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星
這回,終于逮到一個看上去“高大上”的選題—和億萬富翁、銀行等密切相關的選題。
但就我而言,并不喜歡和富人接觸。這源于我早前的一次采訪經歷。這次在北海采訪富人的經歷,再度勾起了我的痛苦回憶。
3年前,我接到青島一些業主的報料:他們在海邊購買的別墅,還沒有啟用,就已經出現塌陷、墻壁開裂等狀況。原因在于,開發商為了節約成本,在填海造別墅時,地基打得不深,建筑材料也放得不夠多。
到達青島,先見業主。 能夠買得起別墅的,自然都是有錢人。在一輛豪車上,一名穿著牛仔短褲、說話眼神一直閃爍的業主問我:你打算怎么做?
我說,采訪主要涉及三大塊,先和業主接觸,了解情況,然后找開發商了解情況,最后找政府。對方一聽,反應極為迅速:“啊,你還要找開發商和政府啊?如果他們給你錢、收買你怎么辦?”
坦白說,那一刻,我很不爽!我和他們滔滔不絕地“解釋”—我們的雜志是一份如何“高大上”的雜志,我們的記者,又是一撥如何高素質的群體。雜志采編和經營是分離的,即便開發商給廣告,作為記者,我也不能去接。云云。
業主們顯然沒有傾聽的欲望,他們不時插嘴,固執己見。那一刻,我從心底燃起了無限悲哀:你真心實意去幫別人做一些事情,呼吁一些問題,自認為正義凜然、浩氣長存,但別人的一句話,可能顛覆了你一直以來良好的自我感覺,讓你不斷懷疑自身堅守底線的價值和意義。
更傷的是:采訪完業主后,我要去采訪開發商時,之前擔心我被收買的兩名業主又發話了:我們跟你一起去采訪開發商!我沒答應業主的要求,開發商也有公平接受采訪和自由表達的權利。
不過,采訪完開發商之后,我還是接到這名業主的疑問:“怎么樣啊?開發商有沒有收買你啊?”我說:“沒有。”對方說:“不會吧?難道你們的影響力不夠大,他們不怕你們曝光?”那一刻,我無語了。
事后,我想:一個人,如果不足以下賤,是無法產生這樣的邏輯的。一方面,他們害怕你被收買,另一方面,他們又害怕你不被收買,因為這說明你影響力不夠。
事實上,當時采訪結束后,開發商確實給我一個紅包,對方的原話是:中秋節快到了,意思一下,并沒有要求你不發稿的意思,其他媒體來,我們也一樣給,相當于是車馬費。但我還是拒絕了。這是底線,沒有什么好解釋的。
對拒絕開發商給我送紅包一事,我一直沒有和這名業主說,因為我感覺,在這類富人的邏輯思維里:你不收紅包是不正常的。所以干脆說對方沒送吧。
更吊詭在于,我結束采訪離開青島的時候,這兩名業主也給我塞了一個紅包。我也拒絕了,我記得當時我說的一句話是:如果我收了你的紅包,你有什么理由相信我不收開發商或政府的紅包呢?他們頓時錯愕,愣了一下。
趁機,我跑上酒店,收拾行李,拒絕他們的送機要求,自個打的直奔機場:風從車窗呼呼地灌進來,青島正不斷被我甩在身后,一種“終于馬上就可以離開這座城市”的快感充盈全身!
我還記得,當時采訪時,這些業主不斷指責開發商填海造別墅的違法、違規行為,他們指責開發商破壞了生態環境來造別墅。而在北海的這次采訪中,同樣也遇到這樣的指責,他們指責銀行從事過橋貸款業務,指責其間的高利息,加重了企業的融資成本,給企業造成了沉重的負擔。
前述案例中,開發商和銀行誠然都有問題,但無論是業主、開發商,還是銀行和過橋方,在本質上,他們都是一致的:破壞環境也好,加重企業融資成本也罷,原本就是他們共謀的結果。只是,當利益出現分野,彼此矛盾激化時,他們才轉而指責對方。道德、法律對他們而言,不過是一頂帽子,冷了穿,熱了扔。我不仇富,但我堅決反對這種隨時可以拋棄是非對錯的極端利己主義行為。
路上,看到不少“成功人士”在機場書店里不斷強調管理者要有“狼性”,以賺取更多利潤。但我還是渴望,這些“成功人士”在和人交往時,注意適當去掉身上的一些動物性,回歸一點點的人性—應該知道,人和動物的主要區別并不在于能否直立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