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人販子的幫兇

納·思拉普凱沃

大約10年前，我去看心理醫生，她問我：“你3歲之前是誰帶大的？”我以為是我的父母，但父母卻告訴我是一位阿姨。我還依稀記得她那柔和聲音，記得自己緊緊地摟著她的脖子，以及她每次蹲下來抱我時，那濃密柔順的長發像瀑布一樣。

可惜當時我不明白，愛，總會遠離。阿姨總因為一些小事遭到我家人毒打，最終離開了。后來我才知道，她19歲就被從泰國拐賣到美國。許多年后，我在曼谷一次集會時與她相遇，我和她擁抱，道別，說會給她打電話。但我沒有，因為我害怕告訴她，她照料我的那段時光是我人生中最溫暖的時刻;因為我害怕向她說抱歉，她受到的暴力讓我憤懣并愧疚不已——她救贖了我，我卻沒能救贖她。

在過去8年里，我一直在調查人口拐賣。說起人口拐賣，大多數人不會想到像阿姨這樣的受害者，而是想到無辜女孩被殘暴皮條客掠走并強迫賣淫。實際上，人口販賣滲透到了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2012年國際勞工組織的數據顯示，強迫賣淫只占全球被拐人口的22%，有68%屬于強制勞動。他們在農業、家政、建筑等這些跟我們日常生活緊密相關的行業辛苦工作，給現代社會提供物資與服務，所以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也是問題的一部分。

從棉田到煤礦，從挪威、英國的洗車房到美軍駐伊拉克、阿富汗的基地，世界各處都有人口拐賣的蹤影。泰國是世界最大的蝦出口國，但在這背后又有怎樣的陰謀呢？來自緬甸和柬埔寨的移民被賣到泰國漁船上干苦力，這些人如果生病或者反抗就會被扔到海里。漁船捕獲的魚會被用來喂蝦;接著這些蝦會被賣給全球主要的4個零售商：好市多、樂購、沃爾瑪和家樂福;然后，再被我們買走。

在美國新澤西州一家美發沙龍，我也發現了人口販賣事件。人販子在加納和多哥等西非國家鎖定“獵物”后，以提供優質教育為誘惑，把女孩子們從父母手中騙走;然后找一些已經獲取綠卡、即將飛往美國的人，讓他們謊稱被拐女孩是自己的姐妹或者妻子，從而把她們帶到美國，然后再以報銷機票和其他費用作為報酬。等這些女孩到達新澤西后，她們就不得不每周工作7天，每天14小時。5年下來，人販子從她們身上壓榨出400萬美元的利潤。

你可能會問，我們可以做些什么呢？大多數時候，我們求助于司法制度，但被拐賣的受害者都是貧窮的邊緣人群，有時法律不僅不能幫助他們，甚至成為欺壓受害者的幫兇。過去一年，在孟加拉國、美國等國家，有20%至60%的性工作者稱遭受到警察的不公正對待。許多淪為性奴的女人會因賣淫被定罪，一旦有了案底，她們就再難逃離貧困、虐待和賣淫的深淵。

那些被拐勞工的日子同樣不好過。在我調查的很多案例中，雇主能以驅逐出境為借口肆無忌憚地脅迫被拐勞工。如果逃跑了，那么他們將成為黑戶，一輩子和執法人員捉迷藏。

法律本應用來保護受害者，起訴人販子，但事實上，全球2100萬的被拐賣人口中，只有不到5萬人得到了救助。2013年，美國判決了5700個人口拐賣案，有不到500個與強迫勞動有關。同時，我還發現政府監管不了那么多。整個官僚系統也是錯綜復雜，處于最底層的被賣人口無力對抗。正是這種法律體系默許的灰色地帶，使得黑白難辨的用工、婚姻成為了人口販賣的溫床。

人口販賣發生在需求與貪婪并存的地方。而我們這些普通人，每天享受著被拐勞工提供的便利，卻對他們的生存狀態渾然不知。我曾和一位被拐勞工一起逛超市，看到一排排鮮嫩可口的草莓時，他說：“多么漂亮的草莓！可當你知道采草莓的人是誰后，還會覺得它們那么可口嗎？”

（本文為思拉普凱沃2015年7月在TED的演講，有刪改。翻譯：張之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