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
中國歷史上甚少出現高齡皇帝掌權的情況。這當然是因為古代人的壽命短,平均壽命過40歲的年代都不算多。但更重要的原因卻是皇帝這個職位不好干,危機四伏,相當數量的皇帝沒有壽終正寢的福氣。有統計表明,歷代皇帝有確切生卒年月可考者共有209人,其平均壽命僅為39.2歲。像南朝梁武帝蕭衍、清乾隆都屬80高齡仍在位,是極為罕見之事。
真正近現代意義上的老人政治—權威政治下領袖年齡較高—是在清末民初出現的。慈禧的執政團隊中,李鴻章70多歲仍為國事奔忙,慈禧自己則一直掌權到73歲去世。在民國歷史上影響最大的4位總統,袁世凱、孫中山都是死于總統任上;蔣介石的總統都干到88歲,蔣金國的總統也干到了78歲。
不過,當他們初登政治舞臺的巔峰時,年齡并不算老。孫中山、蔣介石第一次當上最高領導人的年齡分別在45歲、41歲。也就是說,他們并非是到老了才執政,而是在執政的位置上慢慢變老。所以,所謂老人政治,其實就是變相的權力終身制而已。和古代的皇帝一樣,這些執政者也不愿放棄權力,寧愿伴隨權力到生命最后一刻。不同的是,由于醫學條件和政治斗爭的殘酷,古代社會中的皇帝往往未盡天年;而現代社會在技術進步的作用下,延長了統治者的壽命。
這些政治家也并非出于單純的權力欲,“寧愿留戀權力不放手”,而是近現代政治轉型的激烈政治斗爭,使得領袖不能輕易退出政治舞臺。慈禧、蔣介石都曾一度讓出權力,但最后仍卷土重來;或者即使不在最高職位上,也要在幕后掌握權力。因為在權力集中的體制下,一旦失去權力,必定會遇到不可測的后患。所以,一旦掌權,絕不放手,就成為權力斗爭的鐵律。
對老人政治的推崇也與古代農業社會的穩定結構有關,在一個甚少發生變化的社會里必定依賴老者的經驗。但現代社會變化的速度和規模遠超以往。政治權力雖仍能全面控制社會,但社會本身已不再支持單一的權威來源,并且不斷創建獨立的機構試圖讓社會成員向上流動。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在轉型年代,對權力,特別是掌權的老年人的不滿會成為常態。梁啟超首創“少年中國說”、改革初期提倡干部年輕化,都是相信年輕人更具有改革和進取精神,能夠促進國家轉型。
但看看從清末到民國的歷史,為什么變革已行,而老人政治仍可強勢地存在,這是因為“有什么樣的人民,就有什么樣的政治家”。個人對政權的人身依附和民間自組織能力的長期被壓制,使得被統治者缺乏自我管理的能力,因而更加不自信和習慣于依賴權威;而老人政治的出現又進一步強化了這種依賴體系。由此形成權威政治、老人政治的惡性循環。這種情況有點像典型的東方社會的大家庭:父母年紀越長便越固執,其實是出于對自身權威受到威脅的本能捍衛;而民眾則像叛逆時期的青少年,對家長的依賴和怨恨同時存在。而最成問題的老人政治,則是代表既得利益集團的老人政治。歷史上慈禧太后最大的惡行并非剿滅太平天國,而是代表保守派二次垂簾聽政,扼殺了近代中國最有可能的憲政改革“百日維新”。
所以,“老人政治”中最應警惕的是取向之保守,利益之固化,而非單純的年齡。如果算年齡的話,70多歲才當選總統的里根,其右翼進取型內政和外交策略使美國重回世界第一的位置,并且贏得了冷戰;今年67歲的希拉里,在內政外交上仍持進取心態。如散文名篇《青春》所言,青春并非粉面紅唇和冰肌柔骨,而是不竭的好奇心和進取心。這恰是開放社會中老年人的普遍心態。
在中國,偉大的改革者鄧小平發表“南方談話”時已經將近90歲,但不能否認的是他的思想遠遠走在很多年輕人前面。無論是改革開放初期提倡干部年輕化,“南方談話”打破改革僵局,還是主動廢除權力終身制,都是富有勇氣和想象力的舉動。其中廢除領導人終身制,從制度上終結了“老人政治”,對中國改革開放大業的順利推進影響深遠。
當然,要從政治文化上終結僵化保守的“老人心態”,更需在社會層面打破僵化格局,讓社會的活躍和開放帶來持續改革的動力。畢竟,開放的社會能使老人變得年輕,而封閉的社會則讓年輕人心態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