否遵守協議逐條履行，才是關鍵。按照李紹先的看法：“我們還要清醒地認識到，達成協議只是一個徹底解決伊核問題的開端，落實協議恐怕還有一個漫長的過程，這個過程中還有一系列變數。我們感受很明顯的是，這輪談判，歷經十多天，斗爭非常激烈，而且錙銖必較。在這樣的局面下達成協議，當然是雙方妥協的結果。這個結果在未來落實的過程中恐怕還會存在著諸多困難，或者說因為雙方理解的不同，可能會產生摩擦，所以未來的路未必平坦。”

2015年7月14日，伊朗德黑蘭，伊朗民眾在街頭歡呼雀躍，慶祝伊核問題談判達成全面協議。據報道，伊朗核問題六國（美國、英國、法國、俄羅斯、中國和德國）與伊朗當天正式宣布就解決伊核問題達成一致，從而為延續了近13年的伊核問題談判帶來實質性突破。

中式療法

在協議達成后的記者會上，王毅表示，中國作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意識到對國際和平與安全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始終以建設性姿態參與了伊核談判全過程。中國發揮了獨特的建設性作用，得到各方高度贊賞和肯定。下一步，伊核全面協議的落實仍有許多事情要做。中方將繼續以負責任的態度，為此做出中方新的貢獻。

而從中國外交部軍控司傳出的信息是——中國秉持客觀公正態度，積極勸和促談，維護了涉我利益，對談判中疑難雜癥施以“中式療法”，為推動談判進程、彌合分歧多次貢獻“中國智慧”、“中國方案”，得到廣泛贊譽。

何為“中式療法”？從王毅在記者會上的講話，不難看出“中式療法”的外在表現形式。王毅說：“全面協議最重要的啟示就是堅持政治解決方向，不管多么困難的問題，多么復雜的情況，政治解決是唯一現實可行的途徑。”可見，“中式療法”的表象，一定是政治解決，而非秀肌肉、用蠻力。

在伊核問題上，中國并不是矛盾的焦點，而是承擔著重要調停者的角色。王毅認為，這可以使作為聯合國常任理事國之一的中國，得以通過更為公正、客觀的立場積極斡旋。“特別是在談判的一些重要節點，包括談判遇到困難、陷入僵局時，中方總是從各方共同利益出發，積極尋求解決問題的思路和途徑，提出中國的方案。”王毅說。

“中式療法”，既然有效，自然各方都不棄療。這也讓王毅外長著實忙碌。在伊核問題全面協議最后磋商期間，王毅分別于7月2日、6日、13日三赴維也納。以協議簽署前一天的7月13日為例，王毅甫一抵達維也納，即先后會見了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法國外長法比尤斯、伊朗外長扎里夫等，隨后又參加了各國外長全會。當時，拉夫羅夫向王毅表示：“贊同中國方面的觀點，希望推動這次談判盡快收官。”法比尤斯表示：“法方贊賞中方在伊核談判中展現的中國智慧，發揮的建設性作用。法方愿與中方保持在重要國際問題上的協調。”

至于伊朗外長扎里夫，則對王毅說：“伊方贊賞中方在伊核談判中發揮的重要作用，愿與中方保持密切溝通協調。”

各國外長對王毅所言，絕非單純的客套。第二天，伊核問題全面協議終見分曉。

由此，王毅亦表示，全面協議為國際社會提供了通過對話協商解決重大爭端的有益實踐，將對處理其他國際地區熱點問題包括朝鮮半島核問題提供積極借鑒，這是全面協議超出伊核問題本身的重要意義。

未來，雖說伊核問題解決之路仍然漫長，可畢竟已經找到了解決路徑，而由此得以產生成功案例的“中式療法”，或許能在其他場合發揮更多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