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足聯鬧大了！

陳晟

最近，大名鼎鼎的國際足聯（FIFA）簡直是賺足了各國媒體的頭條：先是換屆選舉時約旦王子的退選聲明，然后是英足總、歐足聯嗆聲威脅要和FIFA鬧分家，再接著是剛剛當選（確切說是連任）沒幾天的布拉特突然宣布辭職；更勁爆的是，美國FBI宣布，已經通過瑞士警方抓捕了多名FIFA高管，并聲言要將足壇反腐進行到底； FIFA前高管華納也及時出來爆料，證明此事并非捕風捉影——一句話，這次FIFA的事情，真的是鬧大了。

在這一通亂紛紛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博弈，又會蔓延到何方，或許很難預測，但梳理一下它的來龍去脈，還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誰主沉浮誰是老大？

如果這個問題在早幾天前拋出，則大家想到的一定是FIFA主席的選戰。競爭雙方，是謀求連任的現任主席布拉特和努力殺出重圍的副主席、約旦王子阿里；然而，他們背后的支持者卻相當復雜。

媒體的觀點普遍認為，阿里王子的支持者主要是歐洲各國的足協，代表了傳統的足球強國，雖然他們也未必就喜歡這個具有中東背景的王子擔任FIFA老大，但至少是“二惡相衡擇其輕”；布拉特背后則是廣大亞非拉地區的足協，代表了足球運動水平相對落后的地區，尤其是一些新興國家的意愿。這一點在選舉開始之前就變得相當明顯，歐足聯、英足總都有不少官員公開表示了對阿里王子的支持和對布拉特的質疑。

作為一項偉大的運動，足球在世界各國都擁有龐大的擁躉，而四年一屆的世界杯則是當仁不讓的輿論焦點。作為世界杯的管理者，FIFA由此掌握了巨大的資源和權力，無論是對申辦城市的評估，還是對比賽裁判的選任甚至比賽規則的制定（比如要不要引入球門線技術進行電子裁判），都有著舉足輕重的發言權，直接影響到世界杯乃至足球運動的發展導向。

換句話說，在“誰來當FIFA老大”背后，是“哪個地區能掌握FIFA主導權”的問題。這和冷戰期間的南北對峙很有些相似。有趣的是，這一次，亞非拉地區支持的是一個白人男性，而歐洲國家力挺的卻是一個阿拉伯人……

當然，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巨大的經濟利益，據說2014巴西世界杯中，FIFA通過門票分成、電視轉播權出售等項目的收入就高達48億美元，而如何將這些資金在各個成員國之間分配，就是一個切蛋糕的權力了。

而選舉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上半場，布拉特和阿里踢成了平局；下半場，阿里王子突然主動棄權，布拉特不戰而勝，保住了FIFA老大的位子。

獨立王國誰來管？

然而，隨著多名FIFA高管在蘇黎世被捕，這場詭異的選戰又風波驟起。

瑞士方面表示，其實并不是他們想要惹事，只不過是應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的請求，才在5月27日發起了一次突襲，將6名準備參加足聯大會的高管逮捕的，這其中就包括了FIFA執委會的副主席杰弗瑞·韋伯。

人抓了，質疑的聲音也就起來了：這6名被捕者并非美國公民，被抓時不在美國國土上，而他們被指控涉嫌的犯罪行為（受賄、洗錢）又不是在美國境內完成，美國有什么權力抓人呢？

從各國刑法上說，如果某國司法機關要對某個具體的人、企業、組織進行調查、采取強制措施，前提條件就是該國法律對相應的人或企業擁有管轄權。通常而言，這種管轄權包括：屬人管轄（只要是本國公民，無論跑到哪里，只要涉嫌違反本國刑法，都可以管轄）、屬地管轄（無論哪個國家的公民，只要在本國領土上實施違反本國刑法的行為，就都可以管轄）和保護管轄（在別國領土上，別國的人侵犯了本國公民的權益，本國就可以管轄）。然而，FBI這次請瑞士幫忙抓捕FIFA高管，似乎和這三條中的哪一條都不沾邊。

對此，美國司法部（FBI的上級）解釋說，呃，這些犯罪中，有部分資金是通過開設在美國數家金融機構中的銀行賬戶完成的，算是犯罪行為的一部分發生在美國領土上，所以就有了管轄權嘛。

顯然，這種解釋很是牽強。如此說來，但凡犯罪中用到了美元，FBI只要高興都可以去管一管了——美元鈔票，都是美國財政部發行的嘛！因此，很多國家的媒體都紛紛表示，這次抓捕行動有點“理不直氣不壯”，缺乏法理上的依據。就連俄國總統普京閣下，也公開質疑美國此次對FIFA高管的抓捕行動，并認為這不過是美國試圖將司法管轄權擴張到他國的領土上去。

這并不是美國司法部門的首次嘗試，實際上，他們經常這么干。比如2012年，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就在美國國內起訴中國多家會計師事務所，理由是它們拒絕向SEC提供對某些在美國上市的公司的審計底稿——而依照中國法律，這些會計師事務所壓根就沒有義務也沒有權力向SEC提供這些商業秘密，想要拿到必須先經過中國有關部門的批準。美國超級大國的地位，讓它的司法部門認為自己的胳膊想伸多長就伸多長。

不過，也有許多媒體，包括一部分足球業內人士，對這次美國主導的調查、抓捕行動表示了支持。其中一個重要理由，就是FIFA簡直就是個針插不進的獨立王國，如果不來點狠的，恐怕其中黑幕永遠也無法被揭開。

具體而言，是因為FIFA的章程中明文規定，任何成員單位（通常是各個國家或地區的足協），不能把有關足球事務的爭議提交給當地法院審理，違者一律開除會員資格。因此，FIFA實際上是一個超越司法監督的特殊機構，這在今天的法制社會里是非常罕見的。

同時，FIFA本能地抗拒任何國家對其成員單位的管理、干預。比如，2006年伊朗隊比賽失利后，伊朗足協的領導層被官方責令集體下課。 FIFA隨即宣布，在全世界范圍內，對伊朗足球實行無限期禁賽，多少有點殺雞儆猴的意思。

在這樣的規則之下，FIFA實際上成為了一個法外之地，哪怕曾有高管受賄丑聞爆出，最終也只是執行家法，禁止其參加足球事務而已，并沒有走入司法程序。

因此，無論是FIFA內部和外部，一直都有不同的聲音，呼吁對此進行改革，引入更可靠的監督機制，比如由審計事務所進行外部審計、允許將部分爭議提交外部仲裁機構解決等等，但收效甚微。而這次由美國司法部牽頭，直接對FIFA高管進行抓捕，調查的力度、深度都可想而知，的確可能會打破這種保持許久的“小圈子”，有利于FIFA自身的凈化，也才能讓FIFA的改革破冰。

從這個意義上說，無論FIFA里有沒有高管涉嫌貪腐，司法介入調查都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美國敲山震虎？

當然，美國司法部有各種理由介入FIFA反腐，但其真實目的如何，似乎只有司法部長心里才有數。

一種觀點是：美國、歐洲由于不滿兩次世界杯申辦的結果，眼看主辦權花落卡塔爾、俄羅斯，才搞出來這一招敲山震虎，實際上依然是地緣政治的結果而已。

這種說法看起來還是很有道理的。一方面，因為烏克蘭問題，美國和歐洲毫不掩飾對俄羅斯的仇恨，這兩天開的G7峰會上還在念叨加強制裁力度呢，能借FIFA反腐的機會惡心一下俄羅斯那是再好不過；另一方面，從這次FIFA換屆選舉上就不難看出，“站隊”已經是個明顯的趨勢了，“非友即敵”是美國素來貫徹的思維模式，在支持誰當FIFA老大的問題上表表忠心還是很有必要的。

與此呼應的是，6月9日，FIFA選舉委員會主席斯卡拉就公開表態，倘若查實俄羅斯、卡塔爾在申辦過程中有舞弊行為，FIFA將考慮把2018年、2022年世界杯換個地點舉行。

然而，這里頭有一個邏輯問題：即便調查找到了FIFA高管受賄的證據，是不是就一定能夠把俄羅斯給牽扯進來，甚至剝奪其2018年世界杯的主辦權呢？

從目前已經公開的證據來看，似乎不太可能。

首先，目前已經浮出水面的受賄指控，基本上都和南非世界杯有關，涉及的是非洲及拉美國家的一些足協領導人，和俄羅斯完全不沾邊。因此，即便指控最后被證明屬實，也沒有道理波及2018年世界杯的申辦上。

比如，日前現身電視，聲稱自己手握國際足聯腐敗證據的前副主席杰克·華納，據說可能轉做FBI的污點證人。有媒體報道說，他把一筆由南非足協提供、本應交給中美洲國家和加勒比地區足協的款項（用于發展當地足球運動）挪為私用，總額高達1000萬美元之巨，去向包括取現金、放貸。雖然這一指控非常嚴重，但也沒提到俄羅斯、卡塔爾半個字。實際上，直到發稿時為止，還沒有出現任何一個能夠證明2018年世界杯申辦過程中有賄賂行為的證據。

其次，哪怕真的能夠坐實2018年世界杯中有舞弊行為，也未必就一定會將俄國人的舉辦權褫奪。

實際上，這類事情早有先例：2002年鹽湖城冬奧會開幕前夕，國際奧委會執行委員馬克·霍德勒突然爆出驚天消息，他發現鹽湖城奧組委中的幾名官員，曾向多名國際奧委會官員行賄，手段包括接待旅游、給其子女提供大學獎學金等等，以此來換取其手中的支持票。最終，國際奧委會處罰了十名涉事官員，而美國方面也將兩名行賄的奧組委官員定罪判刑，此事的真實性確鑿無疑。但即便如此，2002年的冬奧會還是在鹽湖城如期舉行，國際奧委會終究沒有狠下殺手來懲罰鹽湖城。以此為鑒，FIFA即便掌握了俄羅斯確實的證據，想要易地舉辦2018年世界杯，也不容易獲得大多數國家足協的支持，更何況還有在席位上占據絕對優勢的非洲和拉美國家足協，犯了眾怒也不好交代啊。

誰最受傷誰會最痛？

關于FIFA丑聞的調查，目前已經由瑞士、美國、南非等國司法部門分別展開，相關證據也慢慢浮出水面，相信在一兩年之內就會有個結果，相關人等也會受到法律的制裁。

然而，在此次風波中受傷最大的還是FIFA，甚至可能是整個足球產業。

早在選舉之前，歐洲的足協官員們就通過各種渠道，放話說如果布拉特非要再干一任，他們就將考慮不再參加世界杯，同時把歐洲杯由四年一屆改為兩年一屆，并邀請排名靠前的其他地區的球隊參賽——這擺明了是想要架空世界杯啊。目前為止，在總共20屆世界杯的冠軍名單里，歐洲就占了一大半（德國、意大利各奪冠4次，英國、法國、西班牙各奪冠1次），如果真的能拉到巴西（5次舉起大力神杯）、阿根廷（2次奪冠）、荷蘭（3次無冕之王）這些傳統強隊一起來玩，差不多世界杯的精華賽事也就都齊活了，世界杯看不看似乎都損失不大。

但是，FIFA對足球事業的意義并不僅僅是世界杯，還包括了對于落后地區的足球事業，特別是青少年足球事業的扶持。如果觀眾們都盯著熱火朝天的加強版歐洲杯看，卻冷落了世界杯的話，這些“被遺忘的角落”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一句話，鬧到最后，或許收獲的不過是一個分裂的足球王國，以及因此而受傷的足球事業的未來。

“啊，體育，你就是和平！你在各民族間建立愉快的聯系。你在有節制、有組織、有技藝的體力較量中產生，使全世界的青年學會相互尊重和學習，使不同民族特質成為高尚而和平競賽的動力。”（顧拜旦作，詹汝琮譯）

上面這一段話，相信讀者們并不陌生，它就是被視為體育精神凝結的《體育頌》。曾幾何時，體育被視為崇高的、純潔的、超脫的圣物，甚至和古老的“神圣休戰”聯系起來，把它看作是超越國界、促進人類和平、增進各國友誼的萬應靈藥。

然而，正如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開幕式并沒能阻止南奧塞梯的戰火一樣，體育也從來就沒有和政治、國家脫過鉤。實際上，每一次頒獎儀式上升掛國旗、奏響冠軍所在國的國歌，都明白無誤地告訴世人，體育依然是國際政治角力的另一個舞臺，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而這次FIFA丑聞的背后，更是凸顯出了國家力量對于體育事業的巨大影響，日光之下，并無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