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云：“假貨，阿里之痛，中國之痛”

張遙 王政

編者按：

阿里巴巴集團下的天貓商城在2009年舉辦了第一屆“雙十一”購物狂歡節，歷經7年，如今已經華麗升級為全民購物狂歡節。2015年11月11日，天貓“雙十一”全球狂歡節總交易額為912億元，創造了七屆“雙十一”以來的歷史新高。

近年來，電子商務蓬勃發展，物流服務日益便捷，“鼠標一點，朝發夕至”，讓消費者體驗到了極大的便利。但也應看到，一些制假、售假的行為也摻雜其中，借助新平臺、新流通，它們的制假、售假行為越來越“高明”和隱蔽，在一些地方、一些平臺甚至已到泛濫地步。

各級監管部門近年來組織了一輪又一輪打假行動，一大批制售假貨的不法分子受到懲處。盡管如此，但制假、售假團伙也在跟監管者“躲貓貓”，打假難度越來越大。與此同時，制售假貨成了少數地方的“畸形GDP”。部分制假者雖然擁有一流的產品制造能力和完整的銷售網絡，但卻未能創造自主品牌，只能靠假貨飲鴆止渴，最終越陷越深，進退兩難。

被稱為市場經濟“毒瘤”的假貨，嚴重挑戰著社會誠信底線。作為全世界最大的電子商務平臺，阿里巴巴對待假貨的態度，直接影響到數億消費者的權益。日前，阿里巴巴集團董事局主席馬云就此接受了專訪。

“假貨是阿里之痛，也是中國經濟之痛”

問：有觀點認為，阿里巴巴借助假貨來助長業績，阿里巴巴今天的成功是假貨的成功，您怎么看？

馬云：我不相信靠不誠實能真正成功。我們有個統計，每賣出一件假貨，就會讓阿里巴巴失去5個以上的用戶。阿里巴巴是假貨的受害者。幾年前，因為淘寶不讓賣假貨，廣東那邊賣假貨的，在香港給我設了個靈堂，你說阿里巴巴和假貨是什么關系？

我其實不擔心阿里巴巴平臺上銷售的產品，那個假冒偽劣的比率很低。我們的投訴率是八十六萬分之一，遠遠低于線下實體店。而且在我們這兒，只要你買到了假貨，一定可以解決，退貨，賠償，賣家封店。我們每年投入幾個億用于監控假貨賣家，這些手段是有效的。

假貨對阿里巴巴平臺的傷害是有限的，但是對中國制造的傷害才是根本性的，因為我覺得在線下，我們還沒有找到對付假貨的有效辦法。

問：您認為假貨對我們國家最大的傷害是什么？

馬云：假貨對我們國家最大的傷害，就是不誠信的人比誠信的人得到的要多，就是創新沒有價值，我覺得這是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最大的傷害。假貨之痛，看得見的傷口在阿里巴巴，看不見的內傷在我們的經濟轉型。

阿里巴巴和中國制造是連體嬰。沒有中國制造成千上萬的小企業、小賣家，哪里有淘寶？哪里有阿里巴巴？如果中國制造目光短淺，只顧賺快錢，阿里巴巴也將潛力有限，后繼乏力；中國制造只有是可持續、有核心競爭力的，阿里巴巴才有可能擁有長久的活力。

我們需要的不是一個企業獨自面對假貨這場戰爭，這不是阿里巴巴的戰爭。阿里巴巴把假貨都趕出去了，它們在其他地方一樣可以生存，現在的事實是阿里巴巴平臺下架的假貨，在其他平臺照樣賣。我認為我們僅僅把假貨從阿里巴巴趕走，是對消費者的不負責任。我們需要的是法律的完善、機制的建立，提高造假者的成本，讓不誠信的人寸步難行，讓有能力的中國制造創出自己的品牌。這是阿里巴巴對待假貨的終極目標，這也是對消費者負責的態度。

“假貨就像病菌，我們要治假，不是僅僅打假”

問：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意識到假貨是個嚴重問題的？阿里巴巴是否經歷了一個從回避假貨到正視假貨的過程？

馬云：阿里巴巴從誕生的第一天起，就知道需要解決好假冒偽劣問題，這對任何一個商場都是一樣的。我們從來不回避侵權商品的問題，因為根本回避不了。假貨就像病菌存在周圍的空氣里，誰也回避不了，對待病菌的正確態度，就是承認它，然后打敗它。

應該說，侵權商品真正有了一定規模，是2008年金融危機以后。那時淘寶上突然出現了很多外貿工廠的直營店，成千上萬地涌入。這些工廠，長期為國際頂尖品牌代工，無論是工藝水平，還是工人素質，都代表了中國制造最高的水平。但這里有一環我們缺失了：品牌，或者說消費者和制造商之間缺少一種信任關系。這些企業是制造之王，但缺少創新、設計和品牌營銷能力。所以那時候我們發現，在淘寶上，一大批這樣的商品戴上了品牌的帽子，質量差別不大，價格卻便宜很多，特別好賣。

問：這個時候你們做了什么？阿里巴巴有沒有盡自己的全力打假？

馬云：從這個時候開始，阿里巴巴同時做兩件事：系統性地監控售假，通過大數據分析得出線索，并將線索報送給相應監管部門；提供資源和機會，幫助那些不想繼續賣假的制造商和銷售商打造自己的品牌。

這里有一個概念要澄清。“打假”是執法行為，企業要明白，自己是沒有執法權的，我們能做的是發現問題，把商品下架，把線索報給監管部門，等待執法部門依法處理，這是法律的邊界。阿里巴巴這個部門有上千名員工，每年花10個億，已經送了400名不法分子進了監獄。我們很多知識產權保護方面的主管是世界級的專家，就因為經手的案子太多，成專家了。

要真正根治假貨，需要“治假”。我們現在大力做的是創造環境、創造機制，讓賣正品比賣假貨賺錢。莆田就是最好的例子，莆田本來是最大的假冒鞋的產地，鞋子質量很好，就是沒有自己的品牌。現在淘寶開辟的“中國質造”，專門推廣莆田自主品牌的運動鞋，銷售非常好，這對很多制造企業是巨大的鼓勵。

“未來一定是由互聯網和大數據來解決假貨問題”

問：您剛才說到假貨就像空氣里的病菌。我們都知道，病菌是殺不光的，您是不是想說，假貨問題其實是無解的？

馬云：我說假貨是病菌，無法回避，不是逃避問題，而是說我們要客觀、辯證地看待這個問題。跟假貨的斗爭，就是跟人性的陰暗面做斗爭，這是一場永久性的戰爭。人類沒有因為害怕病菌而拒絕空氣，也沒有因此就容忍病菌的滋生，對待假貨也是一樣。

問：您過去在多個場合說過，互聯網不生產假貨，反過來，互聯網能夠真正消滅假貨，這聽起來很奇怪，您可以解釋一下為什么嗎？

馬云：假貨不是互聯網生產的，這很好理解，沒有阿里巴巴之前，假貨已經存在了。但是互聯網是一面鏡子，讓我們把問題看得更清楚；不法分子用互聯網手段，也放大了自己的能量。

為什么我認定最后要靠互聯網和大數據解決假貨問題，這是因為事實上現在最有效的手段就是這兩個：通過互聯網，我們有了一套評價體系，這在線下很難；通過互聯網，商品出廠就有二維碼；通過大數據，直接定位那個賣假甚至造假的人。這些互聯網領域的創新創造，真的是對打假有里程碑意義的貢獻。

我們今天最驕傲的，不是賣出了多少貨，而是為了知識產權保護所進行的探索和創新，我們這方面的能力可能是當今世界最強大的，現在亞馬遜都來阿里巴巴了解知識產權保護的措施。阿里巴巴這15年的努力，最大的心血就是建立了一套信用體系，信用是一切的基石，這是無價的，同時這也是讓阿里人最引以為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