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一年一度的國際博物館日在燥熱的夏風中來臨,有兩則新聞在5·18前夜發生,一則是廣東路外灘的日本三菱洋行舊址,承租方自說自話地給外墻刷了湖藍色的涂料。另一則是楊樹浦路南側的英商班達蛋行舊址被拆平了。這兩處建筑都是不可移動文物,前者如何恢復原貌,是一個難題。后者即使重建,也是一個假古董。
這兩起事件說明資本的力量相當任性,而且相當沒文化。
有一年去德國,看到科隆大教堂兩個高聳入云的塔樓正在清洗,其中一個洗過的塔尖剛剛露出淺黃色的尖頂,就引起民眾強烈抗議,他們認為“太新了”,與全世界游客對大教堂的印象相沖突,工程被迫停止。
再說說意大利吧。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羅馬建于公元前8世紀,古羅馬、中世紀及文藝復興時期的拜占廷、哥特、巴洛克、洛可可、古典主義等藝術在這里得到充分演繹,并給這座城市留下了1000公頃的歷史風貌中心區,但如何保護這份寶貝的遺產,意大利人也不是天生就懂的。
早在中世紀,意大利人就犯過錯誤。許多古羅馬建筑被拆除,拆下來的大理石被用來建造急需的劇場和民居,還有教堂。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筑師也不太珍惜豐厚的家當,常常將中世紀的教堂拆了建造貴族的府邸。二次大戰前,那個任性的墨索尼里下令清除了大角斗場和馬采爾拉劇場等所有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筑,以便讓配有重型坦克的機械化部隊通過,接受他的檢閱。
但是,意大利人當中也有智者,這個國家還有一點很好,就是民主意識覺醒得很早,公民社會不斷在完善和發展,早在18世紀末葉,意大利人就兩次加固了角斗場及其他古建筑,同時,歐洲文物建筑保護的重要流派——意大利派開始形成。1883年,羅馬工程師大會通過了文物建筑修復的重要思想,它的主旨就是:“除非絕對必要,文物建筑寧可只加固而不修繕,寧可只修繕而不修復。”1899年,意大利人開始立法保護古建筑。1939年,意大利政府成立了“文物修復中心研究所”。1966年,醫治戰爭創傷后的羅馬設立了文物保護和修復研究國際中心,不僅紀念性古建筑得到了保護,一般建筑和環境也被列入保護范圍,大量小城鎮和村莊的整體保護也開始進行。
意大利各地都有保護文物建筑的民間組織,其中最大的是“我們的意大利”,至今已經有六十年歷史了。它共有十幾萬的會員,在各地有一百多個分會。這是“一個向政府施加壓力的集團”。它的宗旨是宣傳保護歷史文化遺產和自然環境。這個“集團”有研究機構、出版機構和教育機構,所以它不但是一種不可忽視的輿論力量,還是一個學術性的實體。成立至今它與政府有過無數次交鋒,成功制止了在一些歷史地段興建工廠和大型商業設施,促使政府下決心并制定法律把羅馬城外的古阿庇亞大道兩側保留為國家公園。這個組織與政府頂牛,并沒有被“維穩”,相反提升了政府的執政能力和形象,也大大提高了民眾對文化遺產的認識。意大利的政府不大穩定,一不小心就會倒臺,但古建筑保護的民間力量倒是越來越強大。
古建筑的保護也對經濟發展作出了回報,意大利的旅游收入已經超過工業生產的收入。現在中國人去意大利旅游,看古建筑就是一個重要內容。
在上述兩起愚蠢的事件中,我慶幸地看到都是民眾發現并透露給媒體的,一個叫“冀東驪人”,一個是打熱線電話的市民,個人的力量和民間組織的力量在中國文化事業中應該并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前幾年浙江電影院拆除之前,一千多個鄔達克粉絲提出異議,使這幢建筑免于粉碎的命運。雖然我對這幢建筑的文物價值表示過懷疑,但對鄔粉的努力還是敬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