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倉健和張藝謀看中日關系

野島剛

張藝謀來日本了。為了宣傳在日本上映的電影《歸來》。我有幸獲得一個小時的時間，在東京新宿的酒店內采訪了他。當時我們聊的話題是，圍繞《歸來》這部電影，高倉健和張藝謀二人的交流軼事。

“藝謀終于拍了部他最該拍的電影”，躺在病床上的高倉健看了這部電影，沉思了半天時間后如此贊賞。而這句話在他去世3個月后才傳到他的好朋友張藝謀那兒。

由張藝謀任導演、高倉健主演的日中合作電影《千里走單騎》過去9年了。他們兩人的交往一直在持續。自《千里走單騎》后，張藝謀多次邀請高倉健出演自己執導的電影，但大多數是歷史劇的大題材，高倉健似乎并不感興趣。

“這次的電影可能是你喜歡的類型”，張藝謀拍《歸來》前在給高倉健的一封信中寫了這樣一句話。據說在拍攝過程中，他們也好多次打電話探討這部電影。

張藝謀這一代人非常癡迷高倉健的電影。“文化大革命”結束后的1978年，被長期禁止上映的外國電影終于解禁了。高倉健主演的《追捕》成為“文革”后中國上映的首部外國電影。據說當時有80%的中國人看過這部電影，觀眾達10億之多，盛況空前。

張藝謀也說，這部作品對日本人來說可能只是高倉健主演的眾多作品之一，但60歲以上的中國人幾乎全看過。他也看了五六十遍。臺詞全都記下了。尤其對像張藝謀這樣學電影的年輕人來說，高倉健成了心目中的“神”。

現在中國人形容人長得帥常說“酷”。張藝謀說當年人們用“高倉健式”這個詞來形容一個人酷。能忍耐孤獨、剛毅堅強，理解他人之痛苦、俠骨柔腸，兼具這些品質的高倉健形象和中國人傳統中的理想男性形象相吻合，在電影中他懲惡揚善的俠義舉動深受觀眾喜愛。另外，電影中的情節設定讓他成為一個蒙受冤枉的人，這和剛剛經歷過“文革”時代的觀眾們自身的經歷多少有些相似。電影中他徹底追查真兇、復仇的情節也讓觀眾一吐心中怨憤吧。

實際上在日本幾乎沒有人知道這部作品。可見日中兩國對這部電影的認識落差有多大。當時的影評認為《追捕》拍得“太粗糙”、不過是“普通的懸疑劇”等，在日本它并未獲得很高評價。

高倉健去世后，中國所有媒體都大篇幅報道了這一消息。就像中國自己的一個大明星去世了一樣。中國洪水般的大幅報道甚至超過了日本國內對這件事的報道。

從《黃土地》開始，張藝謀創作出了《紅高粱》、《秋菊打官司》、《我的父親母親》等膾炙人口的作品，作為電影導演名聲大震。他很想拍一部“為高倉健而拍的電影”。

后來他拍了《千里走單騎》。張藝謀說，這部電影就是為高倉健出演主角而量身打造的。專門找了20個編劇寫劇本，最后從中挑選出最佳的。

最初一起共事拍電影時，過去大銀幕中高倉健給張藝謀留下的印象和現實中的他幾乎沒什么兩樣。對待劇組工作人員態度謙虛、親切、沉默且優雅。對待演戲真摯誠懇。

高倉健的人格魅力之一是渾身上下透著古典的風氣。似乎體現著中國古代士的精神，可以說是東洋傳統文化中男人的理想形象。我認為，因為有他的古風的氣質，讓很多中國人迷戀他了。

中國的媒體評論稱，高倉健去世標志著一個時代終結了。確實如此。再沒有人能像他那樣給中國帶來如此大的影響。而張藝謀和高倉健二人的關系，正是日中兩國之間相互友好時代建立起來的、兩國最高水準電影人之間的友誼。

張藝謀最后和我講了這樣一段話來悼念高倉健的離世：

“他是中國人的偶像，能拍攝由他出演主角的電影，是我最高的榮耀。真想讓他再出演一次我的電影，哪怕一次也好。他的去世太突然了。他看過了《歸來》也算是唯一的慰藉吧。”