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歷史終結”到“權力終結”

南方朔

納伊姆是美國主流界人物，他對美國權力的受挫，有著相當細膩的觀察。但受制于他的主流身份，他對解決這種困境，并沒有提出真正的改善方法。

黑格爾的唯心主義辯證哲學，以人的主觀意識為基礎，推向更大的世界意識和歷史意識，最后以日耳曼意識形態作為歷史最高也是最后的判斷標準。到了1989年，黑格爾的徒孫輩人物，即日裔美籍的白宮智囊弗蘭西斯·福山，將這種意識形態竊用，認為世界的斗爭結果，俄國所代表的反西力量已敗，美國獨大獨強，美式的意識形態已成了全球唯一的選擇，世界上正反兩個力量辯證發展的軌跡已告結束。

因此他遂宣揚“歷史終結論”，替美國的獨大獨強獨行提供合理化依據。從此以后，美國的獨行其是，即成了美國的霸權邏輯，“歷史終結論”的風光維持了大概10年左右。

但到了2013年，曾擔任美國《外交政策》雜志總編的莫伊塞斯·納伊姆（Moises Naim）出了一本新著《權力終結論》，該書在Facebook創始人扎克伯格的力捧下，還成了美國最紅的暢銷書，至今已售出幾十萬冊。

《權力終結論》，是探討國際趨勢的敏銳性著作，它雖然是在說世界的普遍現象，但真正聚焦的仍是美國在國際和國內各種權力體的表現。《權力終結論》是本對《歷史終結論》反詰的著作。

莫伊塞斯·納伊姆說的是當今全球的趨勢。現在由于時代已變，各國享有權力的，無論是政府政黨、軍隊、教會工會，甚或是公司財團，他們在運作權力時，已不像以前那樣得心應手，都很容易受到新的微權力之挑戰。美國《外交政策》雜志是主流的智庫雜志，它的資料訊息和立場，當然反映了主流人物的判斷。

該書資料龐雜，在此不能一一舉述，我只能舉其一端而論。該書指出，由于世界已變，美國在國際上已經受到很多約束。例如美國雖然飛彈和無人轟炸機獨強，但現在許多反抗民兵甚至恐怖團體，已懂得展開不對等的反抗，反而使得美國束手無策；例如美國目前盛行爆料現象，只要美國狂轟濫炸傷及平民婦孺，就會有人爆料，爆料已成了新興的正義力量。

1960～1970年代，美國軍事力量獨強，但卻在越南敗給實力懸殊的越共。現在美軍更強，但在阿富汗，對阿富汗神學士民兵部隊，美國頗為頭疼，伊拉克和敘利亞的“伊斯蘭國”民兵也不是那么不堪一擊；以前美國動輒惹事出兵，都因為它壟斷了資訊新聞，進而壟斷了理由，但由最近的克里米亞爭執和烏克蘭，以及敘利亞問題，人們已可看出這種操作新聞的手法俄羅斯已經學會，當美國無法壟斷理由，它的獨強獨行，自然已打了折扣。

至于在美國內政方面，由于人民已懂得運用網絡媒體進行反制和動員，政府做事當然受到極大的約束。《權力終結論》并不是說權力無用，但對權力受到約束和制衡則有深入的探討。這就是美國各種權力體已今不如昔的原因。當美國權力已不能隨心所欲，在美國內部當然有一些人會有鄉愁式的觀點，認為美國的權力已告衰退，“權力終結論”本質上就是一種鄉愁的反映！

納伊姆是美國主流界人物，他對美國權力的受挫，有著相當細膩的觀察。但受制于他的主流身份，他對解決這種困境，并沒有提出真正的改善方法。美國的權利受挫，從最深的角度看，乃是美國身為世界最大最強最富的權力大國，但美國卻少了權力大國最重要的道德制高點，那就是和平、合乎道德，與人為善，而不能只想去壟斷理由，對世界進行支配甚至恃強凌弱。只有仁者才可以無敵于天下，美國什么都有了，但就是少了仁愛和平這個制高點。

正因為此，我遂認為，當今的國家，特別是中國，在和美國交手時，一定要注意美國霸權失落的事實，并和美國在理上競賽，要求美國在道德制高點上做出貢獻。美國在全世界盛氣凌人，已受到各國的非議，中國就必須懂得世界民心的走向，和美國去講理，而不是去斗氣。中國在和美國交手的過程中，這種說理的文化是弱了一點。中國的政府和智庫，這點上仍有待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