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花園》真的是藝術治療嗎？

閆冠男

《秘密花園》是英國插畫家喬漢娜·貝斯福創作的成人版涂色書，它是一本黑白畫集，里面有各種可愛的動物和風景，讀者可以任意挑選顏色為其著色。有人說，“2015年的夏天，人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正在涂《秘密花園》的人，另一種是在等《秘密花園》到貨的人”。這當然是個玩笑，但《秘密花園》的風靡程度確實不容小覷。作為“減壓神器”，這本今年6月才面世的《秘密花園》在豆瓣圖書（圖書評論網站）上的評分高達8.7分;在近期線上線下各大書店的銷量排行榜上均排名第一;在微信朋友圈曬 “涂色作品”更是形成了刷屏之勢……

在英國《衛報》官網上，有讀者稱一位被診斷為患有癌癥的女性，通過成人涂色書緩解了抑郁情緒，重新獲得了健康。另一名網友也說涂色像“藝術療法”一樣幫助母親走出了親人亡故的悲傷情緒，他自己接觸涂色后也被吸引，由此開始了系統學習畫畫的歷程。國內諸多網友也紛紛表示，這種類似兒童讀物的涂色書讓他們重新找到了心靈的平靜。很多“壓力山大”的都市白領也紛紛慕名購買，試圖通過這個“減壓神器”來調節一下身心。那么，《秘密花園》真的可以幫助我們減壓嗎？

關于《秘密花園》的減壓原理，各路媒體和學者都已經進行了解讀，其中，比較主流的說法是，《秘密花園》之所以能夠減壓，是因為涂色是一種藝術治療，可以舒緩心情、減少焦躁情緒、釋放壓力。那么，藝術治療究竟是什么？《秘密花園》真的是藝術治療嗎？作為一個有過藝術治療經驗的心理學研究者，筆者也來談談自己的看法。

什么是藝術治療

美國藝術治療協會給藝術治療的定義是：“藝術治療提供了非語言的表達和溝通機會。”廣義的藝術治療包括繪畫治療、音樂治療、詩歌治療、游戲治療、園藝治療、陶藝治療、舞蹈治療、演戲治療等。 但嚴格來說，音樂治療、詩歌治療、游戲治療、園藝治療、舞蹈治療、演戲治療——這些手法是屬于“創作性藝術治療”或“表現性治療”，而運用繪畫、拼貼、雕塑等美術手法的才叫“藝術治療”，因其主要是依賴美術里的繪畫和造形手法，所以為了避免概念混淆，日本學界多使用“繪畫治療”一詞來代替美國一般所說的藝術治療。

藝術治療的發展

藝術治療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史前人類的巖洞壁畫，這些繪畫表現了原始人與當時世界的關系和其對生命的探討。在古埃及時代，相傳祭司伊姆霍特普用藝術活動來治療精神疾患。中國的莊子也曾提到，透過對藝術的觀照，人方能超越自我。

近代藝術治療的成長則起源于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精神治療運動。受弗洛伊德和榮格的影響，藝術治療特別強調潛意識和象征化的作用。因此，當時的藝術治療屬于心理分析導向。隨后，藝術治療不斷發展，從早期以心理分析的理論和技術為取向，發展到今日百家爭鳴的狀態。根據治療師所采取的不同哲學觀點（如存在主義治療、理情治療、完形治療、當事人中心治療、溝通分析治療和認知行為治療等），而各有其理論模式和方法。

當代的藝術治療具有兩種取向。一種為心理分析導向的藝術治療模式。此模式中，藝術成為非語言的溝通媒介，藝術治療師引導當事人對其藝術作品進行聯想和詮釋來抒發負面情緒，解開心結。另一種取向則傾向于藝術本質。藝術創作便是治療，這種創作的過程可以緩和情緒上的沖突，有助于自我認識和自我成長;通過藝術創作，緩和情感上的沖突，提高當事人對事物的洞察力或達到凈化情緒的效果。

總體上，這兩種取向的藝術治療都是把藝術當作表達個人內在和外在經驗的橋梁，讓當事人能透過創作釋放不安情緒，澄清以往經驗。在將意念轉化為具體形象的過程中，傳遞出個人的需求與情緒，經過分享和討論，使其人格獲得調整與完善。

藝術治療如何進行？

一般來說，藝術治療包括創作者、藝術作品和治療師三者之間的互動和交流，治療的目的是發展出一種象征性語言，觸及到不為來訪者所知的潛意識感受，并將它們創造性地整合到來訪者的人格中，直至發生治療性的變化。

在藝術治療過程中，治療師以足夠的時間陪伴來訪者，給予來訪者積極關注，并清晰地界定雙方的治療關系，同時為來訪者提供藝術媒體和創作環境。因此，治療師本人是藝術治療中的核心要素。治療師通過澄清來訪者的知覺，引導來訪者分享治療體驗的過程，增加來訪者的自省能力。通過與來訪者的互動，治療師掌握到來訪者的心理資訊，并根據這些心理線索來評估來訪者的認知發展水平，找出來訪者的心理困惑癥結，并制定出合適的應對策略，促進來訪者的自我成長和人格整合。

與普通的藝術活動不同，治療師的焦點并不在作品的審美特征上，而是關注來訪者的創作過程及其從中反映出的關系模式。也就是說，在真正的藝術治療中，治療師并不關心你的作品好不好看，也不在意你是否具有藝術天分。他關注的是你在藝術創作活動中表現出的各種行為征兆，比如，你畫畫時有沒有反復涂抹或者自言自語？你畫畫的線條、顏色和畫面布局有什么特點？畫面中的人物關系如何？畫中出現了哪些人物或者場景？對于有經驗的藝術治療師來說，你在畫畫過程中出現的任何表現都可能成為心理治療的重要線索。如果沒有對來訪者的創作過程進行細致觀察，治療師單憑一幅繪畫作品是無法對創作者進行推測和診斷的，治療就更談不上了。

《秘密花園》真的是藝術治療嗎？

如果不了解藝術治療的機理，就可能將許多卷入了藝術活動的心理治療理解為“藝術治療”。比如，為心境不佳的來訪者提供藝術材料，其活動過程可能是教育性或者娛樂性的，而不是治療性的。以填補閑暇時間為目的進行的藝術活動就更稱不上是藝術治療了，《秘密花園》就屬于這一類型。雖然對于某些個體來說，填色活動本身可能起到了一定的情緒改善作用，但在嚴格意義上并不能稱為藝術治療。正如美國精神分析師烏爾曼所說，“藝術治療的核心，應該與‘藝術’和‘治療’都有關”，兩者缺一不可。在填色活動中，雖然發生了藝術活動，但并沒有治療師的介入，也很少能夠達到自我成長和人格整合的目的。因此，《秘密花園》雖然有趣，但并不能稱為藝術治療。

《秘密花園》真的可以減壓嗎？

既然《秘密花園》不是藝術治療，那么它到底有沒有減壓功能呢？

其實，涂色書的確有一定的放松減壓作用。現代人的生活過于依賴電子產品，突然出現如此簡單而有趣的涂色游戲，能夠暫時將人們從電子屏幕中解放出來，重新體驗兒時原始而單純的樂趣。涂色不需要特殊技能，卻可以充分發揮創意，“秀”作品還能獲得成就感，既然如此，何樂而不為呢？

但是，由于性格不同，《秘密花園》的減壓效果實際上也因人而異。同樣用彩色筆在《秘密花園》上涂涂畫畫，有的人會覺得身心愉悅，但也有人反而覺得更壓抑了。每個人的內心需求是不同的。滿足于專注靜心的創作過程、色彩帶來的心理安撫，是可以有減壓效果的;但如果太過于急切追求作品的成功，涂色后反而會感覺壓力更大。不僅如此，太過繁重的涂色過程容易產生視覺疲勞，讓人覺得很難受。哈佛醫學院心理學家蘇珊·林恩就為《秘密花園》這一系列書潑了冷水，她認為，涂色雖然能讓人在按部就班的機械活動中舒緩神經，但實際上這項活動比在白紙上作畫更讓人感覺受到局限。在她看來，涂色書或許只能流行一段時間，大部分成年人也許還是寧愿在有空的時候多睡10分鐘。

因此，想通過《秘密花園》減壓的朋友，不要有太強的目的性，自然而然地享受這個過程就好。需要提醒的是，如果生活中真的遇到問題，還是需要直接面對，而不是通過涂畫來逃避現實。對于那些強迫癥、選擇困難癥或者完美主義者來說，如果《秘密花園》帶給你的痛苦多于歡樂，建議你還是趕快把書送人，重新選擇更加合適的方式來減壓吧。

《秘密花園》的另類用法

除了填色，《秘密花園》還能用來干嘛呢？其實，它也可以暴露出你的很多人格秘密。回想一下，你當初是出于什么動機買了《秘密花園》？是想要嘗鮮？還是跟風從眾？買來之后你又是如何對待它的呢？是拖延成性，把書束之高閣？還是立刻動手，迅速完成了填色作品？在你填色的時候，你是從容淡定，還是選擇困難癥發作，為選擇哪種顏色糾結不定呢？那些意外超出邊框的顏色和線條有沒有讓你抓狂，你有沒有發現自己其實有完美主義傾向？完成之后，你是自我肯定，非常滿意，還是忐忐忑忑，需要朋友點贊才會覺得安心呢？

其實，生活中的很多小事都可以反映出我們的心理和人格特質，只要留心體會和觀察，不需要完成那些冗長的人格測試，我們也可以逐漸認識自己。生命是孤獨的，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我們最需要的，是自己對自己的接納和陪伴。唯有如此，在壓力來臨之際，我們才能從自己的內心獲得力量，堅強地面對生活。喬漢娜·貝斯福的《秘密花園》可以在閑暇之時給我們帶來樂趣，但我們更需要用心營造出自己內心的秘密花園。世界再熱鬧，也是別人的，唯有內心的豐饒，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