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炳添成為亞洲最快的男人是怎樣一種體驗

張明萌

賽道上的他與平日迥然不同，神色銳利，霸氣十足，“我追求短跑的快感，這種霸氣更加能展示人的霸氣，”蘇炳添說，“我在賽場上才有霸氣，必須有霸氣”

尤金站男子百米決賽比賽開始前，蘇炳添和往常一樣，并沒有太多想法。蹲地，鳴槍，起跑，按部就班。接下來卻有些不同，他先邁出了右腳，前30米的節奏比原來慢，卻跑得更為順遂。他青筋凸起，面容猙獰，奮力沖線，第三名，他花了48步，100米。

等待成績的幾秒鐘里，蘇炳添一動不動盯著大屏幕。一個第三名已經足以讓他開心了，而那一刻他想看看，還會不會有更好的事情發生。

當屏幕上顯示9秒99的時候，他樂開了花，咧開嘴，8顆牙齒被燈光照的整齊分明。破10，世界第99人，亞洲，第一人。在黑人馳騁的百米跑道上，黑頭發黃皮膚的中國人拿到這樣的成績，不失為一個壯舉。“不亞于劉翔奧運奪冠”——不少體育專家給出這樣的評價。

世界田徑賽場已經很久沒有傳來振奮人心的好消息了。田徑向來不是國人關注的項目，如今劉翔退役，江山空蕩，亟待后生。蘇炳添的9秒99刺激了國人的腎上腺素，一名田徑明星就此誕生。他的人生經歷迅速被媒體挖了個遍：出身中山個子不高，因逃避補習與短跑結緣，非科班出身卻天賦異稟，一度落于張培萌之后，厚積薄發前途無量。

回到廣州，蘇炳添受到了英雄般的禮遇。母校暨南大學甚至專程為他舉辦了一場校友見面會，學生必須持票才能入場。老家中山古鎮鎮一酒店還打出了“9.99元一份蘇家祠通菜”的廣告，一旁附上蘇炳添的大幅照片。

采訪之前，蘇炳添正在房間里被暨大田徑隊的隊友包圍著一一合照——標志性的笑容，有些僵硬，但陽光。人群四散，他馬上安靜地陷在沙發里，一邊喝水一邊漫無目的調著電視頻道。被問到小時候的飆車經歷，他擺擺手，“別提了，影響不好。”被問到夢想，羞澀笑笑，“成為像劉翔一樣偉大的運動員吧。”毫無殺氣但炯炯有神的眉眼很容易讓人想到一大波報道對他的評價：安靜，謙遜，不愛說話，有想法。

在一連串的采訪中，蘇炳添習慣性地將9秒99歸功于“在美國的訓練”。“整體有了非常大的進步，跑步的節奏，對田徑的理解，以及那邊的訓練理念。”

起跑曾是蘇炳添引以為傲的環節。鳴槍后，如箭射出，身體折疊，迅速完全打開進入平跑階段。用隊友張培萌的話說，“蘇炳添的起跑，世界上獨一無二。”超過常人的轉換速度讓蘇炳添在百米跑的前30米幾乎無人能敵，哪怕身旁是博爾特。

2012年倫敦奧運會半決賽，這個首次參加奧運會的小伙子在前30米完全壓制住了現世界紀錄保持者，那30米，他暈乎乎的，還有些飄飄欲仙。可30米后，完全進入節奏的黑人沒給他一點機會，遠遠把他甩在身后。“博爾特簡直太可怕了，好像不在一個星球上賽跑，似乎在風里飛。”賽后他心有余悸。

博爾特最終將奧運紀錄刷新到了9秒63，而蘇炳添則被擋在了決賽門外。也是這次經歷，進一步讓蘇炳添思慮已久的“技術革新”計劃付諸實踐。回國沒多久，他就向教練提出了到國外訓練，技術用久了，像鈍掉的刃，要么磨刀霍霍，要么換把更鋒利的，他要換把新的刀。

在9秒99之前，他最好的成績是2013年和2015年世界田聯北京站上的10秒06。他一度認為這已經是他在當時技術條件下的頂峰。

蘇炳添身高1米72，在當今世界男子田徑短跑選手中算是“小個子”，受身高影響，他需要更快的步頻提升速度，與他9秒99的48步相比，跑下9秒58時博爾特只用了41步。

在國外的訓練中，蘇炳添像練著“洗髓經”，所有技術都拋得一干二凈。他押了一場豪賭，輸了，他很可能在田徑賽場上不會有任何建樹。而贏了，或許有可能突破原有的成績。“我原有的技術水平已經到一個高峰了，不打破它，我很難有突破。別人說我起跑快，技術很特殊，可那種起跑方式是錯的。”

從10秒到9秒99意味著什么？蘇炳添將“破10”稱為自己的“終極夢想”，也稱這是“數代中國田徑人力爭的目標”。按照現有的賽事記錄，從10秒到9秒99，中國人花了兩年，兩年前，張培萌在莫斯科世錦賽跑出了10秒00的成績，那次他以0.001的微弱優勢輸給了法國人勒邁特，被擋在了決賽門外。

早在1965年，陳家全就跑出了10秒平當時世界紀錄的成績，但按照國際田聯有關計算規則，需要手計時成績加上0.24秒，陳家全的10秒24，是此后33年中國男子百米的最好成績。1998年，全國田徑大獎賽上，周偉跑出10秒17，刷新這一紀錄。又沉寂了13年，蘇炳添在全國田徑世錦賽跑出了10秒16，艱難地把紀錄提高了0.01秒。再之后便是張培萌的10秒和蘇炳添的9秒99。

事實上，1998年，日本運動員伊東浩司就已經跑出了10秒的成績。在短跑項目上，日本也一直是中國的競爭對手。甚至略強于中國隊。晚了十多年跑出10秒的成績，卻先一步破10，已是中國隊意想不到的收獲。

但在100米賽場上，9秒99是遠遠不夠的，甚至連世錦賽決賽都進不去。每每被問到下一個目標，他只說，“會繼續努力，會尋求突破。”更快的速度道阻且長，26歲的蘇炳添也深知其難，“也許我就是中國田徑前進中的鋪路石，但是沒關系，它一定在進步。”

賽道上的他與平日迥然不同，神色銳利，霸氣十足，“我追求短跑的快感。在短跑里面，不能出任何細小的問題。這種快感更加能展示人的霸氣，”蘇炳添說，“我在賽場上才有霸氣，必須有霸氣，沒有霸氣怎么能夠贏。”

（感謝盧建民、趙琦玉在采訪中提供的幫助，實習記者王正邦、凌江嬋對本文亦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